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帆來的時候我太寂寞，便愛了。

我們合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偏離市中心，沒有我討厭的雜亂，陽台和窗外的景色干淨得像戴了隱形眼鏡。但辰帆說這是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好像是不太恰當，不過我想不到別的比喻。

我在陽台上種了含羞草和茉莉，我們輪流照看。辰帆說滿陽台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我走進去，閉著眼，用力地呼吸。腦海里卻有凌川揮之不去的影子。

那個時候我和凌川也住在兩室一廳的房子里。我依舊在陽台上養了很多含羞草和茉莉。凌川總喜歡去觸踫含羞草的葉子，看它們匆忙地卷起，然後饒有興致地笑。他說這很好玩。我看著他筆直的背影，仿佛就像看著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早上辰帆走出浴室的時候看到餐桌上有四個金黃色的雞蛋。我說這叫蘇格蘭煎蛋。他笑，一邊吃一邊點頭說︰嗯，好吃，明天你還給我做吧。我說好，只要你愛吃我就天天做給你。

想起凌川一直都喜歡吃我做的飯。他說現在熱衷廚藝的女孩不多了。可我不這麼覺得。我身邊有很多喜歡烹飪的女孩，比如喬瑞。

她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土生土長的上海女孩，漂亮，時尚，有著傲人的學歷和體面的工作。我知道追她的男孩很多，可是她都看不上。她說要找一個她心目中完美的男人，即使現在找不到她也會等。我笑她，完美的男人?恐怕他爺爺還沒出生呢。

☆☆☆

晚上我下班回家，看到桌上放了兩盒巧克力，窗台上是一大束玫瑰。

辰帆從廚房里探出頭來，你回來啦。嗯。我應著，扔下手中的包跑進廚房。要吃燭光晚餐嗎?弄得這麼浪漫，還買巧克力和花。

是啊。他回答我，我今天升職了，咱們應該慶祝一下。

我看著他淡定迷人的微笑，卻突然說︰「可是，我不喜歡紅玫瑰。」

「那你喜歡什麼?」

「梅花，或者郁金香。」

「好，寶貝，我下次買給你。」他轉身繼續切土豆絲。

我愣愣地站在他身後失落黯然地看著他的背影。我沒說什麼，便拿著包進了臥室。記得那年我生日，凌川捧著一束玫瑰在公司門口等我。我故意晚出來二十分鐘。他看見我，將玫瑰送到我面前，說生日快樂。我謝過他，卻沒有接那花。我說我不喜歡紅玫瑰。他微微一笑，轉身打開車門，將玫瑰扔在後座上，轉眼又抱出好幾束花。只有這些了，如果你還是不喜歡，那我會買一些種子，親自種給你。

百合、天堂鳥、勿忘我，還有郁金香。看著他堆在花束里的臉，這樣的男人，我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呢?

喬瑞來電話，告訴我她有男朋友了。我很驚訝，難道真有如此完美的男人?她早料到我會驚訝。她說怎麼了，不信啊?不是不是，我連忙解釋，終于不用擔心你嫁不出去了。去死吧你，想不想見見他?喬瑞說。當然，我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你拜倒在他的西褲下。

他果真是個近似完美的男人。當我看著喬和他牽著手走過來的時候，我有點眩暈。這仿佛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一對璧人。喬為我們介紹，他風度翩翩地向我打招呼。之後我們去吃飯，在他去洗手間的間隙，喬告訴我他還為她洗過腳呢，就是有一次她喝醉了。我愕然。即使是凌川，也從沒為我做過這些。我說難得還有這麼好的男人，有錢有貌對你又那麼好，你要是再說不，就活該當老女人了。

他們開車送我回家。喬陪著我坐在後面。我看見車里擺著他們親昵的照片。我想這樣的結局再好不過了。現在還有幾個男人肯為女孩洗腳的?看來喬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

我告訴辰帆喬瑞有男朋友了。他和我一樣驚訝，他問我是什麼樣的男人。我說又酷又帥又有格調，典型的新好男人。他說這很好啊，難得喬瑞能找到_個這麼好的歸宿。我沒有接他的話，有一些猶豫，卻還是說出了口︰「如果哪天我喝醉了，你會為我月兌鞋洗腳嗎?」

他笑，湊近我的臉，「當然。我不僅會給你月兌鞋洗腳，我還會為你月兌衣洗澡呢。」

「沒正經!」我白了他一眼，去洗澡了。

每一次洗澡的時候我都會思考很多問題。朦朧的霧氣，溫暖的水淋在身上，濺在手心里，結成一朵晶瑩的水花，花開花謝全在一瞬間，這些都容易讓我想入非非。

迸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最好的歸宿還是丈夫。就好像喬瑞，即使多聰明多漂亮，終究還是希望有人疼有人愛。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至今還忘不了凌川離開時的情景。只一句︰分手吧，我不再愛你了。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那樣的冷酷，那樣的決絕。

背棄我的男人，負盡我所有感情的男人，我恨他，然而我卻也忘不了他。我知他不會再回來，于是在他走後的第一百一十三天，辰帆來了，我又戀愛了。

我一直不敢確定，我是否愛辰帆。也許他只是一個影子，凌川的影子。我見過了太多的分離，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該相信愛情。但我害怕寂寞，我希望在自己孤獨難過的時候能有個人陪在身旁。

從沒想過凌川會回來。他突然而來的電話讓我措手不及。他說找我有很重要的事商量。我問他什麼事，不能在電話里說麼?他說必須見面才能告訴我。也許我應該果斷地拒絕他，然而當我听到那溫柔熟悉的聲音後，心卻莫名地狂跳，我還是答應了。

☆☆☆

他一點也沒有變。依然喜歡穿黑色的襯衫，喜歡抽七星，喜歡勞力士的表，背總是挺得筆直。我說有什麼事你就快說吧，我男朋友不希望我太晚回家，他會擔心我。

他笑，笑得有些嘲弄，有些諷刺，他說︰「看來你過得很好啊，你還像以前一樣不化妝嗎?」

「你不會是回來和我敘舊的吧?」

「是，也不是。」

我不說話，用很平靜，很冷漠的眼神看著他，我要知道他來找我的目的。

「安蝶。」終于，他開口了，「你還記得這張照片嗎?」他從錢包里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面他抱了一大束玫瑰靜靜地笑。我想起那天是情人節，他說情人節必須送玫瑰，我覺得他當時的樣子很好玩，所以就拍了下來。

「這是你第一次給我照相，也是唯一一次。我一直保留著，你還記得嗎?」

我怎麼會不記得呢?那個時候，為了我，他推掉了很多聚餐。偶爾有聚會不得不去的，他也會打電話向我請假。听著他在電話那頭輕而溫柔的語氣，我心底一陣甜蜜。

可是這些我都沒有告訴他。我依舊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安，自從離開你以後，我一直很後悔，我忘不了你，我想我還愛著你。是我錯了，再給我個機會好嗎?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什麼?他說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這就是他來找我的原因嗎?這是真的嗎?他說他還愛我，我應該相信他嗎?一時間我愣住了，思緒飛一般地翻越了千山萬水，又好像跳下了萬丈懸崖。我看著他近乎乞求的目光，突然想起他說分手時那厭惡的表情，不，我決不能心軟!

「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再過不久我們就會結婚，你走吧。」

我起身離開餐廳，他追了出來。于是我們就在這繁華喧鬧的街市中奔跑追逐。我沖開人群躲避他的腳步，他卻緊追不舍。終于，我停在了一條巷子里。

凌川握緊我的手，他求我，他說他知道我還愛他，我現在的男友只不過是他的替代品。我憤怒地看著他，冷笑，「愛你?哼!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錯誤，別再痴心妄想了。當初你狠心拋棄我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今天啊!見鬼去吧你!」

我沖他比出中指，轉身便走。驀地感覺腰間一緊，還來不及反應，他的唇已經貼上了。

火似的猛烈，容不得半點喘息。我用力推開他，他卻抱得更緊。我睜著眼，無意中瞥見了一個身影。

☆☆☆

辰帆!

他怎麼會在這里?他什麼時候來的?他全看見了?千百個疑問涌入我的腦海，我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推開了凌川。

「辰帆!」我叫他，他卻冷冷一笑，拐出了巷子。

我心里一陣害怕，待要去追，凌川卻拉住我的手不放。

「安……」

「啪!」我回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個耳光。黑暗中我听見自己惡狠狠地說︰「葉凌川，你這個混蛋!」

辰帆如同在人間蒸發了一樣。

那天我跑出巷子，早已沒有他的蹤影。我在街上轉了幾圈，想著他可能回家了。然而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我震驚了。衣櫃的門大開著，他的衣服全不見了，還有他的書，他的手機，他所有的行裝都已不在了。他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帶走了自己的東西，離開了這所房子，離開了我。

我找了辰帆兩個星期，寥無音信。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喬瑞的電話。

「這個混蛋，他騙了我!」當我趕到她家的時候，看到滿屋的狼藉，喬瑞正坐在沙發上放聲哭泣。

「他根本就在演戲，除了那張好看的臉，其他的全是假的。學歷是假的，工作是假的，連對我的感情也是假的。他今天來我家，在我的飲料里下了藥，等我醒來，才發現他卷走了我所有的錢!」

我驚恐地看著喬，撲到她面前，緊緊地盯著她，「他，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啊!」她一愣，「噢，沒，沒有。我沒事。」

我舒了口氣，抱住她，輕撫她的背。我說只要你沒事就好，錢丟了是小事，咱們可以報警。放心吧，我會陪著你的。

她點頭，安，我是不是很傻?

我心疼地看著她，「喬，你真的很愛他嗎?」

她自嘲地笑笑，「如果不愛，我又何至于此?這麼多年我苦苦等待，可結果卻等來了一個騙局。難道我不夠好嗎?我對他不好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她趴在我的肩上流淚，一滴一滴打濕了我的肩膀。是啊，難道喬不好嗎?對他不好嗎?他怎麼能忍心這樣欺騙一個愛他的人?這麼的殘忍。

☆☆☆

第二天我陪喬去公安局報了案，喬瑞沒敢把這件事告訴家里人。然而，她的那筆貸款馬上就要到期了。

我把自己存的錢全給了她，她東借西湊，甚至賣掉了自己那兩條鑽石項鏈，卻還差一萬二千塊。我沒有作過多的考慮，便拿著十八歲那年，女乃女乃送我的那枚翡翠戒指進了當鋪。喬摟著我的脖子哭了，她說等她有了錢，一定親自幫我贖回戒指。

兩天後的晚上，我在家門口踫到了凌川。

我看了他一眼，想繞過去，他卻攔住了我。

「我累了，沒心思和你糾纏。」

「喬瑞好些了嗎?」

我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他，什麼意思?

「安，我知道我欠你的，喬瑞的事情我全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會找到那個男人的。還有，把戒指贖回來吧，那畢竟是女乃女乃送的生日禮物。」

他把一張卡放到我手上，我瞟了一眼，還給他。

「我不是乞丐，不需要施舍。」

他拉住我。

「安，你曾說男朋友送的衣服和錢你是不收的。那麼這是好朋友的錢，就當我借你的，等你手頭寬裕了，可以再還我。」

我看著那雙厭色的眼楮，是那麼明亮溫柔。我仿佛有一種錯覺，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晚上，他舉著花，以同樣的目光注視著我。我使勁眨眨眼，讓自己清醒。

「如果可以，幫我轉告喬，往往看似優秀的男人，都有致命的弱點，表面上的華麗就像過眼雲煙。讓她現實一些吧，白馬王子只存在于童話故事里。」

再沒有多一句話。我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手中是他留下的卡。這樣優秀的男人，是不是也有致命的弱點?

凌川最終找到了那個男人，逼著他交出了從喬那里騙走的錢，並給了他教訓。之後我們約在東悅南菲見面。

當我把卡和錢還給他的時候，我對他說我們兩清了，我代喬向他說了聲謝謝。他卻閉上眼楮沖我笑，他說安，也許我不該瞞你。

就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知道了他和辰帆的秘密。

☆☆☆

原來，他們演了一場戲。凌川約我見面的那天晚上辰帆一直跟著我們，不管我是否答應凌川的請求，他都會吻我，然後，辰帆便出現在我面前……而他的行李，早已收拾好了，就放在床底下……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騙我?!」我「霍」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不顧周圍的人，聲嘶力竭地沖他嚷。

然而，凌川依舊坐著，聲音平靜得出奇︰「其實，你和他都是一樣的，都是一個影子。他和女朋友分手，卻忘不了她。你不過是他生命里的一個過客。當他們和好如初準備結婚的時候，他不知該怎麼向你解釋。雖然他知道你並不愛他，可是他不想讓你再受到被拋棄的痛苦。于是，他找到了我。」

「他是怎麼知道你的?」

「你的日記，他無意中看到了。」

我無言以對，卻突然哭了，沒有聲音，只是靜靜地流淚。凌川抬頭看我，遞過來一張紙巾。我沒有接，我說葉凌川，你最致命的弱點，就是令周圍的人沒有安全感。

我拿著包走出咖啡廳。這一次他沒有追出來。我听見五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上鏗鏘作響。我的心卻也被踏得粉碎。

喬瑞拿到錢之後向我要當票，要去贖回我的戒指。我說不用了，先前已有人幫我贖回來了。她問我是誰。我說是葉凌川，不光是我的戒指，還有你的錢，也是他從那個男人手里拿回來的。喬不解，他怎麼知道的?你們不是早就分手了嗎?他為什麼還要幫我們?我轉過身，想起他那晚的話，于是我說，因為他欠我的。

的確，他是欠我的，那一晚他對我這樣說的時候，我也是如此的理直氣壯。一直以為是因為他的那個吻辰帆才離我而去。然而我錯了。他欠下的，是對我的欺騙。

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等于零。也許並不是所有女人都這樣，可我卻是。我總是深陷在感情的漩渦中。害怕沉人海底的恐懼和驚險浪漫的刺激模糊了我的雙眼，使我無法看清周圍，令我的心志不能清醒。

我想我是愛過辰帆的，不然當我知道他看見我和凌川接吻的時候我為什麼會害怕呢。然而我將這些寫進日記的時候他已經看不到了，他看到的，只是凌川，我記錄的關于凌川的一切，甚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依然沒有忘記凌川。不難想象，當有一天他看到我的日記以後，肯定會離開。

辰帆欺騙了我，可是我沒有理由怨恨他，因為我也一直在騙他!

我想我不應該再輕易相信愛情了。這里有太多太多的謊言，我分不清到底誰說的是真話。我只想找一個真心疼愛我的人，過平靜簡單的生活。這似乎是個奢求。

我和喬向公司請了長假，我一直向往住在海邊，于是我們決定去青島。臨走前喬問我還有什麼要帶的。我說沒了。就這樣，我留下了最後那一點對愛情的渴望，上了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