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動車鑰匙,汽車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斑佑輝愣了一愣,再試一次。
當然,汽車仍是毫無動靜。通常遇到這樣的情況時,他會伸手開啟車內小燈的開關。
不過,小燈卻亮了。
這代表問題不是出在「沒電力」。
看到這樣的結果,高佑輝皺了眉頭。不會真的這麼倒楣吧?再過三十分鐘,他要和一群上司開會,他卻卡在這里動彈不得。
十分鐘後,他站在機車行的門口,看著門內的梁慎翎兩眼惺忪,黑發蓬松毛躁,身上穿著簡單的T恤短褲──顯然,這就是她最性感的睡衣了。
「你確定不是沒電?」
她皺著眉,似乎很努力地想撐開雙眼。
「不是。大燈小燈都亮得很。」
「嗯……」她吸了吸鼻子,腦袋里還是一片空白。「我去幫你看看好了。」
語畢,她抓了抓手臂。
「媽的,死蚊子。」
花了五分鐘,梁慎翎將引擎蓋蓋了回去,得到了這樣子的結論──
「兩、三天應該可以好。」
「兩三天?!」
斑佑輝一驚,兩、三個小時他都等不了了,更別說是兩、三天。
「你干嘛那種反應?我家是修兩輪的,又不是修四輪,零件當然要另外調過來,更何況兩、三天還算是快的。」
「我再過十分鐘可能就會被開除了吧……」他皺眉,開始想像那群主管們能不能接受汽車拋錨這種理由。
「這樣很好啊。」梁慎翎繞過他的肩,往車行走回去。「你終于可以不用再加班了。」
「你還真樂觀。」他隨著她的腳步,走在她後頭。「我看我去馬路上攔計程車好了。」
「別鬧了,光塞車就塞掉你二十分鐘。」她立刻潑了他一桶冷水。
「我沒得選了吧。」
「我載你過去只要十分鐘。」梁慎翎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重型機車走快速道路很快。」
「那我情願被開除。」
斑佑輝說得毫不猶豫。
「好吧。」
她走回門內,在牆上取下其中一串鑰匙,遞向前。「你就賭看看十分鐘到不到得了。」
斑佑輝接過鑰匙,模不著頭緒。
「那台。」
梁慎翎越過他的肩,指著某個方向。
隨著她的指尖,高佑輝回頭望去──他想,應該就是那台50C.C的摩托車了吧……而且看來有點接近該報廢的樣子。
「別小看它,再怎麼樣它都比你搭計程車還要快。」
她的話令高佑輝不知道是否該慶幸。
「也好,無論如何都比被你載要好上幾倍。」
他就是沒辦法忘記高三那年被她載上路的記憶,當時他真的以為那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天。
她說為了慶祝拿到駕照,因此邀他坐上那台全新的重型機車去「繞一繞」,卻沒想到這一繞,成了他人生中甩也甩不去的惡夢。
「你只剩五分鐘了。」
梁慎翎的聲音將他從記憶中喚醒。
「喔。」他驟然醒神,將目光從那台慘不忍睹的小綿羊身上移開。「有安全帽可以借一下嗎?」
「當然。等我一下。」
語畢,她轉身走進屋內,沒一下子又走了出來,手上多了一頂酷炫拉風的全罩式安全帽。
斑佑輝愣了一愣。他總覺覺得騎著那台破車,搭配上這頂安全帽的畫面,著實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這種的比較堅固。」像是讀出了他的心聲。「萬一摩托車解體,你摔車時比較不會傷到頭。」
「那還真是謝謝你的用心。」
他苦笑出聲,戴上安全帽,順手拉起防風鏡。「那我先去公司了,你繼續補眠吧。」
梁慎翎只是揮了揮手,便掉頭將門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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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案會議進行得還算順利_如果不去計較他讓十幾個主管等候的那十分鐘的話。
一直到下午一點鐘過後,他才終于回到他的辦公桌前,搶得一絲短暫的休歇時間。只不過,電腦才剛開機,他最不想面對的事情便緊接而來。
「我昨天想了很久,覺得我還是不該把我的壓力推到你身上。」
MSN自動登入僅僅三秒鐘,楊雅涵立刻傳訊過來。
斑佑輝看著螢幕上的字句,忍不住苦笑出聲。這笑聲惹得鄰座的同事投來異樣眼光。
事實上,他完全不想回應,但他卻沒有讓自己沉默。不管怎麼說,她現在還是掛名他的「女朋友」,雖然她已經跟他分手幾十次了。
「沒關系。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兩家的背景差太多,我不怪你。」
錯不在他家太窮,錯不在楊雅涵是銀行家的獨生女,錯只錯在他決定要追求她之前沒調查清楚對方是什麼來頭。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抱怨,像她那種家里有錢到可以用鈔票砸死他的千金小姐,沒事來這種地方當什麼總機櫃台,害得他現在如此兩難。
進也不是;對方家人看不起他這個小小的美術工程師。
那麼,抽身嗎?他也很想,只是楊雅涵似乎沒這麼有決斷力。
「你要不要到我爸的公司上班?如果我爸可以給你一個好職位的話,他就不會說你配不上我了。」
忽然,楊雅涵傳來了一個「解決方案」。
這令高佑輝必須忍很久才能壓抑想拔掉網路線的沖動。
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就可以對她的話抱持著不痛不癢的態度,但現在發現自己似乎還沒有那麼深厚的功力。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我們昨天已經分手了不是嗎?你到底想跟我分手幾次才甘願?」
第一次提出的時候,他沉痛面對︰一直到現在,他已經把「分手」當作是她的口頭禪了。
「就是因為我太愛你了,才離不開你呀。」
這樣的訊息一跳出,高佑輝隨即將對話視窗給關閉。
丙然這樣的模式永遠都不會改變。
她總愛提出分手來讓他心煩,等他決定放棄的時候,她又會回來說一句她太愛他,無論如何都離不開他。
如果自己的情人連說「愛你」都不能讓他感到心暖的話,那麼是不是代表著他真的死心了?
「佑輝。」
同事突來的叫喚讓他醒了神。
「嗯?」他回頭,仰頭看著對方。
「你早上開會時有看到新的副理嗎?」
「什麼新的副理?」他稍微回憶了下早上那些坐在會議桌前的人。「我沒看到什麼陌生臉孔。」
「怪了,不是說研發處的副理要換人了?」
「嗄?!」高佑輝一驚,完全沒听過這樣的消息。「早上我還有看到他。是誰說要換人?」
「你沒听說?辦公室都傳翻了,你竟然還不知道。」男人啜了一口手上的咖啡,仿佛因為對方的不知情而感到一絲優越。
「我都快忙死了,哪來的時間‘听說’那些有的沒的。」高佑輝睇了對方一眼,回頭握上滑鼠,點開了繪圖軟體。
「你到底在忙什麼鬼?我看你每天好像都在加班。」
「介面。」他只是淡淡的說出兩個字。
「……介面而已?」
「我還沒說完。是十八個介面。」
「換個顏色能不能算一個?」男人也不得不皺起眉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可以下班了。」
忽然,螢幕上再次跳出訊息視窗。
「我下班後去樓上等你。」
斑佑輝一怔,立即回訊──
「我要加班。」
「沒關系,我等。」
對方回得簡潔迅速。
「是樓下那個櫃台?」身後的男人忍不住多問。
斑佑輝聳聳肩,代替了回答。
「上次不是說分手了?已經復合了嗎?」
「我自己都不知道分合幾次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露出了近乎哭的那種笑容。
「好吧,我懂。」
男人逕自拍了拍高佑輝的肩。「女人嘛……總是喜歡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考驗你愛不愛她。」
「隨便她吧。」
斑佑輝無視來自楊雅涵的訊息,關閉了視窗,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工作介面之上。
反正他篤定楊雅涵一定沒那個耐性等超過三十分鐘,然後隔天會說一些「果然我們還是不適合」或是「沒想到你竟然為了工作讓我等那麼久」……之類的廢話,接著又會是「我們還是分手比較好」來結尾。
他真的不懂女人到底要什麼。
楊雅涵希望他在工作上能爬到頂端,好讓她能驕傲的向家人說「這個男人配得上我」;但另一方面,卻又愛拿「工作和我哪一個重要」這句話來壓迫他。
難道她認為他只要躺著就能升官?
意識到自己在浪費時間的剎那,高佑輝立刻甩了甩頭。還有三天就得交件,他沒時間想這些毫無結論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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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三十分,楊雅涵真的出現在八樓電梯口的櫃台里。
「你……」高佑輝怔怔地看著她。
由于心里早就認定她沒那個耐性,因此當她真的做到的時候,高佑輝反而感到不知所措。
「你等了三個半小時?」不敢相信,這完全不是她的作風。
「你干嘛那種表情?」楊雅涵滿臉不悅的從座位上站起,走向他。「你該不會完全忘記我在這里等你吧?」
丙然,她還是期待他會拋下工作來安撫她。
「我已經跟你說過我要加班了。」
「難道不能明天再做嗎?」楊雅涵皺了眉頭,她才不相信他有那麼忙,哪來那麼多工作可以做!
「可以明天再做的話,我干嘛加班?」
斑佑輝翻了個白眼,轉身掉頭走向電梯,按了下樓鈕。
「你要回去了?」
「當然。我很累,想回去睡覺。」他連善意的偽笑都不想釋出。
「我等你三個多小時,你這樣就想回去?」
「不然你期望什麼?一直在提分手的人不就是你嗎?」
「那不是我願意的!為什麼你不再努力一點?你肯努力的話,我爸媽他們都會肯定你的,不是嗎?」
這下可好了,他的女友忽然變成了他的娘,關心起他的前途來……哦,不,現在他決定要稱她作「前」女友。
「雅涵,」他在電梯門開啟的同時,回頭看著眼前這個可愛得像天使、實際上卻比惡魔還可怕的女孩。「我很有自知之明,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你家人的標準。」
他的言語讓楊雅涵頓時接不下話,只是怔怔的。
「所以你提分手是對的,我也接受。」
語落,高佑輝轉身跨進電梯里。
「等等!」楊雅涵頓時醒神,叫住了他。「你要送我回家。」
隨即,她也步進電梯,與高佑輝並肩而站。
「……啊?」他皺起眉頭,懷疑自己有沒有听錯。
「我是為了等你才留下來,要你送我回家不過分吧?」楊雅涵一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樣子。
「我今天騎摩托車來。」希望小綿羊可以成為拯救他的理由。
「沒關系,我可以委屈一天。」
「我只有一頂安全帽。」
這總可以拿來當作推托的借口了吧?
「到附近買一頂新的不就好了?」她似乎壓根兒不覺得這是一種拒絕。
「我騎來的摩托車很破爛,你不會想坐的。」
「剛才我說了,我可以委屈一天。」楊雅涵所想的,是只要她願意待在他身邊,那麼高佑輝就絕對離不開她。
但是,高佑輝並不這麼認為。他看著她的側臉,總算按下了關門鈕,他料想她大概會在看見那台破爛小綿羊後,決定自己還是走到路口去攔計程車。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在獨處的密閉空間里,高佑輝啟口低聲問了一句。
「嗯?」她轉身看著鏡中的自己,仔細盯著睫毛瞧。
「既然你家那麼有錢,為什麼你還要來當總機小姐?」
「因為好玩。」
簡單回答過後,楊雅涵轉過身來,直視著對方。
因為好玩?
斑佑輝皺了皺眉。
難怪她老是認為他加班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行為,難怪她可以在總經理面前修剪指甲還穩如泰山。
那麼,他是否也成了她「好玩」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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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還期待今天可以早點上床,沒想到被楊雅涵一纏,反而搞到十點半才得以回到家門口。
「喏,還你。」
斑佑輝將那頂超豪華安全帽擺在機車座墊上,低頭看著蹲在旁邊的女人。
聞聲,梁慎翎抬起頭,一見是他,隨即露出笑顏。
「今天又加班啦?」
「彼此彼此。」他揚揚眉,苦笑了一笑。「你怎麼還在搞這台車?」
「昨天試了一下,跑到一百的時候不太順。」
「一百?!」
斑佑輝心一驚。她在乎面道路騎一百?「你開玩笑的吧……」
他的話听在梁慎翎耳里就像是毫無營養的廢言,她不搭理他,卻注意到了他手上多了一頂平價安全帽。
「你干嘛?不喜歡我借你的?」她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手上的東西。
「哦,你說這個。」高佑輝拿起手上的安全帽,一起擺上了座墊。「剛才女朋友一直叫我要送她回家,所以……」
「女朋友?不是說被甩了嗎?」梁慎翎笑了一笑,繼續手邊的事。
「理論上來說應該是被甩了,只不過嘛……」
「只不過?」她靜候著對方的下文。
「這該怎麼說?」
斑佑輝不自覺地露出苦惱的神情,思考著要怎麼解釋這樣子的開系。「與其說是把我甩了,不如說她老是喜歡把‘分手’兩個字放在嘴邊。」
「那的確不是什麼好習慣。」
「你說得好像你很有經驗的樣子。」
斑佑輝打量了她一眼,該不會這家伙常常在交「女朋友」吧?
雖然她的確有這種實力。
「你想到哪里去了。」梁慎翎及時阻止了對方往奇怪的地方想像。「還有,那頂安全帽你就自己留著吧,反正明天你還是用得到。」
斑佑輝思考了幾秒,取回那頂看起來比較正常的安全帽。「說的也是。」
說完,他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看著她的動作。
「怎麼?你對摩托車突然有興趣了?」
「沒有。」他笑了一笑,想起他剛搬來時的光景。「我看你從小就在弄這些東西,都不會無聊嗎?」
「沒想過這種問題。」
梁慎翎笑了出聲。機械對她而言已經是生活中的一部分。「那就像你小時候沒事就在畫畫一樣,你只會畫不出來,而不會覺得它無聊吧?」
她的話讓高佑輝噗哧笑出。
「……這有什麼好笑的?」她皺眉,用怪異的眼神睇著對方。
「沒想到你也會說這麼復雜的話。」
「什麼態度!」梁慎翎一手拾起地上的髒手套,往他頭上扔去。
可惜被他閃過。「那很髒耶,你要是害我感染到什麼怪病,我就要你負責照顧我一輩子。」
「勸你還是不要讓我‘照顧’,你會生不如死。」
被她將了一軍,高佑輝頓時啞口。
「算你狠。」
「社會變了,不狠怎麼生存?」很滄桑的一句話,她卻掛著淺淺的微笑。
斑佑輝沒有急著表示意見,只是靜靜看著她手邊在做的事──即使在他眼里是有看沒有懂。
霎時,他發現她有一張線條細致的臉蛋。
不,應該說他一直都知道她有一副好看的五官,只是被她那粗獷的個性及穿著給掩飾得相當徹底。
這麼說來,從認識她算起的這十幾年,他從來沒見過這個女人做過什麼女人該做的事。
例如化妝、穿裙子、做料理、和男人約會……
「我臉上是有沾到機油嗎?」梁慎翎被他盯得不耐煩,忍不住開口出聲。
「啊?」高佑輝醒神,立刻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鼻頭。「是不是機油我不知道,只是你這里有一團黑黑的……」
「真的?」
梁慎翎不疑有他,站起身子就往摩托車的後視鏡湊了過去,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你竟然要我。」她俯瞪著他。
「我哪知道你竟然相信了。」高佑輝忍不住大笑出聲。
「信不信我在你的車上裝炸彈?」
「我被你炸死的話,我媽會很傷心的。」
「都幾歲了還拿媽當擋箭牌,是不是男人啊你。」
「誰叫我媽這麼會交際。」高佑輝聳聳肩,也從地上站了起來。「你每天都弄到這麼晚?」
她轉轉眼珠子,思考了一會兒,才道︰「不一定。不過通常快十一點的時候,我媽就會下來逼我關門。」
「我可以理解。」
她母親大概是怕那個恐怖的引擎聲引來環保局的「關切」。
「那麼,我先上樓休息了,你也只剩二十分鐘可以弄吧?」
「我也要休息了。」
梁慎翎彎腰撿起地上零散的工具。「別忘了我今天一大早就被你挖起來。」
「是是……我對不起你。」
斑佑輝只能苦笑,往自家的方向走去,翻出同樣一串鑰匙。
這一次他在進門前,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
──女人,和重型機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將這樣的畫面深植腦海,甚至視為理所當然。但在今夜,他忍不住私自將梁慎翎和楊雅涵給擺在一起想像。
他忽然有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