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破碎的家庭,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那就是雷夕恆的母親。
靠打零工賺錢為生,好不容易存了筆錢在手上。她開設一間小小的店鋪在街頭賣些手制點心,過著雖不富裕卻也足以溫飽的生活。
然後,她遇上了雷法,也就是雷夕恆的父親。
一起生活了一陣子後,雷法留下一小筆錢,離開了俄國,也留下了雷夕恆的母親,但那個時候,她已懷了雷夕恆。
沒有任何抱怨地生下了雷夕恆,只因為在遇上雷法之前,她和前夫之間並沒有任何稱得上是愛的感情存在。她愛上了雷法,雖然這段愛情來得突然,也結束得過早;但是她持續地思念著那個遠在異鄉的男子,對于他無聲的離去毫不埋怨,對于他留下的孩子,她極盡所能地疼愛與照顧。
只是在雷夕恆十五歲那一年,她去世了,過度操勞的身體與原本就虛弱的身子,讓她無法活過人生的第四十二個的寒冬。
原本,雷夕恆的學業該中斷于此,因為母親並未留下任何遺產給他。
只是幸運的他因為學業成績優良,學校老師舍不得他就此斷送前程,所以出錢讓他念完高中及大學,而他也不負所望地順利完成醫學院課程,從此踏上就醫的道路。
問他為何學醫,只是為了個很單純的原因。
母親在世時,他沒能力照顧好母親,甚至在母親生病時束手無策,所以他學醫。
那個理念讓他學醫的過程一帆風順,就連進醫院實習都鮮少受到前輩們的刁難。好不容易,他撐過了苦日子。
二十八歲那年,當他尚在實習時,在莫斯科的醫院里,他遇到了雷法。
看見那個名字的瞬間,他想起母親交代的遺言。
她想告訴雷法,在她後半段的人生里,因為雷法,所以她的生命再度擁有了希望與價值。
于是他找了機會,向雷法傳遞這個汛息。
只是盡母親所托,沒想過要父子相認,因為對他來說,那些都不重要了。
可是雷法在得知這個消息的瞬間,卻為母親而落淚。
雷法還記得母親,雷夕恆心想,母親也該感到欣慰了吧!
爾後,雷法提出要雷夕恆跟著回到台灣的建議,而他也欣然接受。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個母親曾經深愛的男人,如今已為疾病所苦,既然當年他無力幫助母親,那麼現在,他或許有機會幫幫母親所愛的男人。
可惜他仍是二度失去親人,雷法的生命走到了終點,他無力救治。
緊跟著,他所負責的病患也因病去世。
那個年紀尚輕的男孩,還有著大好前程與充滿未來可能性……所以,他徹底地失去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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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不再救人。」雷夕恆的聲音听起來頗為落寞,在幽黑的夜里更為駭人。
比月寒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撫模雷夕恆的臉龐,因為他看起來像在泣血。
但是在月光的反射下,她看清了,那蒼白的肌膚上,並無任何一滴眼淚。
再想收回,手已觸上雷夕恆的頰,模起來溫暖而帶些冰涼,或許是夜風的吹拂,讓他失去了些許溫度,但這些,卻遠遠抵不過自身的體溫散發出來的熱度。
「你是在同情我嗎?」雷夕恆笑得酸澀,「還是說,覺得我太過膽小?」
「不!」谷月寒搖了搖頭,「你是……」該說些什麼?她感覺到的雷夕恆,並不是因為膽小怕事而放棄執刀行醫的。
「我?」雷夕恆任由她的細瘦指尖滑過臉龐,留下無痕的溫熱。他笑得苦楚,「我什麼?」
「你太善良。」末了,谷月寒總算理出個頭緒。
「善良?」雷夕恆壓根兒沒想過這名詞竟會用在自個兒身上
「你很難過,沒辦法救人。」谷月寒斷斷續續地訴說著不成句的心情︰「因為難過,不能救……」
她越說、越是心慌,因為成堆的語句堆積在腦海里,而她卻拼不出完整的話語,她努力思考著,卻越說越紊亂。
她心里很明白,雷夕恆之所以無法救人,根本不是因為膽小這種可笑的因素,他只是不忍看見生離死別,所以才會選擇這樣的道路。
想出聲安慰,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下意識地,她選上最能表達心情的方法。
在失去語言這份能力的同時,她沒有忘掉淚己還有雙手可以擁抱。
那是最原始的感情表露。
傾身向前,她用顫抖的雙臂環繞上雷夕桓的頸項,如泣的語調不成章地吐露心意︰「你沒錯,沒有錯。」
「不,我想我是錯了,而且一而再、再而三……」撞進她發絲之際,他原想逃開的,畢竟他向來討厭與人太過接近、太過親呢,但是在那一瞬間,她的柔弱動搖了他的意志,讓他軟化在她的雙臂環繞下。
聞著她身上的幽香,雷夕恆閉上眼,幽幽訴說︰「我甚至連你都治不好,不是嗎?」
柔細的手臂一緊,她松了雙手。
「我……」谷月寒萬萬沒料到,自己竟也是促使雷夕恆難過的原因之一。
她傷了他!而且,傷得很重。
「不是你的錯!」谷月寒慌張地搖頭,「你救我,沒錯!」
「但是,我醫不好你的心病。」雷夕桓一針見血地應道。「醫生終究還是有束手無策的時刻,因為我永遠無法取代在你生命中最特別的存在……」
當然,他指的是已去世的谷正關與歐靜玲。
不管他花費多大的心思,若病患失去親情與友情的協助,治療效果總會大打折扣。
而現在的谷月寒正是如此,從一言不發到開口說些斷句,她的病情可謂大有起色,但是著與完全康復的狀態一比——
唉!簡直是天與地之別啊!
「對不起,對不起!」豆大的淚珠在谷月寒的眼眶中打轉,「不要難過。」
「別哭,生病的是你、不是我,你道什麼歉?」雷夕恆苦笑,輕撫過她的臉龐、抹去淚痕,柔聲道︰「我知道我沒有辦法代替你的家人,但現在我是你的醫生,就只屬于你一個人的,所以不論有什麼想說、想做的,就告訴我;你可以當我是家人、是朋友,想擺在什麼樣的地位,隨你決定。」
難得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雷夕恆吐出一口長嘆,頓了下,接著說︰「如果覺得我無法信任,我相信我的家人們也很樂意幫你。」
他那票兄弟們個個巴不得能在這件事當中插上一腳,所以就算沒征得他們的同意,他也敢斷言,兄弟們絕不會對這句話有異議。
「不,我……」谷月寒拼命地搖頭,「我相信你,相信……」
在所有的雷家人當中,她最信任的就是雷夕恆了,否則當初,她怎會在第一眼看見他時,便執意跟著他回到雷家?
她與他,有著一樣的病。
心病是世上最難醫治也最容易醫治的疾病,唯有以心藥為引、溫情為輔,方能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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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你沒看錯?」雷以秋听著小弟雷柏生繪聲繪影的描述,忍不住再度確認。「真的是夕恆和月寒小親親嗎?」
「真的啦!」雷柏生用力點了點頭,「我口渴想起來倒水喝,結果就看見三哥牽著月寒的手往頂樓走去,起初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所以……」
「所以你就跟上頂樓去了?虧你敢跟上去,萬一是半夜出門活動的那種怎麼辦?」雷軍沒良心地嘲笑道︰「你不是最討厭那玩意兒?」
「你給我閉上嘴,軍。」雷以秋丟過去一記白眼,繼續轉向小弟地問︰「後來呢?」
「然後啊?」雷柏生神秘兮兮地將嗓門壓低,得意地笑了笑,「嘿嘿!你們猜怎麼著?」
「還玩猜謎?當心我打你一頓!」雷軍對著拳頭呵了口氣。
「別鬧了,柏生小親親,來!快點說。」雷以秋一把勾過雷柏生的脖子,「他們倆後來做了什麼樣驚天動地的事情啊?」
「後來啊……」雷柏生表情嚴肅地回答︰「月寒抱住了三哥哦!」
「然後呢?」雷軍听得兩眼發直,他還真不知道雷夕恆那個不喜歡人接近和踫觸的家伙,竟然會讓個女人抱住他!
「然後——」雷柏生蹙起眉頭,想了想,嘆了口氣,「然後就沒啦!」
一句話讓雷以秋和雷軍原本期盼的情緒,一下子掉落谷底。
「什麼叫作‘然後就沒啦’?」雷軍掄起拳頭,想也不想的就往雷柏生腦袋上敲了下去,「那你還說得一副發生了大事的樣子,騙人啊你!」
「誰騙人啦?」雷柏生委屈地避開雷軍的下一波攻擊,「真的就只有這樣而已。但是你不覺得這已經很不尋常了嗎?三哥耶!半夜不睡覺耶!而且他一直很不喜歡月寒纏著他的,卻突然一反常態,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柏生說得有理。」雷以秋苦笑著點頭,「夕恆那家伙會半夜不睡覺就已經很稀奇了,現在又加上個月寒……」
「是吧?還是四哥明理。」雷柏生附合。
「哎呀,這種事情連續劇常在演不是嗎?醫生愛上病人,不就是這麼回事?」雷軍打了個夸張的呵欠,「有啥好猜的?」
「會嗎?那個夕恆……」雷以秋托著下巴想了想,怎麼都不對,因為三哥一點變化都沒有,照理說,戀愛中的人不該是這副德行啊!何況那個谷月寒,仍然是一副不太說話的樣子,夕恆真能和他溝通嗎?
「哎呀,不管怎麼樣,如果那兩個人能夠在一起,不也挺好的,都已經一起睡過、洗過澡了。依雷旭那家伙的說法,就是他們倆非結婚不可啦!」雷軍賊笑道︰「我敢打賭,若他們倆要結婚了,雷旭一定是第一個舉手贊成。」
「別提那個老古板了,先想想夕恆的事吧。」雷以秋打斷雷軍的話,「你覺得呢?柏生,畢竟你是第一個看到的……」
「看見什麼?」溫仲熙的聲音突兀地冒出。
「溫大哥!」雷柏生高舉雙臂,「謝謝你的柳澄汁。」
「不客氣。」溫仲熙把托盤放到庭院的圓桌上,「看你們窩在這里談了一個上午了,到底在說些什麼?那麼神秘?」
「還不是夕恆跟月寒?」雷以秋拿過香草餅干咬了幾口,「柏生說他們半夜在頂樓抱在一起,軍在猜他們八成是看上眼了。」
「那你呢?」溫仲熙好笑地望著三個人,這群兄弟閑來沒事時就喜歡相互「關心」,不過結果總是鬧出一堆笑話。
「我?」雷以秋搖搖頭,一看不出任何跡象,畢竟這兩個人都太沉默了。「
「而且我們連跟他們談話的機會都沒有。」雷柏生接著說。
‘算了吧!想跟夕恆聊天?「雷軍輕哼,」他只會跟你大眼瞪小眼。「
「那倒是。」溫仲熙苦笑,「不過誰要他個性就是那樣呢。」
「如果他娶了月寒,他們倆會不會成天待在房間里……」雷以秋越想越恐怖,想想這對陰沉的夫妻,實在是會讓人敬而遠之。
「成天待在房里?」雷軍挑眉,「增產報國嗎?」
「雷軍!」雷柏生敲了下他的後腦,「你給我閉嘴!你怎麼開口閉口淨說這種黃色笑話?真虧靜夜受得了你!」
「我又不在靜夜面前說這些。」雷軍撫著後腦,「倒是你,都幾歲的人了還裝清純!」
「什麼裝清純?是你說話不干淨。」雷柏生抗議道。
「好了,你們倆,別吵到離題行不行?」雷以秋拍拍桌面,「統統給我閉嘴,吵得人頭痛,真是!」
「不管怎麼樣,如果夕恆能找到喜歡的人,我是舉雙手贊成的。」溫仲照拿起空空如也的玻璃杯開始收拾著,「都已經中午了,你們想吃些什麼?該不會想在外頭待一個下午吧?」
「要我錯過溫大哥的拿手好萊?不可能的。」雷柏生抬起頭笑著,「我要女乃油意大利面。」
「我要三明治,一式兩份……」雷軍迅速喝光杯里剩下的柳橙汁,「下午我得窩實驗室,所以一份外帶。」
「我知道了,那麼……」溫仲熙點點頭,轉向雷以秋問道︰「你呢?以秋,下午有工作嗎?」
「沒工作,但是我現在也沒什麼食欲。」雷以秋咬了咬指甲,回答︰「準備些簡單的就好,就來個清淡的紅甜椒慕斯當開胃菜,再來份女乃汁扇貝、辣味通心面,甜點就來個洋梨派吧!對了,如果可以的話再來份西班牙炖菜……嗯,就這樣。」
「以秋哥。」讓雷柏生听得一頭露水的菜名像連珠炮似地進出,听得他一個頭兩個大,末了、他只能苦笑,「你不是說沒什麼食欲嗎?」
「模特兒還吃那麼多。」雷軍輕哼了聲。
「你懂什麼?模特兒需要體力,我是在補充體力!而且放著仲熙的手藝不好好利用,會讓他的技術退步的。」雷以秋義正辭嚴地說。
「貪吃就直說吧你!」雷軍擱下杯子,跳起來往屋里走去。
溫仲熙只是苦笑,「以秋,你確定你吃得下?」
雷以秋跟著起身,「我哪次點菜沒吃完了?」
「說得也是,那麼,我得找人幫我采購材料回來。」溫仲照拿起托盤跟著住屋里走去。
「說人人到。」走在後頭的雷柏生指著剛從門口出來的谷月寒,「以秋哥,你要不要乘機問問看昨晚的事?」
「你忘了這個家里就只有夕恆能跟她說話嗎?」雷以秋輕拍著小弟的肩膀提醒道。
「說得也是。」雷柏生四下張望,「可是,怎麼沒看見三哥跟著月寒出來?三哥到哪里去了?」
「怪了,沒有夕恆跟著,月寒怎麼敢一個人離開房間?」雷以秋迎上前去,在距離谷月寒十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朝她揮手笑著,「嗨,可愛的月寒,你在找誰啊?夕恆呢?怎麼沒瞧見他?」
比月寒止住腳步,先是瞧瞧正要經過她身旁的雷軍,再看看眼前的雷以秋等人,她做了個深呼吸,像是下了極大決心。
昨晚跟雷夕恆談過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再躲了,她該做的事情不只是為父母哭泣,而是堅強起來。
所以今早,她強迫自己獨自踏出房間,不再叫醒熟睡中的雷夕恆陪伴。
「我……」谷月寒吞了吞口水,「有什麼我可以幫忙?」
「啊?」在場的四個人都愣住了。
彼此互看一眼,大伙兒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他們沒听錯吧?谷月寒主動開口要求幫忙?而且是在沒有雷夕恆相伴的情況下?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