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步伐，以殘酷的姿態向前走，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尤其是女人，看著梳妝台上越來越多的化妝品，以及鏡中那張沒有化妝就如同死人一般的面孔，我無奈地對著鏡中的自己笑。畢竟二十七歲了啊……想不承認歲月催人老都不行。

曾經青春洋溢，綁個女乃女乃頭都顯得可愛的年紀，已經距離自己很遠很遠了。

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間差不多了。我迅速化了淡妝，拿起手提包出了門。

今天有市里的領導來單位視察工作。雖然不是我負責接待工作，不過早一點去總不會有錯的。但是……好像早得過分了點，整個設計院里連燈都沒有亮一盞，停車場上也空空如也。也就是說……一個人都還沒來。

我苦笑，為什麼每次我都這麼積極地把這種走形式的視察工作當回事？

打開辦公室的門，簡單地打掃了一下。一個雙休日過去，桌上地上都有些灰塵了。我是略帶一點潔癖的人，見不得明顯的髒東西。

坐回椅子，剛打開電腦就听見門外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大概是有人來上班了，我起身關上辦公室的門。在這所設計院，通常是兩人一間辦公室，李尋是絕對不會這麼早來的。

叩叩——

「請進。」我站起身。

如果是領導，起身迎接絕對沒錯；如果是同事……這里沒人這麼有修養，進別人辦公室前會敲門的。

「哈哈，我就知道你會一副謙卑的樣子站起來。果然沒錯！炳哈……」童雲飛大笑著走進來，臉上是滿滿的得意，為他那無聊的惡作劇。

我無語地坐下，繼續看電腦上的資料，連白他一眼都覺得浪費力氣。

「你怎麼來這麼早？吃飯了沒？」

他坐在我對面，李尋的桌子前。看來他真的沒事可做，竟然跑來和我閑磕牙。這所設計院，會找我聊天的人基本上已經不存在了，除了李尋。

「吃過了。」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話題結束——

沉默了幾十秒後，童雲飛再度開口︰「李尋還沒來啊？」

這不廢話嗎？我又看他一眼，純粹出于說話時要看著對方才禮貌，然後應了一聲︰「是啊。」

話題結束——

「咳咳……」童雲飛終于受不了，站起身沖我笑了笑，「那你忙著，我回辦公室了。」

「嗯。」報以微笑，我目送他離開。

看了看手表，還有十幾分鐘就到上班時間了。听得見陸續有人上台階的腳步聲以及掏出鑰匙開辦公室門的聲音。我轉頭看向背後的窗子，天空藍得有些刺眼……

「各位早啊！」李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到讓這層樓的人都听得見。用她的話來說，這樣不必和每個人一一打招呼，一句話解決多方便。

她走進辦公室，沒有關門。將手提包往桌上一甩，隨手開了電腦，然後就開始瞪著我看，並且邊看邊湊到我眼前，直到我清晰地看見她鼻子上的毛孔……

「……怎麼？」我微微後仰身子，對眼前的特寫鏡頭有些不適應。

「你沒吃早飯！」

「你怎麼知道？」我笑了笑。

「你的臉，沒一點血色的。你究竟化妝沒啊？」李尋說著回到自己的桌前拿起手提包，變戲法似的從里面掏出一塊蛋糕。

我有些詫異地看她。

「給你。每次有領導視察你都會一早報到，但又絕對不會犧牲睡覺時間。所以肯定沒吃早飯吧？」李尋咧嘴笑著。

我感激地接過來，然後倒了兩杯咖啡。

「謝謝。」放了一杯在她桌上，我開始吃蛋糕。

李尋笑著端起咖啡喝著，「你啊……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全世界只剩你一個人你也可以過得很好似的，但實際上卻不是會好好對待自己的人。」

「嗯？」我抬眼看著她。真難得啊，李尋會有說這種話的時候……果真戀愛和失戀都可以改變一個人。以往，她除了橫刀立馬仰天狂笑的氣質以外，哪會有這種幾乎可以稱為淑女的神情。

「喂！我們來打賭吧！」李尋拍著桌子說道。

「嗯？」我眨眨眼，將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巴。

「看我們誰先嫁出去！先嫁的算贏，輸了的人要給贏了的人當三個月僕人！」

「……」我好像不應該吃這塊蛋糕。

「怎麼樣？」李尋死死盯著我看，看得我有些背脊發麻，好似我敢說「不」就要把剛才的蛋糕吐出來還給她似的。

「呃……僕人，要做什麼？」明擺著我會輸嘛……還是先問清楚的好，萬一還要負責她的財政支出就麻煩了。

「隨傳隨到，跑腿打掃之類的。放心吧，不會太高難度的。」她說得好似自己很寬宏大量。

「那……」

「李尋，林秋華！市里的領導來了，到門口迎接。」童雲飛在門口喊著。

他的喊聲壓過我的回答，讓我不禁松了一口氣。

「來啦來啦！」李尋答應著便往門外跑。

我洗干淨剛才的兩個咖啡杯，將地上的蛋糕屑打掃掉，然後才離開辦公室。所謂領導視察，就是逛逛辦公室看看設計成果之類，如果被他們看見這些東西，恐怕印象上的分數就會降了。即使只是走形式，也不能太馬虎。

我知道我很龜毛，一點細節都要做到無懈可擊的人其實是很招人討厭的。但，性格如此，就如李尋永遠是性情中人，而我永遠在性情之外一樣無法改變。

來到設計院大門口，所有同事都已經站在那里等著了。看得見不遠處開來兩輛黑色轎車，院長站在最前面迎接，笑得滿臉皺紋。

車子停在門口，從里面走下來五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和一個衣著考究的女人，他們不是頭發花白就是已經禿頂，都是有一些年齡的人了。

握手，介紹，寒暄。這是每次來人視察都逃不過的程序，而我們這二十幾個設計工程師和工作人員則負責鼓掌和微笑。

「秋華，看到沒？」站在我身旁鼓掌的李尋用胳膊肘踫踫我。

「嗯？」我疑惑地轉頭看看她。

「嗯什麼嗯啊，你都嗯了這麼多年了不膩嗎？換個疑問詞好不好！」

我無語地轉過頭。不過嗯了一聲，她大小姐就連珠炮似的沖我轟。

「那個男人，看到沒？」

她終于想起來要我看什麼了，我欣慰地想著。

「哪個？」

「那個！蚌子高高的，頭發是黑的而且沒有掉，戴著眼鏡很精干強勢的那個。」李尋用下巴朝前面指了指。

我微眯起眼楮看去。今天戴的是隱形眼鏡，不知是度數不對還是不習慣，稍遠一點就看不清了。很遺憾……她說的那幾個特征我都看不清。

「嗯，怎麼？」不能說看不清楚，不然她會毫不吝嗇地詳細描述給我听。

「很帥啊！氣質好棒，很成熟自信的樣子。」

那人有沒有自信我看不清，不過李尋眼中那不正常的光芒我倒是看得很清楚。真是幸福的人，失戀的痛可以這麼輕易就甩到腦後。距離上次的借酒消愁才一個多月吧……

那幾位領導在院長的引領下走向設計院大樓，這意味著我們可以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了。

走出幾步，才發現有人依然佇在原地當柱子。

「走吧。」

李尋一步三回頭，直到那一行人徹底消失在她視線外，她才跑著來到我身邊。

「有這樣一個男人在身邊，減壽也值啊！」

我笑了笑，心下有幾分羨慕她的隨性。不過，她顯然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會將真心付諸一眼之間的人，在這個年代已經絕種了。即使如李尋這樣的性情女子，也不會單純到憑對方的外在就定下自己的心。純粹的欣賞，任誰都免不了有這種念頭。可惜我視力不好……

回到辦公室，我開始一天的工作。

晚上要開一周總結會議，我再度查閱了一遍工作報告，確定沒有問題後便存盤準備拿去打印。

「啊，你要去打印堡作總結嗎？」李尋抬頭看我。

「嗯。」

「順便順便，我的也要打印。」李尋笑眯眯地說道。

「好。」我也笑了笑，接過她遞來的U盤。走出幾步後，我有些不放心地回頭補了一句︰「如果一會兒有人來視察，你要禮貌一些，說話聲音不要那麼大……」

「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耐煩地揮手，「與其擔心我，你不如快點打印完回來不就好了。那些人剛去設計總部，哪這麼快往我們這兒跑……」

我苦笑了一下，想想也對，應該不會這麼快就視察到我們部門的。

來到打印室，發現機器沒有啟動，于是不得不等幾分鐘預熱。二十多頁的工作總結，打印完後已經過了一刻鐘了。

我查看了一遍，有幾頁打印得不太清楚。算了，看得見就行。不知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還是快點回辦公室吧。思及此，我拿著打印好的資料往回走。

「林秋華，你在這里啊！不好了……」童雲飛迎面沖我跑過來。

看著他有些焦急的神色，我感到心中一沉。

「李尋那家伙把永盛集團的設計稿毀了！」

我倒吸一口寒氣，怔怔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

「喂！你別發呆啊……這是你倆負責的Case吧。剛才院長說市里的領導想觀摩一下設計草圖，讓李尋拿到會議室。這才發現草圖被撕了幾頁，她說她那天喝醉酒……」

「好了。」我沉沉地開口，「我知道了。」

這丫頭，砍死她幾遍都不足為懼！失戀了不起啊……這次要被她害死了。

「怎麼辦啊？她急得在辦公室打轉呢。」童雲飛跟在我身後，不住地撓頭。

怎麼辦——我也很想知道要怎麼辦啊。那麼多設計Case，為什麼偏偏選中我們負責的這件？時運不濟到這種程度，改天找個廟拜一拜好了……我開始胡思亂想。

「你怎麼這麼冷靜啊？！這不是你們負責的嗎？現在……」童雲飛不停地在耳邊嚷嚷，我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眉頭皺起來了。

冷靜？天知道我手心已經在出汗了……

回到辦公室，如預料地看到一張苦瓜臉。

「哇啊……秋華，怎麼辦怎麼辦？」李尋抱著腦袋叫，像極了熱鍋上的螞蟻，「院長剛才又來電話催我趕快把草圖拿到會議室了！怎麼辦啊……」

「那就拿給他吧。」我輕聲說道，然後將手中打印好的工作總結放在她桌上。

「你讓我拿什麼給他啊？！」李尋拍著桌子跳起來。

「對啊，草圖都撕掉了。拿過去的話你倆就可以從這里消失了……」童雲飛小聲地嘀咕著。

「你還說你還說！」李尋吼回去，幾乎沒流下眼淚。

嘟嘟——嘟嘟——辦公室的電話響起來了。

李尋趴在桌上裝死。我忍不住翻白眼，唉……我怎麼攤上這麼個搭檔啊，難不成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喂？」我拿起電話。總不能裝辦公室沒人吧？那只會死得更慘。

「是秋華啊，李尋把設計草圖拿過來沒有，怎麼這麼慢？」

院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從我進入這所設計院，就從沒見院長的臉上變過色。無論發生什麼事，這老頭兒都能保持不動如山的態度應對——狡猾得像只老狐狸。

「呵，她剛才一時沒找到草圖，我放在櫃子最下層……現在就送過去。」我笑著說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正常。

「好，快點哦。讓這麼多領導等很不禮貌的，呵呵呵呵。」

死老頭——我在心底罵道。明明他比誰都緊張，卻硬要裝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來威脅你。

幣上電話，我打開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找到一個文件夾。

「秋華，那個不是永盛的草圖啦。永盛集團的我已經拿出來了，在這里……」李尋難得溫柔地將一個文件夾推過來。

我嘆息一聲，沖她笑了笑。

「那些領導，未必懂建築的……」

我拿出幾張圖，塞進永盛的設計稿中充數。

李尋和童雲飛皆驚訝地瞪我。

「你……不行不行，這太危險了。萬一院長不配合怎麼辦？萬一那些領導中有看得懂建築草圖的怎麼辦？」童雲飛率先吼出來。

「我們的設計大同小異，細節上的矛盾除非專業人士，否則挑不出來的。」我微微笑了笑，示意他們放心。

「秋華……」一個身影隨著大吼聲撲過來，我被李尋抱個正著，「我愛你我愛你……」

「走吧。」我拍拍她的背。

好吧，我承認其實我心虛得很。細節上的矛盾……這豈止是細節上的矛盾，相同的只是建築風格罷了，樓層結構和方位都相差甚遠。雖然我已經盡力找了接近的設計圖，但……不需要專業人士，只要懂建築的人仔細看看就不難發現了，不過前提是剛好翻到這幾頁。

打個賭吧……賭院長那只老狐狸能配合，賭那些領導是專業走形式的！

看得出來李尋也和我一樣沒底。她走在我身邊，眉間打了個結。

我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抱著「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心情敲響會議室的門。

避他去死，大不了換工作！我在心底念叨著。

「呵呵呵呵，女孩子們動作就是快不起來啊……」院長老頭坐在那邊打哈哈，給了我們一個台階下。

我報以感激的一瞥，笑著點點頭表示抱歉。

「領導們好……這個，這個是永盛的設計草圖。」李尋的聲音小到堪比蚊子，不過在場的大多是男人，估計會將她的心虛看成羞澀吧。我默默祈禱著……

「不用緊張，我們又不是來砸場子的。」其中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笑呵呵地說道，他的目光從李尋的腦袋一直掃到腳。看來身材好臉蛋好還是有好處的，即使大腦不好也足以補強了。

李尋將一疊厚厚的設計稿放在環形會議桌上，然後雙手交握在身前，在看見那些人打開設計草圖看的時候，她不安地回頭瞥了我一眼。估計我的臉上沒帶著讓她寬心的笑容，所以她緊張地伸出舌頭舌忝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