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晨,尤晴很早就起床了,收拾好一切。她要去看韓樾了,穿上她最喜歡的衣服,希望他看到她的時候也是快樂的。
心髒病中心醫院離尤晴家很遠,建在郊區的農田旁邊,與其說是心髒病中心不如說是一所療養院,收容了從各地來此就醫的心髒病患者。醫院的環境很好,郁郁蔥蔥的樹木,還有綠色的草坪,郊區的空氣很清新,讓人心曠神怡。只是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
當尤晴到達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走在通向病房的林上,感覺四周傳來淡淡的花香,只是這里太安靜了,反而感覺不到生氣。忽然她覺得這里的世界就如同從前的韓樾,優雅無比卻沒有生氣。樾,應該不會喜歡這里吧。
終于停在病房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想推門進去,卻在推門的一剎那猶豫了。握著手柄,轉了幾次始終都沒有辦法推開,她暗自苦笑。透過病房的玻璃窗向內望去,那是一間有兩個床鋪的病房,現在只有韓樾一個人住,室內的條件很好,空調電視一應俱全,還有一扇明亮的窗戶,讓整間病房很明亮,陽光正灑在韓樾睡著的身體上,泛著淡淡的光暈。
從門外望進去,看不到他的臉部表情,只是感覺他似乎睡得很沉,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白色的布蓋住了頭頸以下的所有部位,如果不是旁邊還掛著吊瓶,這樣白色的他,讓人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若有似無的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偶。
樾,望著這樣的他,淚水又一次滑落。正想推門進去。啪,卻感覺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啊?」匆忙地模了模掛下的淚珠,回頭發現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長波浪的栗色頭發,淡淡的妝,勻稱的身材,女人的柔在她身上發揮到了淋灕盡致,「你是?」
「哦,我是韓樾的媽媽!」她攏了攏長發,動作和韓樾很像,但她更加柔美,「你是上次電話里那個女孩吧!」
「啊,嗯,伯母好!」尤晴急忙鞠了一個躬,沒有想到韓樾的母親是如此美麗的一個人,難怪他也長得那麼漂亮。她發現她的眼角有著淡淡的哀愁以及還沒有干透的淚水,不過依然很美麗。
「你是來看小樾的吧!」她伸頭往里面張望了一下,「他睡著了,讓他再睡一會兒吧!我們先下去吃飯,好嗎?」很自然地拉起尤晴的手。口中雖在問,但動作卻讓尤晴沒有說不的機會。
終于明白韓樾的魅力是如何而來的,原來他有一個讓人會在不知不覺中任她擺布的母親,「伯母,我……」
「別介意,這里是醫院沒什麼好吃的,你就將就著吃吧!」說話間,已經有一大堆東西擺在尤晴面前。
「啊,我……」
「怎麼,不合胃口嗎?」她以很擔心的眼神望著她,看得尤晴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啊,不是,不是!」拿起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吃著,對面韓樾的母親正低著頭很考究地吃東西,連吐骨頭的動作也很優雅。忽然想起小媛曾說過韓樾的母親是一個舞蹈演員,果然和他們家不同。可是看著她,為什麼她總感到一股壓力如影隨形,不若在自己家或是小媛家吃飯時的自在無拘無束的。可以想笑就笑,想唱就唱,和她吃飯似乎也要小心翼翼的唯恐自己破壞了她的完美。韓樾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樣的感覺嗎?所以他才會在講電話時顯得局促,才會為自己的病哀傷?因為不完美。
「等一下你上去看小樾的時候,能不能幫我勸勸他?」尤晴還在沉思中,對面韓樾的母親已經吃完,輕輕地放下碗筷看著尤晴,眼里泛起淚花。
「啊,韓樾他怎麼了?」她沒有心思吃飯了,焦急地問。為什麼要人勸呢?他出什麼事了嗎?
「他,」淚水順著她美麗的臉頰滑落,「從知道自己又發病以來,就再也沒有說過話!我、我們真的很擔心。他為什麼又會發作呢?他不是已經好了嗎?」抽泣著握著尤晴的手,看上去很無助。
「伯母,你、你別這樣!」尤晴有些手忙腳亂,不知道要怎麼做。
「你一定要幫我勸勸他!」抓住尤晴的手很激動。
尤晴更加無措,人不多的飯廳里,只看到一個稚女敕的女孩在安撫一個美麗的女人。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韓樾的母親,覺得很疲憊。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韓樾的母親會是這樣的。有著超乎年齡的美麗,以及脆弱得如同從來沒有經受過任何波折的心。她應該是那種任性地需要所有人遷就的女人吧!尤晴一邊上樓一邊苦笑。
唯一的收獲就是從她斷斷續續地哭泣中知道了不少關于韓樾的事。原來在上高中之前,韓樾幾乎沒有任何完整上學的經歷,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間醫院度過的,這里是他童年全部的記憶。他一出生就有先天性的心髒病,本來還能維持,斷斷續續的讀書。但上初一那年卻突然心髒病發作,讓他的心髒機能變得更加脆弱,他整整臥床休息了兩年多才勉強趕上了中考。直到最近三年才好一點,這次發作對于他的打擊很大,從他清醒過來之後就沒有再講過一句話,他似乎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讓任何人靠近。
尤晴扶著樓梯往上走,感覺腳步很沉重,每走一步都覺得很勉強。她沒有想到韓樾的心髒病已經到達這麼嚴重程度,嚴重地超過了她的想象。他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就此離開,悄無聲息地消失如同他從來沒有來過這里。想到有這種可能,尤晴的眼也濕了。如果她還能像幾個月前一樣只將他當作一個班長的話,那麼他的離開可能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她會記得曾經有一個那麼優雅的人出現在她的生命里,然後遺忘。可是現在要她怎麼面對他隨時隨地都會離開的可能呢?沒有他的世界會是什麼樣的顏色?她不敢多想!
默默地擦去眼淚,告訴自己要堅強,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讓他振作,讓他有勇氣活下去。即使他真的會就此離開也希望他可以笑著離開。可是見到他要說些什麼呢?要怎麼才能讓他重新振作起來呢?每往病房走一步,不安就加大一分。她再一次在韓樾的病房前駐足。
透過門口的玻璃窗向內望去,發現韓樾已經起來了,坐在床沿邊,手撐著床,背對著門,頭微微地仰起,似乎正在欣賞窗外風景。他還是穿著白色的衣服,只是這次換成了病人的衣服,23號,上面的數字,藍色的標號,讓尤晴看著很刺眼。僅僅分開幾天,她覺得這個背影又孤寂了很多!
嘆了一口氣,尤晴推門進去。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動,依然向外望著,很出神。窗戶的窗子是開著的,微微的清風吹過,有淡淡的花香飄來。順著他的眼光望出去,天是藍的,地是綠的。
「樾,我來了!」她很輕地開口,有些小心翼翼,向前挪動了一下。他沒有理睬她,連身體都沒有一絲變化,他仿佛根本就沒有听到她的話,如果不是微風還輕輕地吹起他的頭發,她真的會以為他只是一個很逼真的雕像,根本就不是她認識的韓樾。
「樾?」稍稍提高了聲音,木訥的表情,蒼白的臉色,這樣的他讓她很擔心,手搭在他肩上,輕輕地搖晃著他的肩,「樾,你看看我啊,我來了!」依然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眼皮都不曾跳動一下,「樾?」她心驚地轉到他眼前,蹲下,讓自己和他眼對眼,「樾?」她呼喚著他的名字。
他的眼依然如水晶般美麗,玲瓏剔透地泛著水色。然再向里望去卻是一片蒼茫,就連他眼里的她都是如此的模糊,他的眼是透明的,「樾,你怎麼了?」他的不言不語讓她更加驚慌,加重了搖動他的力度,「樾!」她呼喚他的名字,試圖尋回往日的他。
終于,他低頭了,杏色眸子望著她,眼里有了她的影子,然後,一個笑,很輕很淡的笑。
「啊,樾!」她以為他終于有反應了,高興地握住了他的手,「樾,你怎麼樣?我很擔心你!」急急地想攀上他的肩頭。迎上的卻又是一個笑,沒有溫度,沒有色彩,只是在笑,緩緩地抽回手,轉頭按下旁邊的按鈕,動作很輕很慢。之後又將眼神轉回窗外。很平靜很從容,卻嚇壞了一旁的尤晴。他怎麼了?像是沒有生命的女圭女圭。
「樾,你別嚇我,你怎麼了?」再次上前搖晃著他的肩。她被他的表情徹底嚇壞了,面前的韓樾似乎只是一個軀殼,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曾幾何時他的笑變得那麼蒼白那麼呆滯,他是天使一樣的男人啊。不,他不應該這樣的,「樾,樾,你看看我啊!我是尤晴啊!你看看我啊!」抓回他的手,拼命地搖晃著,想把他搖醒。
轉頭又是一個笑,嘴角微微地翹起,眼微微的彎下,「樾?」怪異的笑容,他再次將手從她手中抽出,轉回頭不再理睬她。
「樾!」終于明白韓樾的母親為什麼會哭得如此傷心了,這樣的韓樾真的讓人看著揪心地痛。再一步想沖上前去,卻被一只手攬下了。
「小姐,別激動,病人不能受刺激的。」一個中年護士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旁邊,阻止了她的舉動,等她平靜一點之後,才放開她,輕輕地拍拍她的肩安撫。
「你是小樾的女朋友嗎?」護士一邊說,一邊從她手中接過韓樾的手,抬頭看看,發現藥水滴完了!低頭替他拔掉針管,動作很輕柔。
韓樾坐在那里依然如故,似乎那藍色的天空才是他最後的歸宿。
看著這樣的他,和藹的護士也一陣心酸,「哎,小泵娘,你別再搖他了,他是不會理你的。一切要等他自己想通才好啊!」淡淡的嘆氣,搖著頭,「小樾是我看著長大的,三年了,原以為他不會回來了。沒想到……唉,多好的孩子啊!現在……不過還好至少他還知道要我換藥水,拔針管。」一陣苦笑,說完搖著頭,收拾好東西轉身離開了,輕輕地關上門。
要她換藥水?那麼剛才他去按的紅色按鈕是叫護士換藥水咯?那麼他對外界還是有反應的!那麼他為什麼听不到我們講話呢?是听不到,還是根本不想听!腦子里一團亂。
再次走到他面前,從上往下看著他,試圖從他平靜的外表下面看出一些端倪。只是那張原本以為美麗的臉現在看來卻像是一個面具,徹底阻絕了與外面的一切聯系。波瀾不驚、平靜無波,該怎麼做呢?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卻不想韓樾卻站了起來,輕輕繞過尤晴走到窗前,將身體輕輕地靠上窗台,頭則倚在窗框上,撫著窗子向外望去。尤晴再一次被徹底忽略了。
望著他的側臉,他的背又縴細了很多。看見有一絲發垂到眼前遮住了他的眼,讓他的眼有一絲的抖動,可他依然連動也沒有動。任由風輕輕地將它吹起,又落下,磨蹭著他的眼。
「樾!」她慢慢地走到他身前,喚著他的名,伸手替他撥開眼前細發放到耳後,讓他整張俊秀的臉呈現在她面前。望著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出神了很久。才輕輕地扳下他的頭,讓他對著自己,「樾,」雙手捧著他的頭,直視著他的眼楮,「樾,你真的看不到我了嗎?」望著他杏色的眼眸,淚水傾瀉而出,一滴一滴晶瑩剔透地滴在地上。
「樾!」無法忍受這樣的他,她一頭撲在他懷里,她緊緊地抱住他,「樾,你怎麼可以不理我?怎麼可以?」壓抑很久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像是要一次哭盡似的。良久才稍稍止住,抽泣道,「樾,你知不知道,我好擔心。你突然就不見了,我又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找你。擔心你就此就不見了!我還有那麼多話還沒和你說。知道你的消息,我真的很高興,以為終于可以再見到你,把心里話告訴你。可是現在你卻不理我。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又是一陣哭泣,「今天,我早上出門的時候,穿了最喜歡的衣服,你知道我有多高興,你知道嗎?我已經有一個禮拜沒看到你了!我有這麼這麼多話要和你說!可是,你現在都不理我。你、你……」淚水又流了出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最後變成了徹底的嗚咽。
韓樾站在原地任由她將眼淚鼻涕全都流在他的衣服上,卻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中的澄清開始變得混濁,只是在一剎那又恢復了原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