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名時,璩佑貞看到關承學一張無精打采的臉。
苞昨晚在警局里的印象有一段差距。至少肉眼看得出來的……平的地方變腫了,而紅的地方變紫了。
「昨天有去醫院看一下醫生嗎?」走到關承學的座位旁,她低聲問道。
「沒有。」
想也知道。
她應該帶他去一趟醫院的,可她竟然跑去找關誼彥,還讓他對自己做了奇怪的事!
想到這里,她的心里泛起了一股罪惡戚。
「下課後,叫你哥哥……帶你去醫院看一下傷口吧。」
「我哥?」關承學抬頭,看了她一眼,嘴里充滿嘲諷的口氣。
「他上班很忙的。」
忽然,璩佑貞仿佛在關承學身上看到了關誼彥——原來他們兩兄弟的眼楮這麼像……
「不然這樣好了,」意識到自己想著不該想的事,她尷尬地移開目光。「午休的時候我帶你去醫院一趟。」
「不用了,」他悶哼一聲,「反正又死不了。」
他的回答讓璩佑貞不知該說些什麼。
若是在一個月前,她會強拉著他去醫院拿藥;可是現在她卻無法這麼做。有一種東西慢慢地在改變她,但她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中午下課後,她盯著辦公桌上的便當,一點胃口也沒有。
腦海里全都是關誼彥,滿滿的關誼彥……
璩佑貞啊,你的眼楮到底長到哪里去了?明明是個差勁到無人能敵的男人,想他做什麼?
再說,他不只是學生的哥哥,還是個當牛郎的哥哥。唉,自己的心情要是被人知道了,她不下地獄才怪……
對了,她一定是被他的牛郎伎倆給迷到了!
一定是這樣!他是個專業的牛郎,職業是逗女人開心,既然如此,她就算對他有一點點的著迷,也絕對是因為他的「專業技能」所造成的……
不過,這種自我逃避的借口,並沒有讓璩佑貞重振食欲。
心里煩躁不安,她干脆抓起桌面上的行動電話,起身就往辦公室外頭走。她在電話里頭選了一組再熟悉不過的號碼,撥出。
「湘琪。」
在對方接通的瞬間,她劈頭就問︰
「萬一,我說萬一啦,如果不小心,對一個沒什麼優點可言的人,產生一點點的欣賞……那怎麼辦?」
黃湘琪在電話彼端沉默了一下子,然後反問;
「你說的是在超市采購的牛郎先生嗎?」
聞言,璩佑貞差點沒被口水嗆到。
「你……你怎麼會知道?」
「你的生活里,會出現的男人就那麼幾個吧。」
「哪、哪有!」
「怎麼,你愛到他啦?」
「什麼愛?我不過是說有一點點欣賞他而已。」
「那有什麼好怎麼辦的,去店里指名他不就好了。」
「……你在講什麼啊?他是學生的家長耶!」
「學生的家長也是人啊,你歧視家長嗎?不然這樣好了……就挑他家吧,既省錢又方便,在他家里可以理直氣壯不付錢。」
「你……」璩佑貞啼笑皆非。「你真的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當然啊,不就是那個幼齒美型男,某同學的哥哥。」
顯然黃湘琪沒搞錯人,也就是說,她現在的腦袋應該是清醒的。不過,為什麼她說得好像很輕松似的?
「喂,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國中老師?」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很想忘記呀。」
璩佑貞苦笑。損友大概就是在說黃湘琪這種人吧……
「既然這樣,我是老師,而他是我學生的哥哥,你竟然叫我去——」
忽然,一只手掌落在璩佑貞的肩上。
她吃了一驚,連忙回頭!
是劉冠旭。
他听到了?
他听到她剛才說的話了嗎?
「喂?」黃湘琪在電話彼端喚了一聲。「你掉到水溝里去了嗎?喂喂?」
「我、我晚點再打給你。」
說完,她掛斷了電話,戰戰兢兢地看著劉冠旭。
「怎麼了嗎?劉老師……」
「抱歉,剛才不知道你在講電話。」他微笑,表情沒什麼異樣。
「沒關系。」璩佑貞也報以淺笑,心里還在擔心著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剛才那段荒謬的話了。「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我看你桌上的便當都沒動,想說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好得很,只是暫時還不餓而已。」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吧。
「對了,明天晚上有空嗎?」
「啊?什麼?」她心不在焉,沒听清楚他說了什麼。
「明天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那天原本想帶你去一個地方,結果你那天剛好有事,所以沒去成。你忘記了嗎?」
「哦……」事實上,她的確是忘記了,但她還是裝作想起來的模樣。
「好啊,明天晚上我應該沒什麼事。」
如果不需要去關家的話,她確實沒什麼事要做。
「明天我上午就會離開學校,晚上要來接你過去嗎?」
「嗯,不用了。」璩佑貞醒神,擺擺手。「你把地址給我,我自己過去就好。」
看著劉冠旭爽朗的笑容,她想,這個人應該可以把她腦中關誼彥的身影稍微抹淡一些吧?
即使不能取代,至少也能幫她轉移注意力,否則再這樣下去,她不入地獄也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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璩佑貞瞄了一下表,她早到了二十分鐘。
早個二十分鐘到達約定的地點,一直是她的習慣,不管對方是誰。
佇立在餐廳的正門旁邊,進進出出的男女不在少數,路過的情侶難免會望她一眼,那種視線總是令她有點尷尬。
這樣真的好嗎?
就這麼答應了劉冠旭的邀約。雖然現在後悔也于事無補,但她還是不免要想一下。兩個單身男女,在這種高級餐廳共進晚餐,不就是一種最明顯的暗示?暗示對方自己也有進一步交往的「意願」……
雖然她確實也在心里盤算過這個選擇,但那畢竟是理智分析下的結果,並非出自她內心的渴望。
但是,轉念一想,理智分析出來的決定,不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嗎?
既然如此的話,那她還在擔心什麼……
「唷?鸚鵡老師?」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里,璩佑貞愕然抬頭。
「你……」
像是被急速冷凍,她張大眼楮,看著眼前的關誼彥。前一秒才在腦海里想著他,這會兒本人竟然出現在眼前,要她不吃驚也難。
「等人?」他問道,態度和先前沒什麼兩樣。
「嗯,等人……」
她點點頭,無法不去注意他身旁那位攬著他手臂的女人。
對方盤著微微染紅的頭發,穿著端莊高雅,漂亮的臉蛋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
或許又是關誼彥的「客戶」吧。
「等很久了嗎?」關誼彥忽然一問。
「啊?」璩佑貞微怔。「還好,差不多十分鐘而已。」
她等多久干他什麼事?他那麼問,好像約她的人是他似的。
「佑貞!」
忽然,劉冠旭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不合理的問答。
「這麼早就到了?」
劉冠旭小跑步來到璩佑貞身旁,注意到了關誼彥和他的女伴。
「你朋友?」關誼彥打量了他一眼,不知為何,竟然對他直呼她的名字這件事,打從心底感到微微的不快。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無聊的人。
「不……不是,他是關承學的哥哥。」璩佑貞擠出一絲笑容,向劉冠旭介紹了眼前的男人。
「喔,原來是承學的家長。幸會了。」他向關誼彥伸出右手示好。
必誼彥只是點頭行個禮,無視那伸向自己的手掌。
「幸會。」他拿出職業用的笑容。「我們先進去了,你們慢聊。」
說完,他和那女人並肩踏進餐廳里,留下璩佑貞和劉冠旭站在寒風中。
「果然像你說的一樣,是個沒禮貌的家伙。」劉冠旭收起笑容,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難怪他弟弟也是那個樣,沒什麼教養。」
璩佑貞生硬地賠笑。
若是在之前听到劉冠旭這麼說,她肯定會點頭如搗蒜,慶幸有人認同她的想法;但是現在她卻一點也不高興。
甚至,她听到他說承學沒有教養時,心里產生了些許的不悅。
「管他的,反正只是一只人間的害蟲。」他又擺出笑臉,面對璩佑貞,「我們也進去吧。」
所幸關誼彥坐的位置,離他們還算有點距離,否則她大既不會記得劉冠旭到底說了些什麼。
然而,她還是無法不去意識到「關誼彥就坐在那里」這件事。
她無法不去想象,他和這個女人是不是也像上次那般親昵地擁吻過?或者甚至比擁吻還要更多……
「你覺得怎麼樣?」
忽然,一個問句投向她,璩佑貞赫然回神。
「啊?你剛才說什麼?」
劉冠旭吁了一口氣,道︰
「我說,我宜蘭老家有一片果園,改天帶你去那里走走,如何?」
「這……」璩佑貞面露難色。「我還得看看哪天有空才行……」
「也是。那等我確定了日期之後再問你好了。」語落,他拿起紅酒啜了一口,卻瞥見關誼彥同那女人離開了座位,似乎打算要離去了。
同時,他也注意到,是那女人拿出白金卡來結賬。
「那家伙竟然讓女人買單!」手持酒杯,劉冠旭抬起下巴,目光直盯著櫃台前的關誼彥。
璩佑貞也望向櫃台去。她才不管誰買單,她只想知道,他們離開這里之後,下一個目的地會去哪里。
「我記得沒錯的話,你說他還是個大學生吧?」
「……嗯。」她轉過頭來,垂首盯著杯中紅色的透明液體。
「現在的年輕人實在是……」劉冠旭搖搖頭,繼續道;
「我大學的時候,沒多余的錢去約會,就是到公園吃吃關東煮罷了。我那時的女朋友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就算她要出錢約我上高級餐廳,我也堅持拒絕讓她買單……」
璩佑貞根本不在乎他大學時的約會是吃關東煮還是甜不辣。
她只知道,關誼彥一離開之後,她的心思也不在那間餐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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璩佑貞堅決不讓劉冠旭送她回家。
兩個人對不對味,僅需要一餐,就能讓她清楚明了。一餐之後,她相當確定,或許有人可以讓她稍微忘記關誼彥的臉,但是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劉冠旭。
獨步走在寒冬中的街道,冷風是刺骨的,璩佑貞卻沒有任何感受。
她煩悶,拿出行動電話想找黃湘琪吐吐苦水。
不幸的是,回報她的只有「您撥的號碼沒有回應」一句。她嘆息,把手機收了回去,繼續跨步向前。
忽然,一聲汽車喇叭在她身後鳴了一下,嚇得她全身一顫,停住腳回頭。
「歐巴桑,」降下車窗,駕駛座上的人是關誼彥。「一個人嗎?」
「歐巴……」她今年才二十六歲多一些,就被人叫歐巴桑……
「現在的女人都保養得太好了,三十六歲的上班女郎看上去和你沒什麼差別。」他把車子開到她身旁,停下來。
言下之意,是說她看起來和三十六歲的女人一樣?
「真是抱歉了,我沒辦法保持十八歲時的青春可愛,但是至少我——」
「你的男伴呢?」他打斷了她無謂的掙扎。
認真想反駁卻被他輕易地阻止,璩佑貞楞了一下,才道︰
「他回去了。」
「回去了?把你留在這里?」關誼彥皺眉。
「不是……是我叫他不用送我。」璩佑貞別開目光,又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剛才那個女人……」
「她呀……她丈夫臨時打電話找她,所以她就先回家了。」
原來是個結了婚的女人。
璩佑貞微怔,忽然有一種怪異的獨佔欲——在那些女人面前的關誼彥,到底是什麼樣子?而現在在她面前的關誼彥,那些女人看得到嗎?
「你到底上不上車?」
必誼彥的聲音打斷了她心里的疑問。
「你又沒叫我上車。」她醒神,隨即抗議了一句。
「這需要說嗎?我不要你上車的話,停車叫你干嘛!」
「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每次都——」
「你不上車的話我要走了。」他又打斷了她。
璩佑貞頓時把話吞了回去。
考慮了三秒後,她繞過車頭,上了前座。
「你和承學……和好了嗎?」
開往她家的路上,她找了話題,試圖打破沉默。
「和好?」
必誼彥笑了一聲,他從國小畢業後,就再也沒用過這個詞了。
「笑什麼?」她老是搞不懂他為什麼笑、為什麼生氣、為什麼答非所問。
「沒有。」他搖搖頭,切回正題,「我和他很少踫到,要吵架也不容易。」
「你知道他氣你的原因是什麼嗎?」
「知道,當然知道。」
「那你不考慮換個工作嗎?你不換工作的話,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吧?」她轉頭,看著他秀氣的側臉。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選這個工作。」他回看她一眼,「其次,既然他朋友已經認定我就是那種‘吃軟飯的家伙’,我就算是立刻換一個工作,也絕對不會改變他們的想法。」
璩佑貞靜靜地聆听,覺得他說的也有一點道理。
「就像是一個偷了東西的小孩,即使往後的十年,他再也不曾偷過東西,但是對別人來說,他身上永遠都會貼著‘小偷’的標簽。」
說完,他聳聳肩。
「所以,既然我已經被貼了一張撕不下來的標簽,我又何必為了它,毀掉我原本已經穩定的生活。」
听完他所說的,璩佑貞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但是承學他不懂這些,他只會認為,你無視他的感受,就算他在外面被同學嘲笑,你還是一點行動也沒有。不是嗎?」
必誼彥苦笑,直視著正前方。
「反正我的責任只是讓他不要餓死而已。」他過了好久才說了這句話。
然後,兩人很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直到車子停在公寓的大門前。
「謝謝你送我回來。」
璩佑貞微笑,向駕駛座上的人道了謝,伸手就要打開車門。
沒想到關誼彥也打開車門,下了車,走到她的車門外。
「發什麼呆?難道要我幫你開車門嗎?」他看著錯愕的璩佑貞。
她這才如醉方醒,趕緊走下車。但她卻在心里質疑——他下車,只為送她上樓?
還是……
「今天那個男人也是老師?」他低頭,看著她問道。
「嗯,是教數學的。」
璩佑貞微微點頭,心里的緊張被這個無開痛癢的問題給安撫了下來。
「果然,當老師的總是會散發出令人討厭的氣息。」
「你在說些什麼呀?」她皺眉,想起了他今天對劉冠旭的無禮。
「沒什麼,我對當老師的總是會有一種莫名的排斥。」
他隨便扯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事實上,他只是單純對「他約她共進晚餐」這件事感到有點不爽快而已。
不,應該是極不爽快。
「是是,多謝你提醒我,你有多麼排斥我。」她吊眉,轉身就想上樓。
「真是謝謝你抽空送我回來!」
「等一下。」他伸手,把她拉回。
他把她拉得很靠近很靠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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璩佑貞一驚,他又想整她了嗎?
「通常女人要謝我送她回家,都會用吻來表達。」他俯首凝視著她的雙目,右手拉著她的手腕,左手不自覺地扶上她的腰。
這讓他們兩人是如此地靠近。
他像是要低頭吻她,也像是在等她抬頭獻吻。
璩佑貞的腦袋清楚地指使自己——推開他。不過,顯然現在她身體的掌控權不在她手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睜大眼楮,和關誼彥對望……
三秒……四秒……五秒。
「抱歉,這是職業病。」他驟然放開她,收回自己的雙手。
璩佑貞倒抽一口氣,好像是逃過什麼劫難似的,同時,也無法不去注意內心那絲隱約的失落感。
「送每一個女人回家都得吻上一次,忽然遇到一個沒吻別的真有些不對勁。」
這句話,從他的雙唇里說出,直接刺痛了她的神經。
「別……」她結巴了一下,「別再做無聊的事了,我不是你的客人,不需要這麼周到。」
口氣輕描淡寫,但心情卻無比沉重。
「晚安。」
她只能用晚安來道別,然後掉頭轉身。
她想到他每天都和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門扉前面吻得難分難舍,心里浮現藏不住的酸疼。
偏偏她眼眸里的那絲黯淡,關誼彥沒有錯過。
「我當然不會這樣對待客人。」
他忽然在她背後月兌口說出。
璩佑貞因為他的話而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看著他,眼底布滿疑惑。
必誼彥則是邁開步伐,走到她的面前。
然後毫不猶豫的,他捧起她的臉頰,低頭將自己的雙唇緊緊覆上她的,具有侵略性的、帶有獨佔意味的、像是在宣告著什麼的……
三秒鐘前發生過什麼事,璩佑貞再也想不起來了。
他抬頭,垂眼看著她痴迷的眼神。
「我不會這樣吻任何一個女客人。」他用拇指輕抹她唇上的水漬,「女客人也不會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說完,他又低頭吻住她。
長長的一吻,時而狂亂、時而輕柔。
她被他吻得天旋地轉,氧氣好像怎麼吸都不夠用。
璩佑貞忽然想起,她還站在公寓的大門前,也許會有路人經過,也許他們會看到自己和這個男人在大街上吻得火熱……
這個火熱的吻,或許只是關誼彥的「職業本能」……
也可能是到手的鴨子不吃白不吃,他只是想佔她的便宜……
但是,她都無所謂了。
這就是她想要的。就算只是曇花一現也好,就算只是美麗一瞬間的煙火也罷,飛蛾撲火也不過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