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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串老婆 第3章(1)

收拾妥化妝箱,王子梓低頭看表,原來已經晚上七點半,難怪覺得又餓又累。

身為遺體化妝師,雖然薪水還算優渥,但是很難固定時間上下班,像今晚,原本要下班了,突然有客人要求接體後立即為大體洗淨、更衣、縫補亡者受損的顏面,只為了想讓連夜趕來看愛孫最後一面的老女乃女乃,目睹遺容時能少一些心痛也好。

體恤喪家心情,做得到的範圍內他總是盡量配合,只是這麼一來,讓他越來越難洗刷「放羊的老爸」這個臭名,答應女兒的事十之八九不是錯過就是延期,幸好女兒不會跟他吵鬧,總是好脾氣地笑笑帶過。

不過,大後天是女兒生日,說什麼也要陪她,還是找同事對調一天輪休比較保險,免得臨時有什麼狀況他不好推辭,連女兒的生日都錯過,可是最失職的老爸。

「昌叔、黃哥。」

他來到葬儀社會客室旁的小房間,里頭堆了一些雜物,剩下幾坪小空間,被同事們拿來當成午休或下班後泡茶閑聊的聯誼室。

「阿梓,都幾點了,你怎麼還沒走?」帶他進這行的昌叔看見他,反而不悅皺眉。

「昌叔,你剛回來不知道,阿梓本來要走了,結果臨時被通知要去接體,其實本來應該輪小蔡去的,那家伙跟小老板說家里有事不能去,小老板就叫阿梓負責。唉,現在和以前不一樣。誰會巴結,誰就輕松賺啦!」

「講那麼大聲是沒在怕的是不是?」昌叔瞪了說話的黃哥一眼。「小心被小老板听到,叫你回家吃自己!」

「哼!吃自己就吃自己,大不了回家種田啦!」黃哥不屑地輕哼一聲,一口把茶干了。「昌叔、阿梓,你們聊,我要回家抱我水某,不跟你們這些羅漢腳混啦!」

黃哥毫不在意地笑露一口黃板牙,揮揮手轉身離開,把空間留給昌叔和王子梓師徒倆。

「昌叔,酒喝多了不好,還是喝茶好。」

王子梓一坐下,便自作主張將倒滿烏龍茶的杯子塞進昌叔手里,把米酒拿到自己身後,擺明不再讓他沾酒。

「你不給我喝,我不會回家再喝?」昌叔才說完,立刻接收到他的不悅視線。

「知道啦,不喝就不喝,瞪什麼瞪?又不是要比誰的眼楮大。」

昌叔眉登。皺紋深得像刀刻斧鑿,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已經有七、八十歲,其實他才剛過六十大壽。

「我沒有瞪您。」對長輩不恭的事他不會做。

「你啊你,沒事干麼要長一張關公臉?」昌叔悶悶地埋頭喝了口茶。「真的就只差關公臉是紅的、你是白的,不高興的時候不說話,兩只眼楮直直盯著就嚇人,我什麼壞事都不敢做了。」

「跟我的長相沒關系,是您自己知道借酒澆愁不是什麼好事,心虛。」

「是啦,我心虛,看到你的臉更心虛。」

王子梓笑了笑,不再和師父爭辯,畢競他也知道自己天生一張神像般莊嚴端正的臉孔,不笑的時候真有兒分威嚴。

「小老板又惹您生氣了?」

說到這兒,昌叔臉就黑。

「除了他還有誰?我看透了,不出五年,超哥的家產全部都要在這個不肖子手里敗光--」昌叔瞄他一眼,停頓片刻。「他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人不要太重感情,有好機會要把握,不要為了陪我這個老人,把自己的前途賠進來。」

王子梓听明白了。「您是指挖角的事?」

也是,這幾年在地方上日漸壯大的「天福生命企業」,主事的是從前赫赫有名的「擎天幫」少幫主任奇雄,黑白兩道的交情都不錯,掌管財務與人事的孫經理更是畢業于哈佛的著英,運籌精明,公司事業版圖不斷對外擴充,對于專業人才開出的條件絕對令人

心動,能被這間公司挖角,也稱得上是對于自己專業上的肯定。

幸運地,最近他也成了「天福生命企業」的目標。

對方獵人才手段快、狠、準,在電話約談被他婉拒的隔天,居然由孫經理出面,直接高調地守在公司外等他下班,連他都嚇了一跳。

雖然他依舊一口回絕,不過孫經理表明願意給他無限期的時間好好考慮,誠意十足,而這一招也的確讓小老板在那一陣子待他特別有禮,生怕他說走就走。

只不過時間一晃過了大半個月,看他每天正常上下班,似乎是鐵了心在這里待到退休,小老板故態復萌,無限制地亂接生意,完全不考慮在昌叔中風後不好使力,改跑業務,公司的大體化妝師僅剩他和另一位兼職學習的阿莊,至于和小老板有親戚關系的小蔡,

幣著化妝師的職餃,其實一天到晚打混模魚,最後累的只有他和阿莊。

也不知道孫經理是不是在他們公司安排了什麼人當暗樁,居然知道這情形,又來找他談了一次,雖然當時昌叔不在場,想必事後也听說了這件事。

「嗯,你就去「天福」吧!」

「要我去「天福」?」王子梓當他說笑。「昌叔,我看您真的喝多了,我是您一手帶大的,怎麼可能忘恩負義離開您的公司,跑去為竟爭對手效勞。」

其實他也知道這里的工作環境與前景,遠遠比不上來挖角的對手,卻舍不得拋下對自己情深義重的師父,只能反過來安慰老人家。

「什麼我的公司?這里是小老板的公司里當初老老板器重我,當我是號人物,送我百分之三股權,給我在公司說話做事的權利,現在他人走了,誰還理我?」

昌叔激動地說完,感慨地搖頭長嘆。「唉,我還待在這里不就是因為我蠢,答應老老板要幫他那個敗家子,至少也得做到退休為止。你又不欠他們什麼人情,我說你可以走,你就可以走,越快離開這里越好。」

「昌叔……」這麼說實在讓他很為難。

「你十五歲的時候,因為你養父母的親生孩子栽贓,被趕出家門,在殯儀館附近流浪,是我帶你回家、領你進這行,還把一身手藝全教給你,的確對你有恩沒錯,不過這些年來你對我也像對待自己老爸一樣,夠好了,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子飛黃騰達?我守在

這里沒錢賺沒關系,你去「天福」把錢賺飽飽,昌叔退休以後萬一錢不夠花還有你這座金山挖,多好?這才叫孝順,知道嗎?」

「昌叔……」

王子梓當然明白,昌叔才舍不得花他的錢,這麼說全是為了消卻他的罪惡感,讓他心安理得地飛往更高、更廣闊的藍天。

「您講那麼大聲是沒在怕的是不是?小心被小老板听到,叫你回家吃自己。」他故意學昌叔剛剛叮囑黃哥的話,沖淡感傷氣氛。

「哼!」昌叔傲氣地拍大腿。「要知道,我是做爽的,口袋飽飽,什麼時候回家吃自己都不怕!阿梓,听我的,過完年,對方要是有誠意來個「三顧茅廬」,絕對要給我答應,不然我不認你這個笨徒弟!」

「……嗯。」

王子梓點點頭。師父的話只要有理,他向來都听的。

只是原以為師徒還能在一起工作好兒年,想不到分離時刻轉眼在即,他心中頓時充滿依戀與不舍。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覺自己一成不變的平穩人生,似乎也將因此產生無法預期的大變化……

邵筱蓮站在葬儀社門口,一陣毛骨驚然。

唉,怎麼會這樣?王子梓什麼工作不好做,為何偏偏選擇在葬儀社做事?

她不是對這行業有什麼歧視或嫌惡,而是她怕鬼怕死人,偏偏這行業接觸死人最多、撞鬼的機率最大,光是站在葬儀社門口,她就覺得附近鬼影幢幢,好像有數不清的阿飄正在她前後左右晃來晃去--

「不用怕,我又沒做過壞事,怕什麼?」

她小聲為自己打氣,反正人都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管,沖了。

是啊,不沖也不行。

他的案子是由小琴負責,自己不方便插手太多,直到要送護照,她才借口出門辦事可以順便送去,也好讓對方感覺到小琴這方認錯的誠意,降低對方將事情PO網公諸大眾的可能,小琴一听簡直是十二萬分感激地將護照交到她手上,恭敬目送她離開公司。

唉,誰教她為了見王子梓一面,明明可以郵寄的護照,偏偏自告奮勇要專送到府,人家好心體貼,要她白天送來工作地點,免得他下班太晚,她一個女孩子回家危險,她除了感恩答應,還能說些什麼?

走進葬儀社,她主動說明來意。知道她不是客人,原本負責接待、笑容可親的中年男子,臉色立刻轉為冷淡,要她原地等待,然後打電話嘰嘰咕咕一陣,最後才叫她自己出門左轉到會客室待著,等王子梓忙完出來見她。

「這種服務態度,生意怎麼可能好?」

反正會客室里就她一個人,邵筱蓮對著關上的房門咕噥一句,再細瞧屋里陳設。

明明是談生意的重要場地,在陽光斜射下,椅背卻蒙著薄薄一層灰,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像是因為漏水而濕黃一角,仔細一看,窗戶與牆壁的縫隙間還卡著幾根茄,老板對上門客戶的尊重程度由此可見。

「會客室不是一間公司的門面?竟然能髒亂成這樣?」她忍不住嘖嘖批評。「太離譜了,要是我絕對不會光顧他們生意--」

「抱歉,我會向老板反應,請他改進。」

一聲客氣的回復從身後傳來,邵筱蓮頭皮一陣麻,不安又困窘地擠出笑容再轉身,視線一接觸到站在門口微笑凝望自己的男人,芳心競然不受控制地顫動。

男人那雙清澈眼眸和記憶中帶笑的溫暖雙瞼瞬間重迭,直覺地,她相信他就是王子梓。

不過,和她想象中的王子梓,誤差還滿大的。

那晚天色黑,王子梓戴著遮去大半張臉的醫療口罩,加上她心情緊張又腳痛,對他的印象只有他身材結實、大約比自己高個十多公分,唯一露出口罩外的雙眸在燈光下微布血理,看起來很疲憊,但是注視她時的眸光溫暖又真誠,讓人不自覺地對他卸下心防。

所以她想象著,口罩下應該是張讓人感覺脾氣溫厚的老實人臉孔,笑起來大刺刺、毫無心機,應該也是為生活辛苦操勞,所以能將心比心懂得別人的苦,雖然才三十歲,額頭和眼尾已有好兒條細紋,完全是她心目中標準無害又和藹的好人長相。

結果真是天差地別!

他的笑容的確和藹,長相卻非常「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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