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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舌酒娘 第8章(1)

花了十數日,海震這路奇兵終于進了沙陀部,在西邊蓄勢待發,而東側的突厥邊境,早已打得如火如荼。

突厥人最厲害的,便是馬上功夫,只要給他們的武士一匹馬和一把彎刀,抵得上三個中原士兵。然而懷化大將軍劉禎也不是吃軟飯的,率領著朝廷集結的三萬大軍,配合駐邊疆的五萬大軍,以人數之優勢,試圖壓制對方。

前幾場戰役,朝廷勝多輸少,然而前日傳回的消息,卻是莫利可汗的次子阿史那頁丸,以夾擊的方式,用箭雨逼退了劉禎陣前大將的馬兒,令朝廷軍吃了一次結結實實的大敗仗。

海震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雖然阿史那頁丸是出了名的驍勇善戰,也是在阿史那及羅被射殺後,最有希望的可汗接班人,當然他會極欲求表現,只是他這種心態落在海震心里,又是另一番打算。

驕兵必敗,阿史那頁丸再怎麼神通廣大,一定也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典故。海震在得到劉禎的密報後,約定雙方配合的時機與模式,在一次與阿史那頁丸的接觸戰中,殺他個措手不及。

「我還在想,這回在最前頭領兵的,怎麼不是你海震?」阿史那頁丸在戰敗後,站在一群突厥士兵的尸體中,惡狠狠地盯著海震咆哮著,「原來你躲在後頭做無恥的偷襲!」

「要讓你算得出來,我還稱得上鎮北將軍嗎?」海震才不跟他客氣,由身旁親兵的箭筒里抽出箭,往阿史那頁丸的方向狠狠一射——

箭氣由阿史那頁丸的耳邊擦過,也虧得這位突厥勇士夠鎮靜,動也不動,讓這支原就沒打算射中他、只是嚇嚇他的箭,遠遠地飛到後頭去。

然而,不共戴天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第一個月,劉禎率五萬大軍正面迎擊莫利可汗,阿史那頁丸則分散在兩翼,隨時迎接來自海震的突襲,這場仗,突厥損失了一萬人,可謂十分慘重。

第二個月,大軍再次交會,這次雙方人馬分成數小隊戰成好幾處,海震等人則是抽冷子放冷箭,此役雙方損失的人都不多,但關鍵是,阿史那頁丸的一名陣前大將,被海震的一箭永遠留在了戰場上。

三個月後,與突厥的交戰變得零星,偶爾他們才會派一小隊人馬,像是試探性的對劉禎的大軍攻擊,等到大軍反擊,那群人立即退走。如此反反復覆,也折騰了好些天。

懷化大將軍劉禎對這種情形抱持樂觀,他認為突厥人應該已經兵疲馬累,戰意全失,然而海震卻抱持著不一樣的看法。

雖然幾場仗打下來,朝廷這方是贏多輸少,但事實上突厥人的主力依舊保留著,幾名善戰的部落領袖及莫利可汗的嫡系旁系子孫都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不管怎麼看,他們都不像有退兵的打算。

包詭異的是,當海震主動向對方喊戰時,居然只有零零星星的幾支箭射出來,無論他罵的多難听,他們就是不迎戰,這和一向崇尚勇武、沖動好戰的突厥人本性一點都不合。

海震把他的觀察向劉禎報告,經驗豐富的劉禎終于也覺得十分蹊蹺,不過此時除了靜觀其變,什麼也不能做,于是劉禎把話題轉向京里來的一道密函。

「這封密函里的這件事,與你有關。」他將密函取出,交與海震。

海震一邊看著密函,劉禎一邊解釋,密函里寫的是關于京都指揮史蔡強之子蔡增,因為與突厥人勾結,被打入大牢,而蔡強也被牽連,官降三級,貶謫西南。

但是蔡強十分護短,自然看不得獨生子被斬首示眾,便買通了獄官,劫囚救出蔡增,棄官攜子潛逃出京。

而他們逃的方向,據說正是北方的突厥。

「所以京師方面,希望我們多多注意,畢竟蔡強曾當過都指揮使,萬一和外族勾結,後果不堪設想。」劉禎若有所思地望著海震。「听說蔡增會去勾結突厥奸細,是因為他迷戀一個你身邊的女人?」

海震苦笑,「蔡增多行不義,在京師里仗著父親的權勢囂張跋扈,他當眾調戲正經姑娘,看不過眼我自然要教訓他一下,誰知道這廝如此記仇。」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劉禎嘆息搖頭,「如果蔡氏父子真投靠突厥,你倒是要注意一下。」

海震點點頭代表明白,兩人原欲繼續商議軍情時,報信的小兵突然神色惶恐地被帶進帥帳。

「冷靜點。」劉禎皺起眉頭,「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這名小兵是個密探,在軍營往外送信時,通常信使之後都會布一個密探,雙重監視,以確保重要軍情能送達目的地,就算信使遇襲送不到,後頭的密探也要拼著命將機密軍情毀去。

而這名小兵如此慌張,令劉禎及海震皆大感不妙。果然,他的下一句話,讓海震的心都涼了一半。

「稟元帥、將軍,海將軍派到甘州送信的信使,被突厥人全殺了,一個不留!」

海震派出的信函有送往京師的,送往鄰州要糧草補給的,而送至甘州的,是他寄給于曦存的報平安信。

信里只有寥寥幾行,說的都是日常生活瑣事,比起其他的軍情,可說是廢紙一張,但為什麼突厥人哪路信使不殺,偏要殺甘州的信使?

除非,突厥人正在往甘州的路上,恰好踫上了;更除非,突厥人不想讓信使有回軍中的機會,但究竟是他們不想讓信送到甘州,還是不想讓甘州的信送出來?

這些猜測,令海震不禁冷汗涔涔,不管是什麼可能性,都代表甘州出事了!

他多麼想立刻前往甘州,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而他是軍隊主將,豈可擅自離營,因此即使再擔憂,也只能窮緊張。

在信使被殺的二十天後,突厥終于發動猛攻。

朝廷的大軍反應十分迅速,立刻集結反擊,第一次鳴鼓、第二次鳴鼓,以人海戰術之優勢,將突厥人殺退了一大段距離。

雙方稍退後,正在養精蓄銳準備第二輪攻勢時,突厥的隊伍里,突然出現了一只單騎,策馬到距海震的軍隊不遠的地方。

那是阿史那頁丸,他停留的位置十分微妙,能讓他真氣十足的話清楚的傳達到海震大軍的耳中,卻又不至被他們一箭射死。

「海震,長生天為我子民帶來了一個禮物,讓我們立于不敗之地,你要不要看看?」阿史那頁丸自信地道。

軍中每個人都覺得他這番話十分詭異,明明方才兩次交鋒,對方都討不了好,現在來做這種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的叫陣,有何意義?

唯獨海震與劉禎心中一緊。對方這麼說,必然有其憑恃,阿史那頁丸口中的禮物,或許會有十分嚴重的影響。

海震站了出去,沒有說話,就這麼和阿史那頁丸遠遠對峙著,在大漠壯麗的景色下,滾滾黃土飛揚,這世上仿佛只有他們兩人,正以目光壓制著對方氣勢。

久久,阿史那頁丸才突然舉起手,向前一揮,他身後的兩名士兵隨即架著一個人,由後方走出。

突厥那方的人向海震離得近了點,像是要讓他看清楚,同時也像在冷冷地嘲諷他,諒他不敢向他們再射一箭。

這次,阿史那頁丸賭對了,海震原本搭著箭筒的手,陡地一震,而後松開來。

即使他的表情沒變,一如往常的冷靜,但他的心中卻像懸崖旁的大浪,激蕩萬千。

被架出來的人,是于曦存,而于曦存之後又慢慢地走出一騎,馬上之人,讓海震隨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冷冷地開口道︰「阿史那頁丸,你就是靠我們的叛徒,來做這些陰險下流的勾當嗎?」

阿史那頁丸對後頭擅自出隊的蔡強十分不滿,但他聰明地把這種厭惡壓在喉頭,沒有表現出來。

「戰場上不擇手段,只有輸贏。」他陰沉地望著海震,心里想的是兩個月前海震射向他那義無反顧的一箭。「你們的人已經投靠我們莫利可汗,而這個女人……」他指著于曦存,「便是他獻上的,代表對莫利可汗完全的忠心!」

風呼呼地吹,卻沒有動搖海震繃著的一張臉,如果蔡強牽涉在里頭,無怪乎李誠信會保護不了于曦存,因為蔡強有自己的私軍,更因為蔡增的關系,比任何人都清楚于曦存對海震的重要性!

這幾天突厥的異常,以及他們打的游擊戰,原來都在掩飾他們繞道潛至甘州,配合蔡強擄人的事實。至于他們如何知道于曦存在甘州,那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因為在大軍離京時,蔡強仍是都指揮使,要知道海震的去向,還不簡單?

「你要什麼?」海震也不羅唆,明明白白地要阿史那頁丸開出條件。

「我要什麼?」難得佔了上風,阿史那頁丸囂張地笑了起來,笑聲止時,臉色也轉為陰狠。「我知道這個女人重要性還不足以要你們退兵,但你殺了我大哥阿史那及羅,斷了我父王的臂膀,我便要你一只右手!」

言下之意,就是要海震自斷一臂,這要求令他身後所有士兵,包含劉禎,都倒抽了一口氣。

少了海震這個戰力,不只是武力上的,在精神上,所有兵士都將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大打擊,更不用說那狡猾的突厥人會不會真的守信,在海震自殘後將于曦存送還。

一陣靜默後,海震幾乎是毫無猶豫,鏘的一聲抽出腰間的佩刀,就在大家有些不忍心地,以為自己會看到斷臂濺血的殘忍畫面時,他的佩刀卻是直直地指向阿史那頁丸。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地,站在最醒目的地方的那名女囚——于曦存,居然在這時候大聲地笑了起來。

「阿史那頁丸,你是笨蛋嗎?」即使被人所制,她仍是那麼驕傲、那麼狂放美麗。「海震的一只右手,抵得上千千萬萬條人命,而我一介弱女子,無父無母無牽無掛,死了便是死了,你真以為能拿我威脅什麼?」

她的白色衣衫在大漠的風中飄動,黑色長發張揚地飛舞著,將她襯托得無比美麗,阿史那頁丸望著她,居然有一瞬間的閃神。

「那我們就試試看!」他狠下心,抽出藏在靴里的一把匕首,反手便往于曦存的右肩窩一插。

白色的衣裳立即開出了一朵紅花,是那麼沭目驚心,那把刀就像同時也插進了海震的胸口,讓他覺得呼吸困難,心痛如絞。尤其她咬著牙,忍痛忍到臉色發白也不出聲,更令他幾乎想別過頭去。

可是他不能!不能表現出一絲絲動容。大義與私情,他究竟該怎麼選擇?

「海震……」劉禎反而比海震先感到不忍,「或許我們可以退兵三里,先和他談判……」

慢慢搖了搖頭,海震凝肅著臉,下定了決心,一個他這輩子最難下的決心。

手上的刀一甩,他反手拿著,雄臂一振,將那把刀直直射了出去。

天空中只見刀光一閃,在一眨眼的瞬間,那把刀插入了阿史那頁丸馬前的黃土中,刀鋒還不停顫動著。

代表他永不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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