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太陽與北風 第10章(1)

「你看,穿這樣如何?」

任晴過了晚餐時間才慢吞吞的走進家門,從冰箱里拿出礦泉水,打開瓶蓋就口,咕嚕咕嚕的灌下冰水,深邃的雙眼打量了母親的穿著,放下礦泉水,淡淡的回答,「穿這樣去約會不會太樸素?」

女人睨了他一眼,「誰說我要去約會?這是明天參加你的畢業典禮的衣服。怎樣?夠不夠正式端莊?」

任晴攢起劍眉,「畢業典禮?」

從小到大,學校的任何活動,她從來不參加。

女人和兒子相似的眼掃過他,腳跟一旋,回到房間里,聲音傳了出來,「今天你女朋友告訴我的。」

任晴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俊臉上洋溢著不耐煩,「她不是我女朋友。」

「前女朋友。」女人探出頭,看他不反駁,才把換下來的白色洋裝遞向他,「任晴,你幫我修改這件洋裝,好不好?最近好像又瘦了,腰圍有點寬。」

他冷冷的瞅著她,「沒人叫你來。」

絕對說不上是怨恨或是討厭,畢竟以他的個性,如果真的看不順眼,早就離家出走,和她斷絕母子關系了,明白母親的心力都放在戀愛上,對自己疏于照顧是常態,他只是單純的不希望她來。

反正她也從來沒來過,現在這麼做,難道他就會高興?又不是小孩子,都幾歲了?這個年紀還會希望父母來參加學校活動的人嗎?

女人硬把洋裝塞給他,然後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又沒說是去看你,反正你也不會領什麼獎,去了應該是我丟臉。」

誰說他沒有領獎?

雖然參加考試的人數不少,考上的人意外的不多,大多在準備指考,所以他這個只是考上了私立學校的人也能上台領獎。

算是湊數充場面吧!不過毋需告訴她。

「那就不要來。」任晴不悅的嗤了一聲,打算把洋裝丟還她。

「听說你為了考上大學,用功了整整一年,雖然比起別人用功三年是遲了些,但是會考實踐大學的服裝設計系是你特別選的吧?」

他微挑眉頭,一語不發。

女人斂下眼,把玩著指頭,「我听說你對服裝設計這方面有天分,所以就當投資好了,大學的學費只要你能半工半讀出一半,另外一半我會替你想辦法。」

都是因為兒子是個悶葫蘆,什麼都不說,今天她難得回家一趟,跟他提起有熟識的汽車工廠在找學徒,要他畢業後過去試試看,沒想到他卻說要去讀大學。

突然這麼說,她會嚇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尤其又是私立大學,听說學費貴到不行,一心認為這個根本不愛念書的兒子是要去浪費錢,她當然會反對。

然而今天听過齊朝予說的話,她終于明白前因後果,而且還被當面指責了做母親失敗的地方,讓即使有兒子仍自由自在恨了的她稍微自我反省,最後下了這個決定。

她畢竟是他的母親,在小孩有能力自給自足之前,供給他所需要的一切,大概是她這個失格的母親唯一能做的補償。

「我知道我這個做母親的始終讓你很失望,不過只要是你有心事做的事……我是會支持的,雖然有大部分原因是你很難被說服。」最後一句話,她說得特別小聲。

任晴面無表情,眼眶卻閃爍著深思的光芒。

「這些是她跟你說的?」

「她?喔,你……齊家的大小姐嗎?是啊!」女人在兒子的眼色下改口,「她告訴我那麼多關于你的事,還拜托我一定要參加你的畢業典禮,說這樣肯定能讓你開心……原本我還以為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沒想到挺為你著想的,是個不錯的女孩……」

何必這麼做?他們都分手了。

任晴避開母親意有所指的眼神,無意識的盯著某個定點,片刻,眼神堅定得仿佛作了什麼決定,修長的身軀站起來。

「我出去一下。」

※※※

為了避開暑氣,畢業典禮在接近傍晚的時間舉行,當結束時,也已經是晚上了。

齊朝予在老師一一分發完畢業證書後,仍然留在教室里,沒有事離開的樣子。

「班上同學要到河堤邊放煙火,慶祝畢業,你真的不去嗎?」要一群同學在教室門口等著,藍孔翠問。

揚起淺笑,齊朝予搖搖頭,「我想再留下來一下。」

明白她想要靜靜的獨處,藍孔翠不強求,說了再見,便和同學們離開。

當整個教室只剩下自己時,齊朝予慢吞吞的起身,刻意放松步伐,走到隔壁教室,確定沒有人,才筆直的朝著那絕對不會錯認的位子走去。

听說他們畢業之後,學校就要將課桌椅汰舊換新,所以他們和一、二年級的學弟妹將是最後使用這種木頭課桌椅的學生,今天還有不少參加畢業典禮的家長都在問,能不能搬一些回去用?也有學生想要留下紀念,所以預定了陪伴自己最後一年的課桌椅,因此已經有些位子空了。

幸好他的還在。

縴細的指尖輕觸桌面,總是刻意疏遠的雙瞪瞬間融化,浮現未曾在任何人面前顯露的柔情。

充滿使用痕跡的桌面,用立可白寫了些字,但都是很久以前的痕跡,沒有任何是最後使用這個座位的男孩所留下的字句。

藏在心底最甜蜜也最苦澀的回憶翻飛,她忍不住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內坐下,模仿著每次看到他趴著睡覺的樣子,也趴了下來,眼淚靜靜的淌下。

她曾經很喜歡一個男孩,他闖進了她小小的世界,弄得天翻地覆,卻也有許多美好的事發生,他教會她不要扼殺自我,讓她繞著他打轉,她卻無法帶給他同樣的感覺,于是失去了他。

課本上並沒有我想知道的事。

真的,他說得沒錯。

他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課本上完全沒有解答。

懊怎麼樣才會有勇氣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讓別人不會誤會自己的意思?

怎麼樣喜歡一個人,才不會傷害對方,或者是互相受到傷害?

懊怎麼做才能和他一起擁有幸福?

懊怎麼樣……才能和他在一起?

也許等到長大後就會忘卻現在感覺到的辛苦生寂寞,以及努力追求仍然得不到的悲傷……至少所有的人都是這麼告訴她的。

但是今天她就要畢業了,走出校門所便是大學生,也象徵一個階段的成長,偏偏有種踏出校門後,某部分的自己會永遠的留下,這種悲傷的感覺也永遠會跟著自己的預感。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認為初戀不會有好結果?

在人生中,這是她第一次確定自己想要什麼,而且是如此的渴望,為何越想要的東西越無法得到?

她願意用擁有的一切去換取……

「那是我的座位。」清冷的嗓音突然響起。

齊朝予像是被雷劈到,迅速從椅子上跳開,滿臉錯愕,眼淚也止住。

越來越高大,冷漠、寡言的任晴站在自己的座位旁,熾熱的黑眸瞅著她。

他……還沒走嗎?

「你……」她不知道如何解釋,尷尬的抹掉淚痕,粉頰上染上一層赧紅,只因為他沒有跟往常一樣回避她的視線,反而緊盯著自己。

他在看什麼?為什麼要突然出現呢?

這樣一來,她原本想好好的整理心情,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棄的感情,瞬間又悄悄的蘇醒了。

兩人的目光糾纏了一會兒,察覺她欲開口,任晴率先別開眼。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他語氣冷淡的問。

齊朝予心口一縮,忽然鼻酸。

為什麼只是說話而已,都能讓她感覺到這種懷念的心痛?

「我……」她等了一下,確定不會發出一絲絲哭音才開口,「快了。」

任晴瞄了她一眼,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紙盒。

她想了一下,認出那是煙盒。

「你……」他又開始抽煙了嗎?

「什麼?」他把香煙放進口袋,雙手也一並沒入。

「听說你考上實踐大學,恭喜。」齊朝予終究沒有問出那種太私人,仿佛多管閑事的問題,畢竟他們已經是普通同學的關系了。

「嗯。」他淡淡的點了下頭。

「我……要出國留學。」一個沖動,讓她說出了自己的未來規劃。

「我知道。」他仍然面無表情。

還以為他也跟她一樣偷偷的打听有關對方的消息,不過看見他冷漠的表情,又想到她的事在學校里從來就不是秘密,不用特別探听都能知道,她忍不住苦笑。

凝視她莫名的復雜笑容,任晴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輕觸她的眉心,嘴唇蠕動,似乎說了些什麼。

齊朝予愣住了。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他是這麼說的嗎?還是她看走眼了?

察覺她劇烈變動的表情,以及雙眸里浮現的霧氣,俊美的五官瞬間變得扭曲,縮回手,臉色鐵青的說︰「我先走了。」然後腳跟一旋,迅速離去。

她眨了眨眼,片刻後,大腦才重新轉動。

他走了……剛剛發生的事,就像一場仲夏夜之夢。

大概是不習慣看女生哭吧!也可能是對她的眼淚感到困擾……無論如何,絕對不會是出自心疼,所以別再想了,想太多的話,難過的還是自己。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當她重新燃起希望之時,听到藍孔翠的聲音在隔壁教室響起。

「小予!」

齊朝予連忙慌張的走出教室,「我在這里。」

藍孔翠探出頭,有些懷疑她是從隔壁班走出來的,不過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讓她折回來告訴她。

「快!快到游泳池畔去看。」她強拉著不明所以的齊朝予,小跑步奔向游泳池。

齊朝予根本來不及問清楚,到了游泳池畔,發現已經有不少人聚在那里,還有些人不斷的爬下跳水台,似乎游泳池里有什麼。

會是什麼?

她記得星期五游泳池才放掉水,打掃過,里頭應該是空的,為什麼大家都圍著看呢?

「快點!」

藍孔翠沒有給她停下來喘息的時間,直接爬下跳水台,擠入人群中,終于能看清楚底下的情況。

偌大的游泳池內,用蠟燭排成了幾個英文單字——Thanksforyourlove。

「到底是誰做的?」

「昨天有嗎?」

「是不是利用今天早上啊?」

「是在向誰告白嗎?」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好漂亮,對吧?我們本來都到河堤了,有人過來說游泳池內有精彩的景象,所以大家都趕回來,沒看見你,我本來以為你已經回去了,還好還在……真的很浪漫,對吧?我們學校有幾對情侶?還是有人利用畢業之際告白?問題是,學校嚴禁煙火,不能帶蠟燭和打火機啊!況且今天還特別做了安全檢查,應該不會有人攜帶這種東西吧?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原本也和別人一樣猜測是誰做的,听到藍孔翠這麼說,齊朝予的腦海驀地閃過一個畫面,隨即轉身,擠開拼命往上爬的人群,向下跑去。

「小予,你要去哪里?」跟不上她的腳步,藍孔翠大聲嚷嚷。

「找人。」她匆促的丟下這兩個字,一心一意只希望自己能跑得更快。

她不確定是不是,不過會不顧校規,隨身攜帶打火機的人,剛好就認識那麼一個。

盡避是猜測也好,她是不是能存有一點希望……是他做的嗎?

無論如何,她想見他一面。

※※※

「任晴……」

從沒忘記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他加快腳步,戴上安全帽,發動檔車引擎。

蚌兒嬌小,速度卻驚人的齊朝予擋在他的前方,剛被淚水洗過的雙眼璀璨明亮。

「讓開。」他的嗓音沉穩。

她干嘛追來?

「不。」她斷然拒絕。

咬緊牙根,他故事摧動油門,想嚇走她。

無奈她說不走就不走,一動也不動,和他杠上了。

「你到底想干嘛?」威脅起不了作用,任晴終于月兌下安全帽,俊容鐵青,直瞪著她。

難道她不知道站在車子的前面是很危險的事?

「請你誠實的回答我一個問題。游泳池里用蠟燭排成的字,是你做的,對不對?」她以肯定大過疑惑的語氣詢問,卻暗暗的祈禱真的是他。

她不想失望,現在只想要一個機會。

「不是。」任晴目光銳利,想也不想的反駁,口氣卻太過急促,顯得欲蓋彌彰。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猜是誰做的,她卻能想到他?

這種行為並不像他會做的吧?就連他都不相信自己會為了感謝她對他的母親說了那些話而這麼做,她為什麼不懷疑?為什麼會用這種篤定且信任的眼神注視著深深的傷害過她的他?

「如果不是你做的,也沒關系……那你一定不知道寫了什麼,對吧?」盡避心知肚明,不過齊朝予沒有拆穿他顯而易見的謊言,語氣緩和了些,「Thanksforyourlove。分手後,我想了好久,十分難過,怪過自己,也怪過你,沒想到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反而詮釋了我現在的心情……我喜歡你。」她抬起頭,整個人散發出堅定的氣勢。

他深吸一口氣,瞪著她的黑眸瞠得更大,活似她的頭上長了一對惡魔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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