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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羽翼下 第三章

「你還真準時啊!」

一開門看見門外的璩佑貞時,關誼彥發自內心地表揚了她一句。

「這是基本的禮貌吧。」璩佑貞尾隨在他身後進門,同時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十二點五十五分。

「吃了嗎?」

他背對著她問道。

璩佑貞楞了一下。她沒听錯吧,這個人竟然在問她吃飯了沒?

「吃了。」她說了謊,其實她哪來的時間吃午餐。

「現在的導師真是愈來愈清閑了。」他發表了個人感想,拿起一件掛在旁邊的夾克套上。

璩佑貞皺眉。如果不是她的自制力太好,她應該會伸手去掐死他。

「走吧。」

必誼彥像是發號司令般地丟下兩個字,然後往門口走去。

「去哪里?」

「走就對了。」到底是自己太挑剔,還是這個女人太刁鑽,他怎麼老是覺得這個女人很煩。

她還是像前幾次一樣,被他用在後面,踩著一局跟鞋,吃力地跟著他走一下五樓的階梯。

「你是T大的學生?」在三樓的時候,她在他背後問了一句。

「怎麼?台灣憲法有規定我不能是T大的嗎?」他知道她想說什麼。

「既然你能考上那麼好的學校,為什麼不好好念書,要去當什麼……什麼牛郎的?」

唉,相信他,他絕對不會找一個相夫敦子型的,尤其是把自己當成兒子在教的那種……

「你要教的人是承學,不是我。」他壓抑著想吼人的沖動,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往樓下走。

「你不是家長嗎?家長給小孩子的教育比導師給的還要重要吧?」

「承學不是小孩子。」

「但他也不是大人。」她不放棄說服他的念頭,尤其是當她知道他還是個大學生。

但是關誼彥已經不想再回應她了,只自顧自地走到一輛銀色賓士前,打開中控鎖。

「為什麼你每天開的車都不一樣?」

這個問題她想問很久了,而且他開的車一輛比一輛還高級。

「女客人借我的。」

再次提醒了璩佑貞,他一個T大的學生身兼當牛郎的事實。

「你真的不考慮辭掉那個工作,好好把大學念完?」如果她當年可以考上T大,她絕對連打工也不考慮。

「拜托,不要一直說一樣的事。」他快撐不下去了,誰快來把這只九官鳥帶走!「大學念不念得完,跟我的工作一點關系也沒有。」

「怎麼會沒有關系?」璩佑貞加快腳步,走到銀色賓士旁,與關誼彥並肩而立。「你做這工作又要熬夜、又要喝酒,又要……」她不清楚是不是需要獻身或什麼的。「這樣子你能專心讀書嗎?不可能的事。」

必誼彥吁了一口氣。他得更正,這個女人比九宮鳥還吵!

他伸手,作勢想開車門,不想再跟她爭辯。

「喂,你有沒有在听?我是很認真的——」

忽然,關誼彥舉手越過璩佑貞的左頰,掌心貼在車上,將她鎖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之間。

璩佑貞倏地閉嘴了。

「我說……」關誼彥低頭俯視,目光緊緊瞅著她。「多虧有你這種老師,才會讓我該拿的獎學金都拿了,不該賺的錢也賺了不少。」

他的神情、他的注視,讓璩佑貞的心跳狂亂不已,完全忘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會惹得他做出這種反應。

「上車吧。」他收回自己的手臂,同時開了車門,「我的時間寶貴,不像你這麼閑。」

說完,他上了車。

璩佑貞還處在驚愕里,臉頰上似乎還有他呼出來的氣息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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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里沉默了十分鐘。

「為什麼你要選這個工作?」她真的不明白。「因為好玩嗎?」

「你不煩嗎?」如果不犯法的話,他很想用膠帶把這女人的嘴封起來。

「我並不打算要勸你放棄,我只是問問而已。」像是害怕他會忽然又做出奇怪的事,璩佑貞連忙解釋。

「是是,真是太感激你了。」

「那,真的是因為好玩才去當……牛郎?」

「你說是就是吧。」

「我是很認真的在問你。」她微微皺眉,討厭他這種打馬虎眼的態度。

「我也是認真的在回答你。」他側頭瞥了旁座的人一眼,「還是你覺得我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要去讓女人呼來喚去,所以才去當牛郎?如果你認為這樣好玩的話,那我的確是為了好玩而選擇這個工作。」

璩佑貞花了幾秒的時間才搞清楚他在說什麼。

這個男人還真是愛鬧別扭!

「你有這麼缺錢嗎?公立大學的學費打工就付得起了吧?」明明就是為了要賺很多很多的錢,干嘛哩巴嗦繞了那麼一大圈?

「我缺不缺錢,原來你比我還清楚。」關誼彥嗤笑一聲。

「至少我還知道一個公立大學學生的支出大約是多少。」

「應該是說,你‘只知道’一個公立大學學生的支出是多少。」他開始後悔答應帶她去找承學了。「你還得計算一個發育正常的男人一星期要約會四天的開銷,以及為了追女孩子而花在經營外表的費用。」

「那是你自找的。」璩佑貞不敢相信,他竟然會把這種理由當理由!

「你這樣做,跟那些為了買名牌而下海的女學生有什麼兩樣?」

「我沒說過有什麼不一樣,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說的。」他聳聳肩。

「你有沒有想過承學會怎麼看待你?萬一他學你的話怎麼辦?」她不自覺地微微轉身,直視著駕駛座上的關誼彥。

「我沒心力去想那些還沒發生過的事。」

「你……你這樣子根本沒資格說你是家長。」

一句話還沒說完,關誼彥便提高聲量打斷了她。

「你煩不煩啊!」他轉頭,瞅了她一眼,道︰

「所以我才會那麼討厭老師。掛著‘老師’兩個字在身上,就自以為是救世主一樣,別人都是錯的,自己永遠都是對的……」

璩佑貞楞住,腦海里忽然只剩一片空白。

「你覺得你在這里用嘴巴講幾句大道理,我就能從地獄里獲救?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繼續我不反對。」

怔怔的,璩佑貞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不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請你閉嘴,不要再對我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了。」

仿佛把這句話當成了結尾,關誼彥不再吭聲,璩佑貞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沉默。

直到關誼彥把車子駛進T大的附屬教學醫院院區里——

「你是醫學系的學生?」璩佑貞大驚。

「你覺得可能嗎?」他反問。

璩佑貞靜默了。這幾天,她覺得不可能發生的事都發生了,只差還沒有人跟她說「其實關誼彥是女人」這種事。

「那你怎麼會……」她不明白他載她到醫院來干嘛。

「你不是想知道承學去哪里?」

忽然,璩佑貞想起他曾經說過他母親住院半年的事。

「啊,是你母親?」她轉頭,疑惑地看著他的側臉。

必誼彥沒有回答是或否,只是沉默。他緩緩地將車子駛進停車場,然後下車,一前一後的,璩佑貞就這麼讓他領著走到一個中庭旁。

「那里。」

他停下腳步,伸手指著某一個方向。

順著他的指尖方向,璩佑貞很快就看到了關承學的身影。他坐在一張長椅上,身旁坐著一個年紀大約四十多的女人。

而那女人是坐在輪椅上。

璩佑貞知道,那是他們兩兄弟的母親。

「承學蹺課,通常都是來這里。」身邊的關誼彥淡淡地說了一句,就像旁白一樣,平平淡淡的。

看著那女人眼神呆茫,嘴上卻掛著溫柔的微笑,璩佑貞有些呆楞。

「我媽的眼楮因為癌細胞擴散,瞎了三、四個月了。」

「癌細胞?」她轉頭,看著他。

「嗯,她已經是末期了。」他揚揚眉,一點也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

「那……意思是說……」她看看關誼彥,又看了看那女人。

「應該是活不過半年、一年……」他苦笑聳肩,「我不知道,我只是個電機系的學生。」

「……承學知道嗎?」看著承學的雙唇一開一合,似乎在和母親聊著什麼,璩佑貞忽然眼眶泛紅。

「當然。他是十五歲,又不是五歲。」

璩佑貞不再說話,只是微楞地注視著那兩個一男一女、一小一大的人。

「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賺錢,讓承學和思雪有得吃、有得穿、有學校念。我媽能給的,我給不起。」

「所以你才會從來都不阻止他蹺課來這里?」她看著他,心里泛起微微的酸痛感。

「如果你母親隨時都可能會死去,你是要花時間陪她,還是去修第九年的國民義務教育?」

她抿抿唇,收回目光,再次望向那對男女。

她不知道那個問他什麼都懶得回答、老是一副愛理不理的關承學,也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她不知道那個動不動就斜視他人、對什麼事都只會反抗的關承學,也會緊握別人的手,掛著微笑輕聲聊天。

突然,她覺得自己好無知!

一心一意以為逼他來上學就是為他好,卻完全不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走吧。」

必誼彥的聲音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我下午還有課,上完課還得去上班,沒空陪你在這里耗下去。」說完,他轉身往長廊的另一個方向走。

璩佑貞收起情緒,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她的確是在「煩」他。

她終于懂了。

她老是拿「承學不去上課」的事來煩他,卻忘了他得上課、他得煮飯給思雪和承學吃、他得上班,還得寫論文。

「對不起。」她並肩走在他身旁,開口道了歉。

「什麼?」關誼彥一臉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你這麼忙,還一直來打擾你。」她是真的打從心底覺得愧疚。先前受了他無禮的氣,頓時已全都還忘了。

必誼彥沉默了一會兒,苦笑了一聲。

「既然知道了,就別再來煩我。」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讓璩佑貞感到一些些的失落。或許是那想當好老師的心意,被人棄于地上毫不憐惜吧。

「當然,我還是會盡量幫助承學可以順利畢業。」她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不用了,就讓他去吧。」他看著矮他將近一顆頭的璩佑貞,「頂多就是再念一年而已。」

他又注意到了她那飄逸的發絲……

還有那雙微微泛紅,卻又故作堅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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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賓士再次停回那棟公寓的大門前。

璩佑貞先下車。

「你確定不用送你回學校?」隨後下車的關誼彥按下防盜鎖,隨口一問。

「沒關系,反正很近,走一下就到了。」她微笑著,禮貌地回道。

「好吧,省得我麻煩。」

他聳聳肩,越過璩佑貞,逕自走進公寓大門里,連一句簡單的再見也沒有說。不過,也罷,她早就習慣他這種我行我素的模式了。

「那,謝謝你今天願意——」

她拉高聲量想向他道謝。

可一句話還沒說完,關誼彥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樓梯口。

算了……

璩佑貞模模鼻子,自討沒趣地轉身,準備離去。

然而卻在轉身過去時,她發現了馬路另一端有個小小的身影。

「思雪?」她不自覺地叫出對方的名字。

不過對方顯然沒有听見她,也沒有看見她。

因為她正垂著頭,忙著拭淚。

「思雪?……」

璩佑貞很快就注意到張思雪臉上的淚水,她快步走向前,在思雪面前蹲子,眼里盡是疑惑與不舍。

「怎麼了?哪里受傷了嗎?」

張思雪沒有回答她,只是忙著抽泣。

她甚至不願意停下腳步接受璩佑貞的關心,只繞過對方,筆直地走向公寓,然後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踩著階梯往上爬。

「思雪……」

璩佑貞不放心,跟在她後頭,陪她慢慢走上五樓。

听著她細女敕的聲音嗚嗚咽咽地哭泣,璩佑貞的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揪住。那不是一般小孩子吵著要玩具的那種哭鬧,而是受了委屈之後不知該找誰吐訴,也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委屈,最後只能低著頭小小聲的掉淚。

到了五樓,張思雪從衣服里掏出掛在頸上的鑰匙,就像平日一樣,開門,進門。

唯一不同的是,是由跟在後頭的璩佑貞替她關上了門。

「怎麼了?」

在客廳的關誼彥已經背著背包,一副準備要去學校的樣子。

他看見思雪開門進來,站在門前,雙眼哭得紅紅腫腫的;而她身後的璩佑貞,則是一臉的不知所措。

「我剛才要回去時,正好看到思雪哭著回來……我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肯告訴我。」璩佑貞抿著唇,好像深怕關誼彥以為思雪是她弄哭的。

「是嗎……」

必誼彥放下背包,走到張思雪面前蹲下,然後模模她的頭,輕聲問;

「又被欺負了?」

像是听到了關鍵字,張思雪緊咬下唇,用力地點著頭,兩滴豆大的淚水又滑落。

「同學笑我,說我爸爸不要我。」說著說著,兩行淚又掉了下來。

必誼彥苦笑,伸手環抱住張思雪小小的身軀。

「你怎麼沒有告訴他們,是你不要爸爸,不是爸爸不要你?」說著,他親了親她頰邊的頭發。

「爸爸為什麼不要我?」

張思雪並沒有被關誼彥轉移了注意力。

「……我不知道。」他抬起頭,凝視著小女孩,「我只知道媽媽不會不要你,我和承學兩個也不會不要你。」

張思雪沉默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然後點點頭。

「下次再有同學笑說爸爸不要你的話,你就說‘是我不要我爸爸的’。好不好?」他伸手,模著她的臉頰。

「嗯。」

雖然張思雪點頭,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滑落。

「都說好了,還哭什麼?」關誼彥笑了開來,似乎是想逗她一起笑。

璩佑貞在一旁,插不上嘴,也幫不上忙。

這是他們的家務事。

雖然她很想出一點力……

「你去上課吧,我留下來陪思雪。」她忽然月兌口一句。

必誼彥抬頭,眼底有一絲微小的疑惑。不過,也只有那麼一絲絲。

「你才該去上課吧?」

「你剛才不是說,你下午還有課?」上完課還得上班。璩佑貞不能想象,思雪在這種情況下還得忍受空無一人的家。

「沒關系,我請假就好了。」關誼彥站了起來,替思雪將書包拿下。

「這樣好嗎?我真的可以留下來陪她,我可以當半個家教沒問題的。」她真心希望對方能接受她的好意。

「請個假而已,有什麼好不好的?」

他嗤笑一聲,總覺得她一直都在小題大做。

「可是……」璩佑貞支吾了一下。

「沒什麼好可是的,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說完,他月兌下夾克,轉身走進房里。璩佑貞已經學會了,這是他送客的一種方式。而那句送客的話,像是在宣告她永遠是他家里的一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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