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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灰色 第10章(1)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依然會選擇傾吻她。

在當下,石諾倫以為自己會後悔為什麼要那麼做,但是經過半個月,他卻絲毫沒有後悔過。

那一吻給了他答案,給了他解月兌,將他從泥沼里給釋放。所以,他從來沒有後悔過的感覺。

然而曾經進駐內心的東西永遠都不會被根除。即使不聞不問,她的聲音、她的容顏、她身上的獨特香味、她發絲的觸感、她唇瓣的柔軟,都還存在于他的記憶里。

像是遠在天際,卻又只消一眨眼就仿佛在身邊。

這樣的束縛,究竟是真的忘不了,抑或只是自我催眠的效應在作祟?反之,究竟是真的不在乎,還是這也是另一樁的自我欺騙?

「諾倫。」

忽然,一聲呼喚,將他喚醒了過來。

「嗯?」

他醒神,朝著聲音望了過去。

「電話。」

黃聖昂站在電話旁,單手搗著話筒。「是‘橙花’的老板打來的。」

「啊?」

他皺了眉,一臉不解。「為什麼會……」

「打來挖角?」黃聖昂揚揚眉,笑了一笑。

「橙花不是我擅長的酒,去了可能會搞垮人家的招牌吧。」他聳肩,走上前去接過話筒。

對方是不是當真來挖角,黃聖昂不確定。

但是沒一下子,石諾倫即掛斷了電話,走回來就是披上外套,拾起那只被他擺在地板上的背包。

「…….你這麼快就決定跳槽了?」

「是啊。」石諾倫揚起嘴角,「對方開出來的條件太優了,不去的話對不起列祖列宗。」

「好歹我也當了你幾年的老板,你忍心這樣背叛我?」

黃聖昂故作傷心欲絕的模樣,惹得石諾倫笑了出來。

「其實是小不點落在人家的手上,我不能不去救回來。」

「……啊?」

他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你還真該死,竟然讓自己的女人在別的酒吧喝到醉。」

「請更正。」

他拉起外套的拉煉,背上背包,轉身走向大門。「她不是我的女人。」

「那就想辦法把答案變成‘是’。」

走到門前,石諾倫回頭看了他一眼,靜了幾秒,才道︰

「不可能,我已經保證過了。」

「已經保證過了?」

來不及多間一句,石諾倫已經拉開那扇門走了出去。

「保證過了?保證什麼?」

黃聖昂拉高聲調追問著。

然而響應他的,是系在門上的鈴鐺的清脆聲響。

***

推開那扇紅木邊框的門扉,里頭只剩兩個人。

一個,是吧台內的老板。

另一個,是趴在吧台上熟睡的女人。

「啊……你來了。」

對方見他進門,遞上微笑。「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要通知誰,剛好想到之前你跟我提過你在‘海邊’上班,只好打到你們店里了。」

「哪里……」

石諾倫稍稍喘息著,走到夏英潔身旁。「她是喝了多少?」

他記得她說過她是喝不醉的。

年輕男酒保靜了一會兒,轉身取下酒櫃上的那瓶DITA。

「從這里,」他指了指瓶頸。「喝到這里。」然後又指了指瓶底。

石諾倫看了,當場傻楞了幾秒。

「那不就等于干掉一整瓶?」

面對他的問題,對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你沒阻止她?」

「怎麼阻止?」男人聳聳肩,「她說如果她喝不醉,她就沒有理由叫你過來了。」

這句話讓他又是一怔。

「……她這麼說?」他皺眉,從頭懷疑到腳。

「我隨便說的。」

忽然涌上一股想扁人的沖動。

「你差點騙到我.」他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氣。

「不過,她今天晚上的話很多倒是真的。」

石諾倫瞥了他一眼。「例如?」

「基于職業道德……」

對方說到這里,下文繞在唇邊遲遲沒有月兌口說出。

「好,我懂了。」石諾倫阻止他繼續往下說。「你這樣說我就懂了。」

「那就好。」

年輕酒保揚起微笑,收走夏英潔身邊的杯子,低頭清洗著。

「她的單一共多少?」

問完,石諾倫拿出皮夾,準備付帳。

「下次帶一瓶DITA過來還我就行了。」對方抬頭笑著答道,隨即又低下頭進行手邊的動作。

他的條件讓石諾倫不知道是該接受還是該拒絕。一瓶DITA的成本和一瓶DITA所能帶來的營業額,這兩者之間的落差實在太大。

「快帶她回去吧。」

男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想這麼做。」

「能不能理解和能不能接受是兩碼子的事。」

「你還真夠嗦。」男子露出苦笑,故作不耐煩的神情。

石諾倫愣了一下,笑了出聲。

「你也真夠直接了。」

「知道就好,別逼我趕人。」

「那就一瓶DITA吧。」

像是達成了協議,沒有道別、沒有送客,石諾倫抱起夏英潔那嬌小的身軀就走出那扇門。

他讓她躺在車子的後頭,自己則是坐回了駕駛座,側著身子靜靜地凝視著她熟睡的臉。

不可思議。

她竟然喝掉了一整瓶的DITA而沒吐得昏天暗地!

但是話又說回來,什麼事可以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喝掉那麼大一瓶酒?是因為工作?還是因為那一吻?

忽然,夏英潔微微翻了個身,雙手無意識地摩搓著臂膀。

──酒精退去的效應,讓她開始有了冷顫的感覺。

石諾倫回過身去,月兌上那件外套,轉而披在她的身上。

同時,他忍不住伸出手,以手背輕撫著她的臉頰。

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她的五官和她那位主播姊姊其實相似度還不低,只不過眼前的臉蛋是女圭女圭版罷了。

如果她的個性和夏卿同樣直接的話,是否這一切會變得單純許多?

然而,那樣的英潔還能緊系他的心弦嗎?

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也許黃聖昂是正確的。他就是太容易能擁有一個人,所以從來不認為自己需要為對方做些什麼。

猛然想起──有多少次了?夏英潔一直都在門口守著,為的當然不可能只是一瓶可樂或是一杯柳澄汁。

然而他呢?從未想過要主動接觸她,甚至連一通電話也吝嗇給予。只因為他覺得對方還會主動來接近他,就這樣理所當然般地直到永遠……

是的,他現在才驚覺自己是多麼自私的一個人。

活該他被那麼多女人給甩了,活該他被人劈腿,活該他會在不知不覺之中失去更多。

不是他做得不夠好,而是他根本從來沒想過要去做。

***

像是在夢里意識到了什麼,夏英潔猛然睜開雙眼。

「啊……」

發覺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她坐起身,倉皇地四下張望。

卻在瞥見前座的石諾倫時,她下意識地搗住嘴,深怕自己剛才那一聲會驚動到對方。

直到確定對方似乎仍在熟睡時,她緩緩放下手,傾前靠近了一些。

見他側著身,倚在前座,雙目輕閉,胸口在平穩之中微微起伏著──還好,應該沒吵到他。

不過,自己怎麼會躺在他的車子里?

他又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夏英潔納悶了幾秒,但是很快的,她找到了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

應該是「橙花」的酒保打電話要他來的吧。

想必她定是睡死在人家店里,搖也搖不醒、叫也叫不動……忽然,耳根子一熱,遲來的尷尬浮現。

她應該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事吧?

至少在她睡著之前,她還清楚記得自己的意識還算清晰才是。

同時,她注意到身上那件淺色外套。

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輕輕地……她將那件外套披蓋在石諾倫身上。而後,她凝視著他的五官,像是在端詳什麼珍藏極品似的。

事實上,她很難得能夠這樣仔細看著一個人的臉。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害怕正視別人的視線,所以她的目光能夠停留在對方臉上的時間,很難能夠超過五秒。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她沒有近視,也要戴著無度數的眼鏡。

透過一層塑料片,她覺得她有了保護。

忽然,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隔著毫厘之距,指尖順著他臉龐的曲線,她輕撫著最靠近他的空氣。

即使沒有真實的觸踫,她依然能夠感覺到他的體溫。

她想,如果當時她沒有推開他,現在的他們又會是如何?

她一直都牢記著他當時那雙驚愕且受傷的眼神。

如果,他多留個三十秒,她或許會伸手去擁抱他。

如果,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或許會不計一切地回吻他。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的話……

夏英潔忽然收回了她的手,緩緩地傾前,俯身輕柔地將自己的唇瓣印在他的之上。

比起他的吻,她給予他的,是多了一絲愛惜、多了一絲柔情,卻少了那股獨佔欲與侵略性。

幾秒鐘流逝……

她收回了她的吻。

然後,她在他醒過來之前,無聲地開了車門,在天邊初綻晨光的時刻,她坐上了另一輛出租車,離開了。

僅僅留下一個,只有她會記得的吻。

「總而言之,大概是這樣了。」

黃聖昂側臥在床,欣賞著女人換上那身紫色制服的模樣。

「所以簡單來說,就是石頭對上牛?」藍晨玥回眸對他笑了一笑,再次轉過身去面對鏡子,系著絲巾。

「諾倫前陣子好像有積極一些,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最近好像又開始沒什麼動作了。」

「那就是女方的問題。」

「妳也這麼認為?」

「如果不是女方拒絕,就是女方還在猶豫什麼。」她走到床邊,坐在他身邊,伸手撥了撥他的發絲。

「唉……誰知道?那種感覺挺怪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若有所思。「明明妳很清楚那兩個人就是對彼此都有好感,可是偏偏就是不曉得他們在繞什麼……」

「對付那種想太多的人,只要讓他們覺得已經沒有路可以退,他們自然就會往前走了。」

她的話讓黃聖昂楞了幾秒。

「怎麼妳也跟時碩講一樣的話?」

「那是因為只有你想不到而已。」她笑了出聲。

「……是這樣嗎?」

他伸手將她拉低了些,傾前輕吻了一下她的唇瓣。「今天飛幾點的班機?」

「十點五十分的。」

「什麼時候會回來?」

「後天就回來了。」

「好吧。」

他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還是老話一句,注意自己的身體……」

忽然,某個念頭閃過了他的腦海。

「等等……妳說妳飛的班是晚上十點五十分?」

像是不了解他的反應從何而來,藍晨玥先是一怔,眨了眨眼。

「是啊,怎麼了?」

「飛哪的?」

「洛衫機。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沒什麼……」

嘴上說沒什麼,但是他卻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少來。沒什麼你干嘛笑得那麼開心?」

「妳快去機場吧妳,再模下去就要遲到了。」他下了床,隨手套上一件T恤。

「真的不告訴我?」

她瞇起眼,故作不悅。

「乖,等妳回來之後我再告訴妳。」他低頭又是一吻。

「嘖。」

藍晨玥撇過頭去,走向那只置于門邊的行李。「神秘兮兮的。最好那是值得我期待的事。」

「這我就不敢保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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