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我們住的地方好漂亮……哇！這里還有張床耶……哇！好大的浴白，好像游泳池喔……」

「親愛的小菡菡，那叫溫泉，不是游泳池。」秦碩懶洋洋地坐在躺椅上，閉眼假寐著，狀似享受假期的悠閑，心中卻百感交集。

他為此次旅程訂的住宿地是間溫泉小木屋，樓中樓的設計，一樓還有客廳和小廚房，以及可容納整個家庭成員的溫泉浴池，讓老婆及女兒十分滿意。

「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放松原來是這麼舒服。」想想幾個月前，他還在汲汲營營想替公司爭取美國代理權，可才一轉眼，他馬上從當紅的業務經理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意外換來睽違已久的長假。

小婷的父母不原諒他、公司同事對他側目、上層不看好他，到了最後，他剩下的只有一直支持他的老婆和小孩。

「工作時面對的全都是虛情假意，只有家人的愛是真的，我現在才領悟，似乎太晚了？」他看著玩了一整天的女兒累癱在大床上，漸漸沉入夢鄉，很想笑，卻又有些笑不出來。

四周環境一安靜下來，愁緒又漸漸上身，他的表情已不再像在游樂園時那麼輕松，反而逐漸地沉重。于青卉見他如此，靜靜走到他身邊，在躺椅的一側坐下，縴手溫柔順著他的發絲。

「還不晚，我和菡菡都還在啊，怎麼會晚呢？」她的聲音柔柔地，很有撫慰的效果。「這陣子你也受夠了，不過總該振作起來，我從來沒有要你放棄工作上的成就感，也不是想改變你的個性，要你變得嚴肅又無趣。我只是希望你能在工作與家庭間取得平衡，想想身為一個丈夫及父親該盡的本分。」

經過了風風雨雨，她現在說的話，像是為他這陣子翻騰的人生做了個小小的結論，停佇休息得夠久，他也該重新出發了。

「你要以幽默，但不要耍嘴皮招惹異性，可以瀟灑，但切忌風流。我想你以後一定會做得更好。」

「可是……我現在對公司很失望。」他想了想，露出有些苦澀的笑容，「而且發生了小婷的事，公司恐怕也對我很失望吧？」

「或許我的想法和你有出入，但我一直覺得你對工作的態度並不正確，才會弄得兩頭空。」于青卉直指問題重心，「不過你目前最大的心理障礙，是小婷吧？這關過不去，你也無法重新開始，對不對？」

她一直不想增加他的心理壓力，因此從不提這個名字，但現在他自己提起了，她也想說說她的看法。

「關于小婷……或許你認為我是你老婆，所以想法偏私，但我還是要說——你對小婷有愧，小婷又何嘗不是害苦了你？感情這種事要是兩情相悅，並不能因為一方無意，就以死相逼啊。尤其她是在明知你有老婆的情況下還向你告白，我實在很難坦然看待她。」

「我知道。對不起，青卉，這件事讓你委屈了。」雖然老婆相信他，秦碩還是十分慚愧。「我也想好好跟小婷談一談、道個歉，雖然不是我故意害她的，但我曖昧的態度佔了絕大部分因素。就算我無法改變她的想法，至少要做我該做的。」

「可是你找不到她了，對吧？」她捏了捏他的鼻子，給了他提示，「你還是經理啊，只是留校察看可沒被免職，要查一個下屬家里的地址還查不到嗎？」

秦碩恍然大悟，「說的對。謝謝你，青卉，真的謝謝，如果這次沒有你，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將她的身子輕輕擁近，吻了下她的芳唇。

這一吻，像觸動了什麼，他靜靜抱住她，一吻完了又是一吻，用他最珍惜的動作，展現他最誠懇的真心。

因為他太溫柔了，夫妻間也太久沒有這般親近，于青卉忍不住流下淚來。

在他受著苦難時，她又何嘗好過？只是相互扶持的兩人，總不能一起崩潰，所以她只能硬撐著，支持他走出陰影的折磨。

可是這段期間的她，其實也好苦，她沒有人可以訴說，沒有人能明白她的理智和大度，全都是偽裝和逞強。她也好想歇斯底里的哭，好想徹徹底底的罵，但是她不行，因為她是于青卉，她還有丈夫、有女兒，他們需要她。

秦碩嘗到咸咸的滋味，剎那間也明白她的虛弱和苦撐。過去他總覺得女人都是可愛的，都該好好被保護，怎麼他顧全了全天下的女子，偏偏就是忘了自己最愛的老婆呢？

在他拼事業時，她支持他，在他失意時，她撫慰他；在他迷惘時，她指引他，但在他終于走出迷霧時，回頭一看，才發現她受的傷也不少，而且沒人替她療傷。

他到底讓她嘗了多少的苦啊？

「青卉，對不起……」他也好想哭了，為這個愛著他的傻女人，「青卉，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如果她不要那麼理智體貼就好了，就不會為了他而委屈、難過。

秦碩不受控制的吻著她、撫著她，想抹去她的淚水，讓她知道，他究竟有多愛她。以往和女人打情罵俏的手段，在心中的真愛被激化後，反而變得什麼都不會，因為他太笨拙了，所以只能用最原始、最發自內心的方式，表達他真正的感受。

夫妻之間本就沒有隔閡，相愛的兩個人在愛火熾熱時，本能的就想互相依偎，不只是上的結合，情感上也會密密的交織，不分彼此。

于青卉保留最後一絲理智，在丈夫想剝下她的衣服之前，細聲道︰「菡菡在旁邊……」

往大床一望一眼，秦碩將她抱了起來，步往那有著華麗溫泉浴池的浴室，一面還不斷吻著雙眼紅腫、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她。

「那小麻煩也累了，我們該好好享受一下兩人世界。」

進到了浴室，激情一觸即發，在霧氣氤氳的浴池旁，兩人需索著彼此，舍生忘我的投入，像是要把這陣子的傷痛及疙瘩用這種方式淨化升華。

良久良久，浴室里的熱度終于減退了些，兩人坐在浴池邊清洗著彼此，像大學時代般卿卿我我，聊著無意義的情話。

突然，浴室外傳來一個童稚的聲音，語氣還帶著些許不滿。「爸比、媽咪，你們怎麼偷泡溫泉沒有找菡菡？」

秦碩和于青卉一驚，來不及站起來，兩人便抓起毛巾一翻滾進浴池，因為這間小木屋的設計，浴室是沒有鎖的。

丙然，撲通一聲過後，浴室門立刻被打開，露出秦千菡氣呼呼的小臉。

秦碩由水里浮出來，頭發還黏在臉上，一臉狼狽地道︰「菡菡，因為你在睡覺啊，我們才沒叫你。」

而于青卉則是根本黏在他背後，羞得臉都紅了。

「不管，人家也要泡。爸比說這不是旅游池，可是你和媽咪分明在玩水嘛。」

小女孩一下就忘了生氣，開始月兌起自己身上的衣服，不一會也光溜溜地跳進浴池。

浴室里的旖旎氣氛轉眼被歡欣的打水仗游戲所取代，只是和女兒玩歸玩，歡笑之余，夫妻倆還是抽空交換了無奈的一眼——

下回還是找個機會，兩人偷偷自己去度假吧。

＊＊＊

小婷的老家，在南部鄉間，這一次，于青卉特地陪著秦碩前往，還準備了禮物。

不管小婷的家人是因為痛恨他而搬離都市，抑或是想換個環境重新開始，秦碩都認為無論道義上或責任上，他應該來見小婷一面。

因為，她是他的心結，是他過去荒唐生活犯的錯，他不能逃避。至少，他欠她一個道歉、一個解釋。

由于小婷出院後就離開公司了，兩人根本就沒機會講清楚，他甚至不太明白小婷自殺的心路歷程。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抱著這個悔恨過一輩子，不管她原不原諒他，至少他該盡力去做。何況嚴格說來，他並沒有刻意欺騙她的感情或始亂終棄。

車子經過蚵田，在一間平房前停下來，于青卉沒有進去，她光是在外頭等，就已是秦碩最大的精神支柱。

她以為他五分鐘就會被轟出來，但想不到他在里頭待了一個半小時，出來後，臉上交織著釋然及遺憾。

「解決了？」她端祥他的表情。心中有著了然。

「算是解決了吧。」他長吁口氣，牽著她的手，兩人在帶著咸咸海味的鄉間悠閑地散步起來。

「怎麼解決了還一點笑容都沒有？」她拉拉他的臉皮，「你見到她了嗎？」

「見到了，她表現得很平靜。」秦碩原本也以為小婷會很激動。「我向她道了歉，想不到，她居然也向我道歉……」他正色轉向她，「還向你道歉。」

听到這句話，于青卉心中的烏雲散去不少，這陣子壓在心頭的擔子，在瞬間落下。「其實她是個懂事的女孩。」

「她是啊。青卉，她只是生病了。」他比了比自己左胸口心髒的住置，「她長期以來一直有憂郁癥，但很抗拒吃藥，因此病情越來越嚴重。」

「完全看不出來啊。」她有些驚訝，「她在公司里不是挺開朗的？」

「是啊，所以公司完全沒人知道她的病史。」若是早知道，他也不會那麼輕率了。「她說過去有段感情她一直放不下，而我和她前男友長得有點像，因此她對我的感情，有很多是對前段感情的投射。」

「所以當你拒絕她時，她就受不了了？」她嘆息。

「沒錯，其實她時常有自殘的負面想法，而我的拒絕在那個時間點，便成了催化劑。」想到自己險些鑄成大錯，秦碩仍是心有余悸。「她二話不說從自己手上劃了一刀，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後來她清醒後，見到傷心的父母，也知道公司因此懲處了我，心里十分後悔。

「從你說的听起來，這陣子休息後，相信她應該有好一些了。」于青卉還記得，她過去見到小婷時，小婷可是個趾高氣揚、言辭犀利的女孩子，雖然自己也沒多少社會經驗，但她總覺得小婷鋒芒太露了。

現在才明白，原來太過外顯的自信都是偽裝，小婷的好強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懦弱。有了這陣子的沉澱，相信她會以更成熟的態度面對未來的人生。

秦碩見于青卉感慨，忍不住笑道︰「她好了一些，我心里可是受傷了。」

「你受什麼傷？」她不解。

「我以為小婷喜歡我，是因為我帥啊，想不到只是移情作用。」他捧著心道︰「這樣我不心傷嗎？」

于青卉好氣又好笑地停下腳步，「你繼續耍嘴皮子吧。若再多幾個小婷，見你帥就想黏上你，看你受不受得了？」

「噢，天吶！我看還是不要了，我只要我的親親老婆就好。」他趁機奉上甜言蜜語。

「那菡菡呢？」她偏不放過他，「我要告訴菡菡，爸比只要媽咪不要她了。」

秦碩還真的故作深思狀，「菡菡的話……要看情況。」

「看什麼情況？」

「有些限制級的情況，菡菡就不宜出現，免得我們又莫名其妙喝了好幾口溫泉水……」

想到前幾天差點被女兒撞見親熱的窘狀，兩人不由得相視微笑，放開的手又重新牽了起來，享受著鄉間的寧靜與舒適，繼續前進。

似乎，有那麼一點雨過天晴的味道了。

＊＊＊

兩星期過後，秦碩銷假上班。

一回到工作崗位上，公司果然二話不說就丟了個大難題給他。先前他的美國銳盟公司代理權被否決了，他知道這是上層內定德國廠商的某產品所致，然而德國那邊約都還沒簽，上層卻突然又要派他去洽談一項法國的產品。

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小伙子，秦碩自然知道這是公司上層的人在角力，自己是盡心盡力地做，只是現在，他已學會在工作與家庭生活中找到平衡，不會再沒天沒夜的把公司當成第一。

小婷那樁事的原委，同事們也都從八卦中知道實情了，即使秦碩沒有多嘴的說出去，但他的態度的確變了許多，和異性同事及客戶間開始懂得保持界線，氣質由以往的輕浮變得穩重卻風趣不減。

這種能放能收的氣度以及他對家庭的忠貞，反而更讓其他同事們刮目相看。

這天，少了助理小婷的秦碩，已習慣自己到茶水間倒水，當他來到門口，卻發現里頭早已站了三、四個女業務，正嘰哩呱啦地討論著他的八卦。

「喂，你們會不會覺得秦經理變了很多啊？」

「對啊，他變得越來越帥了呢。以前覺得他有點輕佻，現在的他，就像電視上的成功人士那樣，好有氣勢、好Man喔。真想倒追他啊！」

「你不是才說像他那樣到處放電、和女人不懂保持距離的男人，絕對不適合當老公嗎？」

「哎呀，他現在不是那樣了啦，穩重風趣還潔身自愛，可惜有老婆了，他又很愛老婆的樣子……唉，我們一點機會都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