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謝希梅立刻卜了一卦。
「看來此劫還是逃不過。」他喃喃自語。
「什麼逃不過?」穆詠喜看他在桌子上擺弄著三個銅板,也不知道做什麼,就說出莫名其妙的話語,不禁好奇的問道。
「此劫是你帶來的,也要由你來解。」像是在回答她的問話,更像在跟自己說話。
現在他比較擔心的,是如何保全身邊這個人兒。
「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話都听不懂?」她的中文造詣不錯,每一個字都听得懂,但湊在一起反而迷糊。
「要回答這問題前,我先問你,你對秦姑娘觀感如何?」
「很漂亮。」
「只有這樣?」他不信依她的冰雪聰明,看到的只有膚淺的表面,
「還有……眼神不太……」低下螓首,她含蓄說道︰「若生在幾干年後,她或許可以一展鴻圖,做個不讓須眉的女強人。」
「生在幾千年後?」這下換他听不懂了。
「我是說生在宋代女子束縛很多。」穆詠喜硬拗說道︰「說不定未來這些束縛沒有了,可以拋頭露面,做個展現美貌的女藝人。」
「女藝人?」
「哎喲,怎麼翻譯……就是靠歌藝、才藝賺錢。」
「胡鬧,」謝希梅不苟同的搖頭,「再怎麼開放,一個好人家的姑娘也不會去做迎歡賣笑的行業。」
「偏頗。」穆詠喜嘟嚷的說︰「還虧你有神算、半仙的名號。」
「看你言之鑿鑿的,似乎知道未來的世界。」謝希悔深邃的黑眸炯炯有神的凝望著她。
「我……」她趕緊扯開話題,「你怎麼想問這些?」
他若有深意的凝了她一眼。「最近你也看了不少面相的書,難道沒有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眼神,她的眼神不好。書上說︰『要知心里事,但看眼神清。」眼乃心之門戶,觀其眼之善惡,必知心事之好歹。她的眼神令人不舒服,但若是男人……」可能就會讓她酥麻麻的。這句話她沒敢說出口來。
「你的悟性比孫睦還好。」謝希梅眼中閃過激賞,「好在……」是女兒身。
就是女兒身,才能成為他的妻,他的愛。現在只差合八字這個步驟而已。
「好在什麼?」穆詠喜接腔問道。
「好在只對一半。」他反應迅速的回答,「要不然我這神算的位置恐怕要換你坐。」
「洗耳恭听在下不足之處。」
「她的眼白多黑少,含笑帶媚,眼皮濕潤,加上身姿柔若無骨,乃性格、缺乏廉恥之心、凶暴貪鄙婬賤之相。」他毫不客氣說出所有缺點。
「……」穆詠喜听得目瞪口呆,內心對他的愛慕更加重幾分。
平常男人看到這般女子,恨不得自己變成一條狼撲上去,沒想到他卻敬謝不敏。
「而你現在眼轉動而不言,分明心有贊同。」
「哪有,我是在想你們男人不是喜歡這一型的嗎?」
「你不是男人?」等了好久,終于等到機會將她的偽裝撕去。
「我……」她眼楮一轉,「你不是神算嗎?不會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吧。」機伶地將問題丟了出去。
「沒錯,若看不出來的話,這招牌可要毀了。」
穆詠喜听出他話中有話。「你知道我是女的?!什麼時……」她驚訝的抬起頭來,沒想到猛然舉眸卻對上他俯望的眼神,要問的話語當場化成煙霧,消失不見。
「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了。」瞧她呆愣的模樣,頓覺好可愛,「我要領取獎品。
「獎品?」
「別忘了,剛剛的游戲。」
說完就俯身吻上了她。
穆詠喜這次沒有驚訝,更沒有抗拒,心頭那塊大石頓時放下,開心得不得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是女的。
洶涌情潮將她淹沒,迷糊的神智受本能驅使,啟開貝齒,輕嚙他的唇。
她的回應,令謝希梅傲人的意志力霎時完全決堤,雙手摟得更緊,並放肆地在唇內探進,吮入口中誘人的芬芳,在陽光照耀下,兩人的影子已經化不開,分不出是誰的人影。
「公子,下午的卜卦能否開始了?」
門外孫睦的叩門聲,震醒難分難舍的兩人。
「別忘記你的諾言,等我算完命,就要拿你的生辰給我。」沙啞的聲音訴說他的誓在必得。
「做什麼?」穆詠喜用僅剩的理智問道。
「小傻瓜。」輕啄了下她的唇,「算你的八字。」
「算我的八字?你不是說一年內不算女人的命盤。」
「這諾言對你而言沒效。」
「為什麼?」
虧她冰雪聰明,果然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連這種事情也想不出來。
「拿你的八字當然是合婚,既然是我的妻子,哪有規定可言。」
所以他下意識排斥兩人冠上師徒之名,因為一旦冠上,在世道上就無法結為夫妻。
妻子……
這字眼襲來,穆詠喜心情頓時雜亂紛遝,她知道若結了婚就要在這朝代定居下來,養兒生女,安享終生。
但她不想一輩子在宋代,她想回去,活在二十一世紀。
這兩個字對她而言顯得沉重,想到未來人生要束縛在這對女性不善的時代,心中猶豫頓生。
纏繞心中的矛盾與糾葛讓她眉心緊蹙,她的為難沒有逃過謝希梅的利眸。
「你有什麼問題?」
「我……」
敲門聲再次傳來,截斷她想要說的話。
「你去算命吧!有話待會兒再說。」她推他的背,催促他趕快上工。
謝希梅深深看她一眼。「若是有緣,想逃都逃不過。」話中有話,似乎看穿她的意圖。
「好,我知道。」穆詠喜心虛的低下螓首,「你再不出去算命,客人恐怕會將你的招牌砸了。」
「詠喜,做任何決定時,一定要將我考慮在里頭,好嗎?」
他的語調是那麼痛苦,幾近哀求,她的心傳來一陣揪痛。「嗯……我會的。」
開門目送他走遠後,她關起門來,身體無力的半倚在門扉上。
她喜歡他,不可否認的。從來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這麼復雜,叫人心情忽高忽低,忽歡忽懼,載浮載沉不知所措。
但結婚對她而言,太快了。
她需要時間,冷靜下來好好的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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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睦,拿過來吧。」像是預知會有這般情景,清冷的聲調听似平靜,但心中激動的情緒不停翻涌。
打開字條,便看到她秀麗清雅的字跡——
對不起,我需要時間想想我們的事,希望你能諒解我的不告而別。
還有……
答應你的事情我也沒有忘記,在這里跟你說明。
我家鄉在隔海的台灣,
生辰八字是西元一九八八年四月七日,
這樣的生辰不知是否算得出來?
若以目前的時間來看,我出生在一千多年後。
說起來是你們未來的子孫,
雖然很想看看你看到這封信時的表情,
是驚訝,不信、或是……
你早猜中我的身份,只有我自己在大驚小敝而已。
「公子,他說什麼?」孫睦好奇的想看一看。
謝希梅並不答話,表情陰沉的將信放到燭火上燒掉。
「公子……」孫睦被他的臉色嚇了一大跳,從未看過他眼神如此陰寒,絲毫不見以往的平淡。
「小睦,去退房。」
他早先的疑惑全在這封信上,她本來就不是這個世間的人,自然不在他之前所推算的範圍內,看來她正是獨一無二與他契合的人。
「做什麼?」現在已入夜,退了房要睡哪?
「去追千年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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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破曉,這個臨海小鎮便熱鬧了起來,早早就有商家來趕集,測字卜卦、賣字畫、古玩、珠寶首飾……大小商販喧囂連天,夾著高一聲,低一聲唱歌似的賣小吃的吆喝,人山人海,奸不熱鬧。
「吳逢勝炒豆腐,皇帝老爺金口親嘗,贊不絕口……」
「汪九公拌鱘鯉,天下一絕——」
「施胖子梨絲炒肉,不吃算你沒來過銅陽鎮!」
街上有個瘦小的少年,臉上髒兮兮的,但眉彎眼笑給人一股澄淨無憂的感覺,讓人看了不由得心里一暖。
只听他扯開嗓于喊著,「穆神算今日來到貴寶地,紫微命盤瞧流年,測字卜卦算吉凶,算準只要一吊錢,算不準的倒罰十吊錢,今日有緣來相會,若錯過今朝別後悔。」
或許是聲音太小,或許是衣衫寒酸,大家對穆詠喜所喊的話不願意相信,只為那雙帶笑的眼眸回她一抹微笑罷了。
喊了好久,聲音都快啞了,就是沒有生意上門來,她踅回步伐想找個陰涼地方乘涼。
客棧旁剛好有個陰涼處,她正想往那方向竄去,眼角余光卻瞄到告示榜上有著熟悉的名字——
武狀元李鎮
這熟悉又帶點陌生的名字躍入眼簾,她心中既驚訝又佩服。
小梅子、小梅子,你好厲害,真的如你所料,他高中武狀元!
一想到謝希梅的本事,她說不出來為什麼,眼淚不自覺掉了下來。
哭了好久、好久,路上的人對她指指點點,她才發覺自己在公共場所失態,趕緊掩著面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陰涼處,躲著人們好奇的眼神。
小梅子,真被你料中,我沒有吃這行飯的命,現在三餐也只能吃饃饃頭了。
真是時也、命也、運也。
穆詠喜感慨萬千地躲在角落啃她今天惟一的糧食,心里想著明天若沒有生意,恐怕就要喝西北風,正在為自己的肚皮發愁,沒想到突然從上空掉了一個物品。
她定楮一瞧,地上躺著一捆荷包葉,里頭散發陣陣食物香氣,依她敏銳的鼻子一嗅,里頭準是包子無疑。
她仰起螓首看是否有人不小心將東西掉落在地,但客棧樓上並沒有人探出身子觀望。
「既然沒有人掉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奇怪,最近好幾次遇到天上掉食物下來,難道是老天爺瞧她獨處異鄉、舉目無親,可憐她孤苦無依,特地賞一些食物給她,免得客死異鄉嗎?
真是謝謝老天爺。
彬天拜地之後,穆詠喜再也忍不住,打開荷葉包就猛吃起來。
她的吃相毫不遺漏的落入客棧內某個人的眼里,里頭盛滿不舍與憐惜。
餅不了幾分鐘,將包子一掃而空,穆詠喜打個滿足的飽嗝,這時才有精神往四周瞧去。
時間還沒到正午,客棧里頭已經人山人海、座無虛席,交談吐喝聲從里頭傳下出來。
「林兄你最近從臨安回來,有沒有什麼趣聞說來听听?」
這樣的交談沒有引起她太多的注意,直到听見一個熟悉的名字,挪開的腳步頓時栘了回來,豎起耳朵仔細听。
「臨安發生一件大丑聞,天下聞名的神卜謝希梅竟然企圖玷污秦相的女兒。」
「你是說天下神算、皇上御賜的半仙謝希梅?」
「沒錯。」
「不可能的,謝神算開業那麼多年,從未傳過這樣的事,會不會是秦相鏟除異己的手段?」
「胡說,天下沒有父母會用女兒的閨譽來打擊異己。你知不知秦相知道這件事後,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跑去皇上面前告狀,懇求賜謝希梅死罪。」
「這下慘了,連皇上都搬出來了,這半仙恐伯要當鬼。」
他們的一番話如一把利箭穿過穆詠喜的心,臉色瞬間褪成慘白,一絲血色都沒有,
「你錯了,還沒當鬼。」客棧里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那神算果然有真本事,能預知未來的命運,在秦相知道之前早就逃之夭夭,氣得秦相請求皇上派大批人馬欲捕他歸案。」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為什麼銅陽鎮還沒有見到告示張貼?」
「誰說沒有?你看。」
穆詠喜順著坐在窗邊的人手指方向看去,只見剛剛告示榜上的紅紙被官兵撕去,換成一幅畫像,這下子更加肯定對方所說的話並不是謠言,而是貨真價實的消息。
穆詠喜微張唇瓣喃喃自語,「難怪他會說此劫是我帶來的……」要不是她自作聰明找人去給他算命,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冷不防的,腦中突然想到他曾說——此劫也要由你來解。
她二話不說立刻轉身往臨安方向奔去。
沒注意到客棧二樓,有雙眼眸追隨著她的背影,眼神微微泄露出一絲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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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喔!」走了那麼久還沒到臨安,當初自己是怎麼辦到的呀!
穆詠喜受不了地隨地坐了下來,揉揉雙腿、捶捶雙肩,試圖將疲勞一掃而空,好繼續走下去。
現在時至深更,月色當空,一輪皎潔明月高高掛在樹梢上,樹林里偶爾傳出幾聲蛙叫劃破寧靜,除此以外沒有人聲,整條小徑只有她一人。
幾道尖銳的狼嗥聲響起,害怕的情緒如潮水般淹沒她,全身感到一股強烈的寒意。
「詠喜,別怕,你睡在破廟野外已經好幾天了,早已習慣各種動物的叫聲,只是幾聲狼嗥,不代表會有狼過來,別怕。」
穆詠喜努力說服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但狼嗥似乎離她愈來愈近,每傳來一聲,她的心髒就跟著停擺幾分。
終于,成群灰狼從遠至近圍到她的身旁,在月光照射下仿佛可以看見銀眸熒熒,露出嗜血的光芒,穆詠喜感覺血液好似凍結,心停止跳動,驚惶難受得很想哭出來。
霍地,一道人影竄出,所到之處灰狼遍傷,不到片刻時間,成群結隊的灰狼消失得無蹤無影。
穆詠喜想看清楚這位飛來飛去的高人長得何種模樣,對方卻背對光源,不論她再怎麼眯起眼楮,就是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只能依稀瞧出大概的輪廓和身形。
「大俠謝謝你。」見對方不吭聲,她將音量提得更高,「謝謝你救了我,要不是你……」
突然一道勁風撲面而來,穆詠喜反射性的閉上眼楮,等待風停息時,對方蹤影杳然,不見人影。
「咦?人怎麼不見了?這人到底是誰?」
她搔搔頭,猜想可能是江湖俠客,遵奉施恩不望報的美德。
「不管是誰,希望老天保佑他長命百歲、福壽綿綿。」
說完,她不敢再耽擱,趕緊上路。
一道人影自樹梢落下,站在她剛才站立的位置,月光照在臉上,這人正是被通緝中的謝希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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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一個月前看到那封信,他的心里又驚又怕,五味雜陳全絞在一起。
江湖險惡,她一個姑娘家在外討生活,萬一遇到危險,又沒有防身武術,怎麼保護自己?
卜卦得知她離去的方位,他便馬不停蹄追了上去。
前陣子看到她安全無恙,擱在心頭的大石終于落下。
想起她在信上要求多一點時間考慮,他就依她,默默地在她背後保護著。
只是,隨著瞧見她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他愈發無法忍受,正想提早結束這場你逃我追的游戲,偏偏又發生事端。
很好,非常好。
就再給她三天時間。
三天後不管這小妮子願不願意,都要讓她成為他過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