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尤晴在書店里慢慢地走著，吃晚飯的時間，店里的人很少，大多都是像她一樣因為上課時間沒到，而在這里打發時間的學生。

書店的廣播里反復地播放著一首憂傷輕柔的歌——《丁香花》。

店里的燈全都亮著，一室的清明，除了這首美麗的歌只剩下刷刷的翻書聲。

尤晴在當代文學的書架前停住，隨手拿起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繼續昨天沒有看完的部分。她總是喜歡利用上課前的空閑時間來這里看書，算是給高三生活的一點自娛自樂。最後的幾頁很快就翻完了，透過玻璃窗發現外面已經全黑了。

耳邊依然是那首憂傷的情歌，「你听啊，有人在唱那首你最愛的歌謠啊！塵世間，多少繁蕪，從此不必再牽掛！」尤晴隨著音樂輕輕地哼唱著，難得的悠閑。

「丁冬!」書店的門在此時開了，門口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打破一室的寧靜。

「老板？這里有摩爾根的《古代社會》嗎？」一個很好听的聲音隨後響起，低低沉沉、溫溫柔柔的，讓人如沐春風。

「有，在前面的社會學書架上！」老板溫和地指點著。

「謝謝，老板。」男子的聲音清清淡淡的讓人舒服，感覺他的臉上一定還帶著笑容。

好熟悉的聲音！聞聲，尤晴微微地蹙了蹙眉，抬頭向門口望去，正好迎上對面走過來的男生。偏白的膚色，微略有些過長的頭發拂過眼楮，不是特別的俊美，卻讓人看得很安心，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說不出的優雅。

啊？怎麼是他？尤晴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對于他，尤晴並不陌生——韓樾，她的同班同學，也是他們班連續三年的班長，是那種溫柔得讓所有的人都想依靠的人。只是……只是每次遇上韓樾她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

站在原地，望著他朝她這邊走來，有些不知所措，想避開卻已來不及了。剛想開口卻正好對上他忽然抬頭的眼眸，啊，渾身一怔，半晌才擠出一個笑容，朝他揮揮手，動作明顯的不協調，「嗨，班長。」最後她只是愣愣地說。

「嗨。」猛然看到尤晴站在眼前，韓樾微微有些驚訝，但也只有一瞬隨即又恢復了慣有的表情，「嗨，尤晴！」他主動地招呼，聲音依然是輕輕柔柔的。

「嗨！」她收回舉到半空的手，僵硬地笑了笑。

「嗯，」韓樾輕聲地回應著，自然地走到她身邊，卻沒有特別注意尤晴的表情，顯得很隨意，「也來這里看書的嗎？」他隨意地搭著話，順手在書架上開始尋找自己要的書。

「啊！嗯！」感覺突然走近的身影，心咯　地跳了一下，第一次近距離站在他身邊，過了好一會兒尤晴才低聲答道。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傳來，她的心跟著起伏不定。

好在之後韓樾沒有多說話，只是自顧自地挑著書。他的沉默讓尤晴暗自吐了一口氣。心跳得太快了。直到半晌後，她才敢抬頭偷偷打量他。他在翻書，眼神顯得很專注。

為什麼自己會在他面前緊張呢？尤晴有些迷糊地想。他分明是那種無論脾氣還是舉止都溫柔到極致的人，又怎麼會……只是緊張卻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暗自苦笑著。

她偷偷打量著他，似乎在她所有印象里，他總是干淨整齊地穿著一身白衣站在那里，一聲不響卻也讓人無法忽略。身材高挑卻很縴細，總在有意無意間撥動幾下頭發。當有人望向他時，露出一個暖人心扉的笑，讓人不忍將眼光移去。望著他就有一種安定的氣息，只是……只是卻也讓人升起一股相形見絀的自卑，似乎自己一有動作就會破壞了他的安靜。

「嗯？原來在這里！」

還在沉思的時候，一聲低低的輕呼打破了沉靜，抬頭，才看到韓樾不知何時已經把《古代社會》拿在手上了。正轉頭給了她一個溫和而滿足的笑容，他的笑迷蒙了尤晴的眼。

啊，她下意識地將頭低下，他的笑太有誘惑力了，臉不由自主地又泛紅了。

在沒見過韓樾之前，她從沒想過男生也可以溫柔成這個樣子，微翹的嘴角，彎彎的笑眼，長長的睫毛，微低著的眼瞼，整張臉都透露出一股祥和的氣息，以及干淨而溫暖的味道。

以至于每次他站在講台前，當陽光打在他溫潤的臉上泛起絲絲的光彩，栗色的頭發順著風輕輕地擺動，空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女乃香傳來。他微微地輕笑，而後清清淡淡地說著話。那一刻，她總會覺得他是天使誤落凡塵。

三年來，她一直牢牢地記住他的名字以及他天使般清淡的笑容。只是三年來他們間的交際卻也僅僅是名字和笑容而已。誰讓她平凡得激不起任何注意呢？有些哀怨。

「尤晴，尤晴。」疑惑地看著她抬頭，卻又在瞬間陷入沉思里，韓樾有些不自然地踫了踫她，輕咳了一聲，喚回她的思緒。

「啊？」她受到撞擊，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竟然在韓樾面前發起呆來，臉一下子更紅了，無措地低著頭，不知如何是好，更緊張了。

「怎麼？在看村上春樹的書嗎？」看出她的尷尬，韓樾隨口換了一個話題。這樣的表情他並不陌生，只是沒人知道他並不喜歡。

「啊？啊！」她低頭才發現自己手里還握著《挪威的森林》，急忙將書放下，顯得有些不自然，「啊，也、也不是，我只是隨便看看。」紅著臉說，站在韓樾面前，話也說得有些打愣。不明白認識了三年的人怎麼會一點話都聊不起來。

「是嗎？」望著她的動作，他淡淡地說，卻不是很認真，「不錯的書，很好看的！」之後將目光移開，便不再理會尤晴，又開始自己找書看。對他來說這只是一次再偶然不過的邂逅。

只是……

「啊？」聞言，尤晴卻有些驚訝，揚起頭望向韓樾，「班長，你也喜歡？」心里有一陣莫名的興奮，原以為像韓樾這樣清澈的人，不會喜歡看這種有些昏暗的書，沒想到……她竟然和班長喜歡同一本書，就是這一點就夠她高興的了。

「啊？嗯。」沒有多說話，韓樾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很久以前看的，很喜歡綠子的灑月兌。」很久之後，才淡淡地開口，卻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口氣很淡雅，讓人听不出語氣中的敷衍。

「啊，嗯？班長也喜歡綠子？我也喜歡綠子！」沒想到班長會和她喜歡一樣的書，尤晴有些興奮，開始滔滔不絕起來，「整本書所有的人都落到一個怪圈里，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主人公也是在正常與不正常之間游走。但只有綠子，只有她很任性地生活，也忠實于生活，所以她也活得最快樂！不過……」稍稍頓了頓，「如果是探求人生的話，我更喜歡英國作家毛姆的《刀鋒》，那才是更真實的人生啊！」一股腦地將話說出來，眼神盯著韓樾迫切地想知道他的感受。第一次感覺他們之間還有可以聊的東西。

「啊？」听到她的話，韓樾在找書的手稍稍停了停，轉頭望著尤晴，「怎麼？《刀鋒》你也看過嗎？」有些驚異地看著她，他以為他們這個年紀的女生是不會看這些書的，畢竟人生是個太深奧的問題。所以剛才的話雖在問她卻也只是隨口說說，卻不曾想她真的在看。而《刀鋒》正是他最鐘愛的書之一。光憑這一點，三年來他第一次真正注意這個女孩，不過只消一眼便又收回了眼神，畢竟她普通得激不起任何色彩。

「啊，嗯，是啊！不過我都是在這里偷偷看的。」朝他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啊，在這里看完的嗎？」韓樾收回自己的眼神，顯得若有所思，「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看書啊！」良久之後，他才又說，忍不住轉頭又看了兩眼這個「認識」了三年的女孩，只是普通的容貌下依然沒有任何特色，不過看久了之後會忽然發現她的眸子比別人清澈了些。能夠窩在書店里看書的人應該是個真正愛書的人吧！韓樾淡淡地想，收回眼神，轉回身。

望著韓樾探究的眼神，尤晴的局促感又上來了，習慣性地拉住衣服的下擺，被心目中的天使注視著感覺怪怪的，「班……」

「我家里還有一本《人生的枷鎖》，有時間可以借給你看！」沒等尤晴把話說完，韓樾便輕聲講，在尤晴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就又抽身開始向下一個書架走去，留下一臉驚愕的尤晴呆在原地。不是刻意要借給她，只是能遇上一個喜歡同一個作家寫的書的人太少了，為此他就該多注意她一些。

啊？他是說要把他的書借給她看嗎？他是嗎？盯著他的背影，尤晴傻傻地愣在當場，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步伐逛起了書店來。望著他的背影不知要說些什麼，但那股興奮卻是攔也攔不住的，站在他身後她偷偷地笑了。

在書店里游走，不一會兒他手上就已經有一疊書了。

「這些……都是要買回去看嗎？」驚訝地望著那一大疊書，尤晴詫異地問道，順手接過幾本，發現全都是些人文類的書，類型很雜，「這些？都要嗎？」她疑惑地看向他，卻發現他沒有一點停止的打算。

「啊，嗯！」他很不認真地回答她，眼神還專注在書上。

「可是……可是不是要高考了嗎？還有時間看書嗎？」尤晴將書遞還給他，忍不住問道。眼中滿是疑惑，已經是高三的下半學期了，難道他不緊張嗎？還是天才如他根本不需要擔心高考這種事？

听到她的話，韓樾習慣性地撥弄了一下垂到眼前的細發，稍稍停下翻書的動作，「啊，是啊，現在確實不是看這些書的好時間。」慣有的淡淡的語氣，卻听不到任何一絲情緒，「不過，這些書，我真的很喜歡。」最後他如是說，在轉頭望向尤晴時，揚起一個淡雅的笑容。瞬間迷惑住了尤晴，也讓人忽略了他眼底真實的色彩。

也許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所在意的永遠不會是高考。將懷里的書輕輕地捧起，貼近自己的身上，在最靠近胸口的地方。對他而言，生命如此短暫，他只做自己喜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