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兩名長相同等俊逸的男人各有心思。
坐在辦公椅上的男人表情森冷,他惡狠狠地瞪著辦公桌上那份資料;而旁倚牆而立的男人則是雙手環在胸前,平淡無波的臉上瞧不出他真實的情緒。
「所以……我是殷昊?」向亦辰依舊瞪視著桌面上的資料。
「嗯。」林凡淡淡的語氣。
「所以……你這兩個星期不見人影,就是去調查這件事?」
「嗯。」
「所以……我喪失我的記憶?」
「嗯。」
「所以……我喊了十幾年的父親其實是假的?」
「嗯。」
「所以……該死的我喪心病狂傷害的女人,是我從小就寵著的那一個?」
「是啊。」林凡眯了眯眼,依舊平淡的表情。
向亦辰無法相信上天竟然開了他這麼大的一個玩笑!「你確定這些資料無誤?」
林凡笑了笑,移動身子走到辦公桌旁,「若沒九成的把握,我不會讓你知道這件事。但也很抱歉,我查不到你親生父母的資料。」
向亦辰沉痛地閉了閉眼,怎會料想得到自己才是這個實驗的最大犧牲者。為了這樣一個變態的研究實驗,他遺失記憶、他不記得自己,他甚至還傷害他愛的女人……這樣的人生,怕是連屁都不如!
報應嗎?報應他傷害了深深,所以他自己也得嘗到這樣被設計的滋味?
林凡從口袋中拿出那個玉墜,「向震譚怕你發現這個,所以交給方士均保管。現在,我幫你要回來了。」
向亦辰接過玉墜,看了看上頭的「昊」字……原來這東西是屬于他的,他真是殷昊,不是向亦辰啊!
「我帶著這玉墜到美國找特麗莎修女,她證實這東西是殷昊自小就戴在身上的,她也證實殷昊是被向震譚所領養。」林凡從桌面上的那堆資料中,抽出一份。「我回台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育幼院去要當年你被領養的資料。證據不會騙人,這上面的資料確實是你。」
向亦辰瞥了一眼林凡手中的資料,冷冷地說道︰「這些資料我全看過了。」
「那你還懷疑什麼?」
「我不是懷疑,只是……很難接受。」
「很難接受你原來就是殷昊?」
「我……」向亦辰搖搖頭,「我不知道。這一切這麼突然,一時之間我確實很難消化。我現在連我自己究竟是誰,都不能確定了。難道我的身分只能靠別人的嘴來認定?」他自嘲,帶些無助。
「也是,換成是我,恐怕也難以接受。」林凡嘆口氣,「你不必靠別人的嘴來認定你的身分,你可以靠自己的心去感覺。」
「心?」
「是啊。忘了嗎?你前些時候不是還嚷著,你對季深深有著莫名的熟悉感?你不是說自從遇上她開始,你的腦海中便時常出現以往不曾有過的畫面,甚至還時常夢見她?你不是說你出過車禍,醒來後只知道自己是向亦辰,卻對車禍前的生活毫無印象?你試著把這些連貫在一起,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被壓抑的記憶總會有蘇醒的時候。
經林凡這麼一提,向亦辰想起自己對于季深深的那份熟悉感,還有先前那個不斷反復的夢境;︰是因為遺落的記憶慢慢回來了嗎?
「她……還好嗎?」想起深深,仍是痛恨自己。
「她打算離開台北。」林凡平靜地說道。
「離開台北?她要去哪里?」
林凡不發一語,只是微笑著。
恢復記憶吧!一旦回到殷昊,他自然會主動告訴他季深深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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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例行性的研究會議,在完成一個實驗後,向震譚便會召集所有研究室的成員,在此會議廳進行檢討報告。
向靂譚微揚灰白的眉毛,盯著底下的成員們,略顯得意地開口︰「這次的實驗可說是相當成功,當然要感謝向亦辰、林凡、吳慧蘭這三位優秀成員的全力參與.辛苦了!」他示意底下的成員們給予三人掌聲。
吳慧蘭表情與台上的老人差不多,淨是得意;至于兩位相貌不凡的男人則是不帶表情,冷淡以對。
「現在,我們來看一段畫面。一邊看,我一邊解說。」向震譚要一旁的助理開始播放影片。
隨即,七十二吋的螢幕里,出現了季深深的身影。
畫面中,季深深站在台北車站大廳,遇見路過的旅客便問︰「請問,你有沒有看昨天的電視新聞?你認得出我是婚禮的新娘嗎……」
「這影片是我讓助理跟拍來的。我們可以見到季深深已經開始不信任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事,包括那場婚禮,所以她才會出現這種舉動,試圖要他人來證明她是婚禮當天的新娘。在心理學上,她這種行為就是……」向震譚不停說著他的理論、他的研究心得。
他並且打算在看完這段影片後,便要當眾宣布向亦辰的身世,這麼一來,這個實驗才算是真正圓滿落幕。
底下的向亦辰見到季深深出現在螢幕上時,俊眸便再也離不開那畫面。他見著她的無助,她的驚慌、她的不安……
他垂下黑眸,將手伸進襯衫衣領內,掏出了掛在他頸上那一條和深深手中一模一樣的紅繩。不同的是,深深手中那紅線上的白玉墜是上半圓,他的白玉墜是下半圓。
听說,人生本來就只是個半圓,來這世上是要尋找另一個半圓,當兩個半圓遇上時,人生才得以完整。
他已遇上他生命中的半圓,卻還沒讓它完整圓滿。但……會的,他終究會讓他的生命圓圓滿滿。
思及此,他突然站起身,將頸上的紅繩解下,握在手中。
「你干什麼?」還在台上滔滔不絕發表理論的向震譚見狀,厲聲問道。
向亦辰抓著紅繩舉起手,那白玉墜在半空中搖晃,他相信這麼做,台上的人必定明白他已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對著台上的人笑了笑,開口說道︰「博士,感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照顧,我決定退出這個研究室,從現在起,我不再是這里的成員。」
見台上的人震驚不已的表情,他突然有種快感。轉身離開前,他又丟下這麼一句意味深遠的話,「其實,我比較喜歡殷昊的身分。」話落,他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議室。
而一旁的林凡只是對著台上的人微笑頷首,不發一語地跟著離開。
這兩個男人在一踏出會議室的大門時,同時涌現一股莫名的解月兌感。他們相視而笑,心底頓時舒坦輕松。
會議室內,烏雲籠罩;會議室外,晴空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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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五個月前,台中市區一個僻靜的巷道內,多了一家新開的小花店。
老板娘看來年紀輕輕,一頭長及腰際的黑發有時披在背上,有時會用筷子或鉛筆盤成發髻。她穿著隨性,喜歡牛仔褲配上短T,極簡單的打扮,但很貼近她良善可愛的個性。她脾氣算好,但生起氣來也是「恰北北」。
听說她是一個人從台北搬下來的,原因無人知曉。雖然她和鄰居們感情良好,但只要一問到她以前的生活,她一概笑著搖頭說她忘了。所以大家都在謠傳,她患了失憶癥。
她多少听過類似的謠言,但無所謂,反正她能繼續開小花店,繼續和她喜愛的花花草草生活在一起,她就滿足了。
花店才開張五個月,不過生意很好,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可她一人做得心甘情願,也沒想過應征個幫手。
偶爾左鄰右舍的婆婆媽媽們會來她的店里找她聊天,所以她從不覺自己一人來到這陌生的環境會太孤單。
春末初夏的天氣已有些炎熱。站在店門口的她仰臉看一眼晴空後,轉身走進室內。
她隨意從筆筒里抽了一枝未削過的鉛筆,一只手把長發抓起,另一只手拿著鉛筆繞了長發幾圈後,反插進頭發,固定成發髻。
她彎身抱起剛送來的玫瑰花,套上防水手套後,拿起工具,開始除去長梗上的尖刺。
她低垂著臉,專心手上的工作,就連門口處的風鈴輕輕響起,她仍是低首。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麼?」把手中那枝玫瑰花的尖刺去除干淨後,她月兌去手套,這才抬超那張帶笑的臉。
「我要買花。」一個蓄著三分平頭的男人站在她眼前。
那男人身形頑長,面貌俊美,一如她記憶中一樣。只是他以往及肩的黑發,不知道為什麼變得這麼短?
「先生,你有想要哪種花嗎?」她眼楮發酸,但仍偏頭笑問。
眼前男人盯著她的目光異常灼熱,勾起了她心底的某根情弦。她得極力壓下那份騷動的情緒.才不至于讓那情弦繃得過緊。
「我……」男人凝睇那張他日夜思念的笑顏,呼吸略顯紊亂。
罷才進這花店前,他已在對街注意店內的情況有好一會兒,確定沒有客人,不會有其他人打擾到他和她時,他才鼓著勇氣踏進來。
當他在門口看見低首專心工作的她時,終于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原來比想象中還要深厚濃烈,因為他竟然……他竟然在看見她時,眼角莫名濕潤。
「咦?你是要送人嗎?」見他不語,只是用著一雙足以融化一塊冰的炙熱雙眸緊盯著她,她只好開口提問。
「是的,我要送人。」他的視線緊隨她的小臉,「但不知道該送她什麼花?」他知道自小她就愛花花草草,卻從沒問過她最愛的到底是哪種花。
「那簡單呀,你告訴我他和你的關系,我再幫你挑選。」她還是笑臉迎人。
「她嗎?」他溫柔低笑,「她是一個我深愛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妻子。」
啊,原來他要送花的對象是「她」,而不是「他」呀!她真笨,早該想到男人只會買花送女人。
「先生結婚了啊……恭喜恭喜!」她笑咪咪,教人瞧不見她最真實的情緒。
可惡!王八蛋!結婚就結婚,為什麼要跟她說?他怕她纏他嗎?如果她會纏他,就不會一個人跑到中部來!
她在心底氣得牙癢癢,也氣得……心酸酸。
「不,我還沒結,所以我想買束花向她求婚。」現在的他已接受過手術,過往的事他一件不漏地想起。
錯過她一次,他不會再錯過第二次。而今日的他是以殷昊的身分來的。
「這樣啊……」深深微低首,深呼吸幾口氣,好抹去心底那份酸意。再次抬眼時,她含笑的雙目彎得像新月。「你知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花?」
「我只知道她喜歡花,卻不知道她最喜歡哪一種。」他語帶遺憾,痛恨自己對她的了解原來不夠徹底。
「沒關系,那就送最常見到,但也最容易打動女人的紅玫瑰,好嗎?」自他口里听到另一個女人,心頭是這般刺痛啊!
「好,你喜歡就好。」一雙俊目還是離不開她。
她微頷首,走到裝著紅玫瑰的圓水桶前,彎來挑著花,沒去細想他那句「你喜歡就好」的真正含意。
他跟隨她,停在她身側靜靜睇著她。
片刻後,他像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她听︰「要跟她求婚了,才想起我一直不曾對她說過那三個字。听說女人家很愛听那三個字,我是不知道她愛不愛听,只是我總認為愛一個人不能只靠說那三個字就可以,行動還比較實際些。不過若不對她說出那三個字,也許她會質疑我對她的感情。」
深深靜靜听著.臉上的表情並無太多變化,像是那些話與她無關似的。是嘛,他要對哪個女人說那三個字都與她無關啊!
她挑了十一枝花朵大小適中、看來鮮艷欲滴的紅玫瑰。站直身子後,她笑咪咪地把花捧到他眼前,「十一朵紅玫瑰的花語是一生一世,願你與她相愛一生一世。我去包裝一下,等等就好喔!」踏出腳,越過他的身子時,手臂不期然地被他拉住。
「十一朵紅玫瑰是一生一世,那‘我愛你’需要幾朵?」殷昊低沉的嗓音像醇酒濃厚,好听得不得了,她心髒卜通卜通跳,差點就被迷惑。
唉!好沒有志氣,還以為分離這半年,她對他的情感會稀釋些,未料他一出現,她還是輕易就被他勾起極力隱藏的情緒。
「三朵。」她依舊笑眼彎彎,仿佛只有不停地笑著,她才能保持自在的神情來面對他。
「好,那就給我三朵就好。」他松開抓住她手臂的大掌。
她聞言,把手上那其中的八朵玫瑰放回圓水桶內,拿著三朵紅玫瑰走到工作桌前,開始進行包裝。
她自放置包裝紙的架上分別抽出粉色皺紋紙和酒紅色皺紋紙,粉色在上、酒紅色在下重疊著。她將三朵紅玫瑰搭配上茉莉葉、桔梗、粉色金魚草,修修剪剪後,幾個俐落的動作已成一束精美的花束。最後,再系上一個粉橘色蕾絲布的蝴蝶結花。
「喏,好了。」她將花束捧到他面前。
「多少錢?」他接過花束。
輕搖螓首,「不用,求婚是好事,送你就好,希望你順利!」哇哇哇,她突然好佩服自己可以這麼大方耶!是因為已經痛過,所以對于他,即使仍有深厚的情意,卻也無所求?
「那……我該怎麼報答你?」俊眸對上她的,溫柔含笑。
「報……報答?不用啦,一束花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她呆了呆,隨即笑著擺擺手。
「無功不受祿啊!」殷昊突然向前傾身,氣息落在她耳畔,「我用一輩子來報答你,好嗎?」
「你……你說什麼?」深深瞠著圓眸,張圓了嘴。
「我說……」離開她耳畔,他的眼又對上她的,「我說我愛你,再嫁我一次,好嗎?這次嫁的是真的殷昊,小時候和你約定的那個老頭子殷昊。我買了一棟新屋,前面有塊好大的空地,等著女主人使用。」他實現小時候給過的承諾。
「你……」她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不是跟林凡說,只要我找回我的記憶,你就願意再次接受我?」他伸手模了模自己的短發,「知道為什麼我頭發這麼短嗎?」
她還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因為醫生要把我腦袋里的血水引流出來,需要在我腦上鑽兩個洞,所以頭發要剃掉。」他低下頭,指了指頭皮上那還隱約可見的術後疤痕。「怕我這疤痕嚇著你,只好等頭發長一點時,再來找你。」
她又不在乎那個。
「深深,你氣我這麼久才來,是嗎?」殷昊放下花束,張臂擁住她。
她柔軟的身子一貼上他時,他滿足地喟嘆一聲。
「你讓我等這麼久,害我以為你沒去動手術,害我以為你不想恢復與我的那段兒時記憶……」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原諒他了,只要他可以完全恢復殷昊的身分,她便願意與他重新開始.只是她沒料到,他讓她等了半年。
半年的時間或許不算長,但對愛情中的男女而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半年不見的日子,有多難受呀!
「你哭了?」察覺胸前的溫熱,他抬起她的臉。
「有嗎?」模模自己的臉頰,「真的耶,我竟然沒發現。」她笑笑。上次掉淚是什麼時候?好像也是半年前嘛!她不愛哭的呀,可是她竟為他哭過兩回。哎呀,她當真愛慘他呢!
「對不起!我人來晚了,但是對你的情意一直都在,不會退席。」他吻著她的發絲。
「你不是要向別人求婚了?」從他一進門的舉止行為,她以為這半年內他愛上別人。
「笨蛋,你口中的別人還能有誰?」
「咦?」
「我剛才不是跟你求婚了?」
「咦?所以那個‘別人’指的是我?」
「‘別人’是你說的,我從頭到尾都沒講過我要向別人求婚這種話。」
偏頭細想,好像是耶!他是沒說過「別人」這兩個字。「所以花是要送我的?」
「當然。」微勾唇角,看著她多變的表情。
是嘛,這才是他記憶中那個藏不住心事的季深深啊!她剛才是誤會他要娶別人,所以才刻意表現得那麼平淡無波,好掩飾真正的情緒嗎?
她側過臉,看著那束花……所以「我愛你」也是要對她說的?
思及此,她雙頰染上嫣紅,有意無意地開口︰「其實女人真的喜歡听那三個字,雖然行動很重要,但口頭上的承諾也很重要呀!」
他睇著她帶有羞意的小臉,低聲輕笑。自小疼她、寵她,知她、懂她,他怎會不懂她的暗示呢?
「我愛你。」他在她耳畔輕聲說道,然後低首封住她的唇。
行動很重要,口頭承諾也很重要……他同時一起來,夠看重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