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月也看向那還在大嗓門地夸著擔子上水粉的賣貨郎,朝月拿起一盒玫色的胭脂——
「啊,這可是上好的胭脂,絕對讓姑娘滿意,這位,呃?這小扮可中意,買一個給意中人吧,這可是上好的胭脂啊。」朝月擺擺手,再看一眼那胭脂就放了回去。
「現在男人也可以擦粉呢。」藏春淺淺地笑道。
「什麼呢?那多惡心。弄得和姑娘家一樣白白的臉,真想不通這些男人想什麼?」朝月有些嫌惡地說。
「這倒是,男人,誰懂?」藏春也不以為然的,「天氣這麼冷,玄武道居然還這麼熱鬧。瞧,這些孩子還踩雪著玩呢。」幾個七八歲的小孩穿著厚實的綿裘踩踏著初春的余雪在互相追趕著。
「是啊是啊。」朝月也有所感,有點羨慕地追隨著孩子們的背影。
「哎,布施藥行在這呢!」朝月略有些吃驚地念道,轉頭對藏春說著,「以往听你提及過,這還是頭一次看到,似乎挺大的呢,是不?」
「嗯,不過這只是下訂單和看樣貨的地方,存貨點,研制工廠和培植地設在北郊三里,布施藥行在全國各城只設立一間藥行,他們主要是供貨。我偶爾也會來取些藥材。」他自己經營的是小醫鋪,用不著特別的藥材,多數可以自己上山采摘。
「原來這樣呀……咦,你瞧你瞧,那個穿紅緞子的是不是你說的那個老板娘?」
隨意地瞥去一眼,藏春搖搖頭,「老板娘是不穿紅色的,她說那是血的顏色,她不喜歡。」
「有這樣的事?」
「听說好幾年前她丈夫運藥時出了事,身上到處都是血的,所以她……」
朝月雖然有些好奇,但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搓著手呵著氣跟著藏春一直下去。
「你等一下。」藏春扔下話,進了一家鋪子里。朝月看著他沒身于里,眼光上移——原來是「書海」。沒過一會藏春就出來了,手里還多了幾本書。
「給你。」說著拍拍書面,遞給朝月,「怕是你又得有三五個月時間待在府里,有幾本書也可以解解悶。」
「多謝。」朝月是感激的,他沒什麼朋友,要算有也就藏春一個。若不是幾年前他偷偷出府在後門外暈倒被藏春發現救了下來,估計那個人也不會讓他偶爾去找藏春的。
「客氣什麼?我們是朋友。」藏春淡淡的口吻听在朝月耳里是暖暖的,「這書你喜歡才好,一本是南唐詩人李煜和馮延巳的詩,還有一本是市井小說《游仙窟》,還有一本是月歷小冊子。」
「李煜?馮延巳?你喜歡?」朝月模著書皮問道。
「喜歡他們?不,不算特別喜歡。」瞅了朝月一眼,「不過你會喜歡的。」
「為什麼?」朝月不解。
「沒什麼,李煜前期詞作綺麗柔靡,其語句的清麗,音韻的和諧,已是完美至極,而馮延巳的詩多閑情逸致,文人氣息過濃,不過都可謂佳作,只不過,」側看一眼朝月的臉,似乎比先前要白了許多,「只不過兩個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宰相,盡道些風花雪月的事也不過皆是空而已。看看也就罷了。」
「是這樣嗎?」朝月尋求的眼神從書面移上藏春的眼,後者的眼淡然堅定千且溫暖。
「那這個《游仙窟》呢?」
「我倒是沒看過,只听說是本清秀超月兌,逸趣橫生的書。」
「你相中的準沒錯,去年你送我的書我看了好幾回呢。這下子我也不怕一個人在府里了呢。」
「冷嗎?我看還是回去吧。省得你有什麼不妥還要尋心思解釋。」
「有點。」朝月也不隱瞞,平素他總待在屋里,偶爾出來也只是一會,這樣的天,他確實有些受不住。
「下面有機會下次再和你出來。」藏春取上的錦帔給朝月,「走吧。」
「嗯。」或許真的是太冷身子受不了,朝月只是淡淡地應著,回身跟在藏春的後面。
「陳兄,陳兄,藏春兄!」身後傳來清亮而略顯興奮的聲音,兩個一齊回頭,不遠處站著一位笑吟吟的少年,溫潤有禮的模樣,一身月白衫子,手拿一把折扇。此人正是譽海書院院士的次公子蘇硯。
「呵,真的是藏春兄,我還以為花眼了呢。」蘇硯闔扇一拍,打著招呼,「多日不見,藏春兄可安好?」
「原來是蘇兄,有禮。」藏春淡然一笑。
「真是巧極了!居然能踫上藏春兄,多日不見藏春兄越來越精神了呢。哎,這位是……」蘇硯顯然很高興。
「啊,這位是在下的好友。」藏春並不想對朝月多作介紹。
「不知蘇公子可有事?」
「啊,沒什麼,不知藏春兄?」蘇硯興致極好,兩眼清潤地盯著藏春。
「天色漸晚,正欲回去。」
「這樣呀,」蘇硯挑下眉,略顯苦惱,「我還說難得踫到藏春兄,正想與你好好聊聊呢。」
「是嗎?下次有機會的話。」藏春正欲抱拳告辭,蘇硯像是想到什麼的臉上又現出莫名的高興之色。
「藏春兄,有一大好消息你可知道?」
藏春看著蘇硯滿眼的興高采烈,微側著頭,等著他的好消息。
「藏春兄,你可知道,年關那時,也就是上個月,家父曾拜會翰林醫官使王懷隱王大人,有提及歷時十四年的藥籍將要編校完成,得皇上親諭並定名為《太平聖惠方》,年初即送往排版刻印,預計再兩三個月便可問世,到時可將是醫界之一大盛事,想來藏春兄也會為之鼓動舞不已,啊——想來這《太平聖惠方》自太祖年間便開始收集各醫藥方,集多少人力及物力今才完成,不知將會是何等之規模呢。當今天子沒登大寶前就曾收集天下民方驗方呢,這得多感謝當今天子英明,這可是大宋以來的集醫之所大成之事。到時藏春兄就可以先睹為快了,在京都之便啊,是吧?!」蘇硯一說起來不免有些口飛沫濺,一發不可收拾,卻瞅見藏春一臉若有所思的,禁不住輕咳一下,輕喚道︰「藏春兄?藏春兄弟?」
「啊?哦,確實是件讓人期待與高興的事,想來到時京都定會有各方醫家雲集,必是熱鬧之極。」藏春有些敷衍地說。可惜蘇硯沒看出來,只當人人也與他一樣高興呢,扇柄一擊掌,「那可正是,到時可要約藏春兄好好聊一下醫道呢。」
「豈敢豈敢,我不過是市井郎中,若論醫道,不說宮里的各家名醫,單是這京都的‘無醫館’與‘澤蒼門’就讓我等望塵莫及呢。」
「唉?話不是這麼說,所謂醫道不一定是名家之言,各人承前後而又集其經驗也有大成,不然天地萬物何以發展?更何況,說到‘無醫館’與‘澤蒼門’,二者向來閉門之顧,這醫道究竟如何怕也是空穴來風,藏春兄雖只是一介布衣大夫,卻是真正救人于危難之中,我說要比前者都要來得強呢。」蘇硯對藏春的話不以為然,倒是挺誠懇地贊起他來。
「那真是要多謝蘇兄抬愛才是。蘇兄,我看天色已不早,不如就此別過,改日再敘不知蘇兄意下如何?」天氣漸寒,為顧及朝月的身子,為免他身體遭罪,回家時被發現偷跑出來過不免又會被訓斥半天。
蘇硯才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看到藏春盡避面色如常,可眼里已略略顯出微急之意,他掃了一眼旁邊的青衣少年,羸羸之體,于是微退後一步說道︰「那就此別過!藏春兄,後會有期。」
「告辭了,蘇兄,後會有期。」藏春說完轉過身子看向朝月,「我們叫輛馬車回去吧?」朝月抬起黑霧的眼,唇泛著不健康的白,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輕輕動了一下唇,欲言又止的。
「怎麼?」
朝月再看藏春一眼,半晌才道︰「感覺你和他們說話特別不同,這是不是所謂的官腔呢?」說著偷偷抬眼看藏春。而藏春只是拍拍他的背,說道︰「這不算什麼官腔,你和他們不同,你是我的朋友,他們,不過是客氣罷了。」
「那為什麼還……」
藏春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只是伸手攔了一輛馬車,率先走在前面,淡淡地留下一句話︰「這不過是人浮于世。」
人浮于世?人浮于世?!人浮于世!
朝月看著藏春堅挺的背,心里想著或許不單是他一個感到寂寞呢!是啊,不單是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