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望情魚 第十章

今年的冬天,來得晚了些。都已經一月底,下星期就是農歷年,學校也開始放寒假了,才慢慢感受到北風的威力。氣象報告說,入夜後會有一波強烈冷氣團南下,氣溫將下采到十度左右。十度是真的冷了點,不過,這樣才有「寒」假的氣氛。

事實上,如果和去年比較,今年算是暖冬了。他記得去年的冬天很早,十一月份就冷到讓人直想喊!套句阿東那時常說的話,讓人冷到直想喊靠——靠著被子睡覺。

若問他為什麼可以把去年的氣候記得那麼清楚?那是因為……因為他和岱吟就是從去年的冬、天開始熟悉彼此的,一直到後來,他們變成了好朋友……他自己認定的「那種」好朋友。

算一算日子,岱吟離開也三個多月了。論長,這樣的時間算不上長,卻讓他清楚明白了思念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說短,這樣的時間也真的不算短,因為他已經慢慢適應沒有她的日子,雖然他老覺得他呼吸的空氣里,總是比別人多了一份悵然。

他在她離開的那個葉落的秋天,思念開始泛濫,然後成災。在這個冷冷的久、天,成災的思念,變成了頻率密集的疼痛。那麼,接下來的春天呢?痛過後會有帶著新意的枝啞冒出嗎?

叮叮……當當……掛在窗戶邊的小魚陶瓷風鈴輕輕搖晃了起來。雪擎走近窗戶,伸出手觸踫著那幾尾因為北風而撞來撞去發出清脆聲音的陶瓷小魚。這是岱吟送他的東西,在她離開後的第三天,他收到裝有這個小魚風鈴的包裹。

包裹上的寄件地址是她老家,所以他猜測,她應該是北上前,在這邊的郵局將它寄出的吧。只是他不明白,那日她到學校辦休學手續,又找阿東辭行時,為什麼不直接把包裹交給他就好,還要用寄的?

後來,他把小魚風鈴掛在房間窗口處,每當它們響起時,他就會想起岱吟。有時候他會覺得這些陶瓷小魚實在可愛得緊,每經風撫過,就在半空中亂竄亂游,然後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那種可愛,很像岱吟吧?他想起在早餐店遇上她那次,她匆匆忙忙趕著要送下一家報紙,卻不小心滑倒而吉他被熱豆漿灑到,然後她竟然跑去找老板娘要抹布來幫他擦衣服,最後還當眾解開他上衣扣子……

她有些小迷糊、有些小莽撞,一遇上風吹草動,很容易就亂了,然後就會有些「驚人之舉」,就像那些陶瓷小魚一樣,風一來,就撞成一團。

這樣的個性,去到台北那種地方,能生存得好嗎?他很替她擔心。但除了擔心以外,他又能做什麼?什麼也不能。因為她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也沒有找過他們這些朋友中的任何一個,就連她最後選擇辭行的對象——阿東,都不知道她究竟過得好不好。

側過臉,透過窗戶玻璃望向屋外的天空。灰灰的,陽光被厚厚的雲層擋在後方,他忽然想起了岱吟說過的故事!望情魚的傳說。那只錦鯉也是在這樣灰灰的天空下,思念著晴空嗎?一如他想念岱吟般。

他還記得她怯怯地問他︰「那……那如果我像那只錦鯉一樣,一直等著你,你會不會有可能被我感動?」那時候,他刻意忽略心里的想法,就像阿東說的,他總是說些違背自己心意的話。那次當然也下例外,所以他又違背心意給了她一個否定的答案。

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差勁,其實心里早被她的話給感動到亂七八糟,卻還是硬著心去否定她。也莫怪阿東老愛說他,說他一遇上感情事,就只會退縮,就連當時喜歡雪晴時,他也沒有行動。

一只錦鯉都可以為了再見一眼那始終讓她心系的晴空,而不悔、無懼生命流失︰而他一個堂堂的男人,卻選擇逃避、漠視,相較之下,他顯得很懦弱、很沒種。難怪後來的人們,會付予錦鯉「望情角二這樣美的名字。望晴,望情,渴望晴空,也渴望愛情的望情魚……等等,望情魚?

他猛然想起,既然望情魚的「情」字可解讀為兩種意思,可以是望「晴」,也可以是望「情」,那麼岱吟她姓「俞」,他名叫雪「擎」,加上她送的小魚風鈴……難道,難道當時岱吟對他說這個故事的最終目的是想暗示他,她對他堅定的心意就如同望情魚?

若真是這樣,那麼她的離開,是因為他的關系?

不知怎麼著,他現在突然好想好想見岱吟一面。

這幾日的清晨,總是會起大霧,他一起床就會見到窗戶上布滿一片迷蒙,扎扎實實的那種迷蒙,像是吸收了過多的水氣。他覺得他現下對于她的思念,就如同那些霧氣一樣,若是一個不小心,可能會因為太沉重而化為雨,滴滴答答下個沒完沒了。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形成,他抓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往門口走去。一打開房門,卻見阿東站在門口,正舉高右手,看起來像是要敲房門。

「阿東?你怎麼上來的?」雪擎有些意外。

「喔,我翻牆進來的。」阿東翻翻白眼,覺得他的問題很瞎。

「翻牆?」

「厚!你還當真喔?我剛在大門口遇見你媽,她讓我進來的啦!」阿東嚷嚷著。他怎麼覺得雪擎的反應……愈來愈像岱吟?「走走走,快跟我走!」然後,他拉著雪擎的手,直直往樓梯口跑去。

「去哪?」現在,雪擎只想尋著思念,到岱吟老家去看看,對于阿東的邀約,他一點興趣也沒。

「去找你最想見的那個人呀!」說著說著,阿東已拉著雪擎跑到一樓客廳了。

「你是指……」

「除了雍蠓吟還有誰能讓你牽腸掛肚?」阿東一邊嚷,一邊還是拉著雪擎往外沖。唉呀呀,他就是見不慣雪擎這種慢郎中的態度。

「我哪有牽腸掛肚!」雪擎尷尬萬分,忙著撇清。

「你看你,你又開始說著違背良心的話了,等等見了人,要是再把人家激跑,可別埋怨我沒事先提醒你。」

「她在哪?」等等見了人?阿東意思是……她回來了……

「剛剛不是還死鴨子嘴硬,不承認對人家牽腸掛肚。」逮到機會,他就想損損雪擎。

「嗯,其實也真的沒到牽腸掛肚的地步,你的說辭太嚴重了。」

「喔,那意思就是不想人家就對了?」

「也不是那樣說啦,我……」

「那就是想人家嘛,那還唆唆那麼多干嘛呀!」

「我沒說我不想她……」

「是嘛,承認就對了嘛……」

這一對同學兼球友兼死黨,就這樣一個忙著損人、一個忙著尷尬,吵吵鬧鬧中,已來到了岱吟的老家。

原來阿東今天打算搭車回家過農歷年,離開前他特別繞到岱吟老家看看,他只是想也許她會回來過年,沒料到直二讓他看見她家的窗戶是打開的,所以他猜測岱吟姐弟應該回來了。

按按門鈴,大門一開,霧氣瞬間全化成了雨,雪擎沉重的思念,終于獲得了解放……

「好冷喔!」在陽台晾完了剛洗完的衣物,岱吟縮縮肩膀、呵呵雙手。

轉身,她關上陽台的玻璃門,走進室內。她看到瀚瀚正在畫畫,雖然拿蠟筆約姿勢還有些笨拙,不過他確實進步很多。

想起這幾個月在台北的日子,她帶著他跑了好幾家大醫院做更精密的檢查,最後接受台大醫院的安排,讓他一星期上一次語言復健治療課程。

白天,她把瀚瀚托給天主教設立的慈愛教養院,那里有專業的療育人員幫他做復健療育工作,而她就利用這段時間到便利商店工作;傍晚下班,她再接瀚瀚一起回到她租的那個小套房。

台北的消費果真不是她可以負擔得起的,光是一個月的租屋費,就得用掉她在便利商店辛苦工作半個月的薪水。所以,她省吃儉用,省一塊是一塊;所以,她在便利商店工作從不休假,多做一天就多賺一些;所以,即使她好想念這里也不敢回來,因為加上瀚瀚的來回車錢,就得花她上千元。

若不是農歷年要到了,她根本沒有打算回來這里。不管怎麼說,這里才是她的家,過年過節還是要回來這里,才比較有意義,也比較有氣氛。

看看這里,沒什麼改變,只除了家里多了些灰塵而已,所以她一回來就忙著打掃、清洗。離開這里三個多月,待在台北的生活和待在這里的生活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唯二議她適應不良的,就是思念。

白天忙著工作倒是還好,可每到夜晚,尤其是瀚瀚睡了,剩她一個睜著眼望著天花板時,思念就如同海潮般不斷向她涌來,一波又一波,有時強烈到甚至讓她幾乎以為她就快要滅頂在思念的潮流中。

她想念這里,想念這個屋子,想念以往每到傍晚推著瀚瀚到附近校園逛逛的優閑,想念早晨踩著腳踏車趕著送報的日子,想念學校教授老念她愛遲到早退的嘴臉,想念書本,想念……想念雪擎……她好想他啊!

不知道這段日子他過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沒有收到她的陶瓷小魚風鈴?不知道他有沒有想念她?哪怕是只有一點點也好。不知道他……他和雪晴是不是有了進展?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好想念他……

走到冰箱,她拿了顆檸檬出來,洗淨後切成片,然後拿起一片放入口中;檸檬片在口中化成了酸、化成了澀,接著慢慢釋出微甜。好像是從那日籃球場上他堅決拒絕她開始吧,她愛上了這種含著冰檸檬片的味道,酸酸、澀澀、苦苦,又帶些些甜……

她總是在這樣的味道里想起雪擎,她總是在這樣的味道里看見自己青澀的愛情,她總是在這樣的味道里清楚听見思念扣著她心門的聲音……這樣的滋味,多教她難忘啊。

叮鈴叮鈴,一陣音樂聲響起,是門鈴。她狐疑地從廚房走出,在經過客廳時,沒忘記看一眼還在專心畫畫的瀚瀚,然後,她帶著滿足的笑容打開大門。

抬眼,兩堵巨大物體映入眼簾,她的笑容瞬間凝結在嘴邊,驚異到說不出話來。一顆晶亮亮的液體,猛然竄出,在她瞳底蠢蠢欲動著。

一旁的阿東見雪擎和岱吟見到對方卻遲遲沒有反應,他只好干笑幾聲,「嘿,那個……咳咳,親愛的岱吟,好久不見啊!」搞什麼呀,明明是他先喜歡上岱吟的,干嘛他老要幫著雪擎?嘖,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喔!

側頭,岱吟對著阿東微微一笑,「好久不見!」瞳底的晶亮,跟著掉落在地,不輕不重,剛好是這三個多月來的思念,加上這瞬間的感動。

「剛剛經過你家,看見窗戶是開的,猜想你大概回來了,所以我們就出現了。」阿東搔搔頭,又說;「方便讓我們進去嗎?」

側過身,她讓他們進屋。「進來啊,反正我家你也很熟。」她想起那段日子,阿東每到晚餐時刻就會出現的情景。

阿東先進屋,接著雪擎,至于岱吟則日正在關上大門後,才跟在雪擎身後。

雙眼盯著前方那雙大大的腳,穩重地踩著,一如他的人一樣,很可靠……想著想著,待她發現那雙大腳停下腳步時,她已來不及煞車,結果可想而知,她撞上了前方那堵龐然大物。

「噢!」吃痛地喊了聲。首當其沖的是她的鼻子,她伸出手揉揉,雙眼憤恨地盯著罪魁禍首——他的背。

哇,幾個月不見,他是跑去練烏龜功呀?背硬得和烏龜殼差不多了耶。

「小心點!」雪擎轉過身,揉拍她的頭,雙眼熠熠生輝。「唉,你怎麼還是一樣迷糊啊!」

當雪擎的大掌一觸及她的頭頂時,她的臉頰瞬間竄滿紅暈,兩顆紅隻果就這麼高高掛在她的雙頰。

「除了一樣迷糊之外,你還是一樣很容易臉紅。」雪擎噙著笑。

張藝謀不是有部電影叫「大紅燈籠高高掛」,也許他可以考慮開拍一部「大紅隻果臉兒掛」,女主角當然非岱吟莫屬了。

他雙眼透出的光芒,讓岱吟有些不自在,她搗著可憐的小鼻子,咕噥了聲,「你們坐,我去泡茶。」

逃進廚房的她,取了個小茶壺,裝滿水放在瓦斯爐上,開火。然後,她听見客廳傳來阿東和雪擎的說話聲,還有他們逗著瀚瀚的聲音。吁了口氣,她終于可以暫時放松。

從剛剛打開大門一見到雪擎開始,她的心就被吊得高高的,訝異、驚喜、感動……種種感覺瞬間一窩蜂涌上,讓她慌了手腳。再加上她總覺得雪擎看她的眼神和以往很不一樣,好像有兩團熾熱的火球在燃燒著,盯得她緊張又下安到極點,所以,她只好用「茶遁」暫時胞來廚房松口氣。

水滾了,她丟了一小包紅茶包進去,關火。

他那麼看她是為什麼?難不成……難不成他發現了她對他的思念?還是……還是他看出來她仍舊喜歡著他?抑或是……純粹只是一種看見好朋友的喜悅?

如果他真看出來她還是在意著他,他會取笑她嗎?還是他會勸她放棄?該不會他是想告訴她,他和雪晴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她伸長手打開上方的廚櫃,墊起雙腳,打算拿出買來卻還不曾用過的一對馬克杯時,一雙大手接過她的動作,為她取出了那對馬克杯。

「多喝牛女乃,才能長得像我這麼高。」雪擎在她頭頂上方笑說。

一听見那擾得她無法平靜的聲音,她皺起臉。

噢,她覺得她必須先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想想要怎麼面對他才好,不然她恐伯會在家里隨便找個地方挖個洞,然後把自己埋進去。

「謝謝!」自他手中接過馬克杯,倒了紅茶,再拌些細冰糖。

然後,她將兩個裝有熱紅茶的馬克杯又交回他手中。「我出去買個東西,瀚瀚就拜托你們照顧一下。」她紅著臉、低著頭,咚咚咚小跑步逃離現場。

「我出去一下,瀚瀚就麻煩你。」雪擎把紅茶端到客廳桌上後,也跟在岱吟身後跑出大門。離開前,他沒忘記把剛才岱吟交代的事再轉交給阿東。

阿東盯著二叫一後離開的兩人,先是楞了幾秒,然後才恍然大悟。他笑著大喊︰「程雪擎,這樣就對了,人沒追回來你也別回來嘍!」

是啊是啊,這個社會不適合慢郎中生存,急驚風才是王道。看來雪擎在他的教之下,果真月兌胎換骨了。唉呀呀,孺子可教也!

跑出家門後,岱吟盲目地在街上亂逛。

想起剛才自己的反應,還真是糟糕!其實她不想這樣的,她想問問雪擎,這幾個月過得好不好?可是話一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加上他的眼神看得她又慌又亂,腦漿就自動凝固了。她是不是應該拿根棒子攪拌一下自己的腦漿,好讓它恢復運作啊?

走著走著,她走到了市公所,然後,她在市公所外的藤制長椅上坐了下來。她靠著椅背,偏倚著頭,看起來有些茫然和無助。

「發什麼呆?」雪擎跟著她,坐在她身邊的空位。

「哇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岱吟不知所措地側頭看著他。

現在是怎樣啦?幾個月不見,他除了練成烏龜功,還練了輕功?他不是應該待在屋內的嗎?怎麼會這樣一聲不響地就冒了出來?

她突然想起她尚未休學前,一次影片欣賞的課堂上,老師讓他們看了周星馳主演的「少林足球」。他、他、他……他該不會是在她待在台北的那段期間,跑去找六師兄學了「輕功水上飄」?

「幾個月不見,看見好朋友,都沒話想說?」雪擎開口問。他語氣很輕、很淡,卻很溫柔。

「……」

「你不說,那……我先說?」

「……」

「我要說了喔?」

「……」

「我真的要說了喔?」這樣一個試探地問、一個沒回應的場景,幾個月前才發生過,只是這次立場對換。

「我在等你說嘛!」岱吟咕噥著。

一笑,雪擎覺得她真是可愛。「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點點頭,又說︰「我時常在想……」

「想什麼?」雪擎溫溫的笑著。

「想你……」岱吟頓了頓,改口說︰「想你們好不好。」

其實她想說的只有「你」字,但害怕雪擎要是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依舊後,會再度拒絕她。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像幾個月前一樣,對于他的拒絕可以堅強接受,所以她只好在「你」宇後面又加了個「們」字。

這種行為很窩囊,她知道。

「你們?」同樣地,雪擎也是有些害怕,他害怕萬一岱吟要是不再喜歡他了,那他該怎麼做?

于是,他只能先試探地問;「你口中的‘你們’……包含了哪些人?」

「嗯……像是阿東啊。我時常想著,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是一樣那麼地自戀,講話是不是依舊一樣地幽默、風趣?」想起阿東時常掛著有些欠扁的得意表情,岱吟笑開了。

其實阿東是個很好的朋友,雖然自戀了些,但她能認識這樣一個用心待她的朋友,真的算是她的福氣。只可惜,她沒辦法帶著喜歡雪擎的心情,去喜歡阿東這個好朋友。

人生,真的很奇怪吧?阿東喜歡她,她卻喜歡雪擎,而雪擎喜歡的是小晴,偏偏小晴早有了男朋友。如果小晴沒有男朋友,應該會接受雪擎吧?這麼一來,她會因此而對雪擎死心,轉而接受阿東的感情嗎?

唉,只能偷偷在心底嘆一口氣,因為她知道不管怎麼樣,她喜歡的還是只有雪擎一個。真的好沒志氣喔!

「還有呢?」現在的雪擎,心情猶如是坐在六福村的「大怒神」上面,相當忐忑不安。

「還有……還有小晴啊。我有時會想,她是不是還在酒店工作?我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我的戀人需要錢,我是不是能夠做到像小晴那樣,不惜一切為對方犧牲?」究竟是什麼樣的愛啊,可以讓一個女孩甘願跑到酒店那種不單純的地方上班,只為賺取金錢給對方?

想起小晴面對感情的態度,再看看自己,岱吟覺得她對于雪擎的感情,似乎顯得渺小許多。

唉唷,哪個人來幫幫忙啊,他現在才不想管小晴是不是還在酒店上班,眼前這個笨女孩就夠他一個頭兩個大了!

他咧?他咧?他咧?難道她在台北那幾個月的時間,想到的只有阿東和小晴,完全沒有他?

「還……還有呢?」他覺得大怒神的座椅上,像是被種滿仙人掌一樣,讓他坐立不安吵。

「啊?什麼?」岱吟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忘了她和雪擎的對話。

哇,這個反應讓雪擎好挫敗。

即使他早已明白岱吟的思緒時常異于常人,也知道她遲鈍得要命,但她也沒必要在這種重要時刻表現她的與眾不同吧?

「除了阿東和小晴以外,還有沒有其它人也讓你想念的?」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想不想我」,但礙于尊嚴,他只能兜一個大圈子,讓一句話變成兩句話,好套出她的話。

唉,男人果真是死要面子的動物。身為男人的他,這時候也不得不同意這個理論了。

「有,我幾乎每天都會想起你,想你過得好不好。」從小,學校老師就有教,做人要誠實,所以她還是決定據實回答,當個好學生、乖寶寶。

哇啊啊!大怒神終于以自由落體的g速度高速向下墜落。岱吟的答覆像是威力強大的地心引力一樣,把雪擎的心從高處拉至地面,幫他定位,也歸于平靜。

他偷偷吐了口氣,滿意她的回答。但隨即又搖搖頭,認真篤定地告訴她︰「不好,我過得不好。」

「為什麼?」不好?怎麼可能?他看起來好好的呀!

「因為……」他故意頓了頓,「因為有個女生跟我告白,可是她在告白後卻給我鬧失蹤。」

這意思是……有其它的女生喜歡他?

也是,像他這樣出色的男孩子,本該就有很多女生喜歡才是。身為他的好朋友,她應該為他的好異性緣開心,但是,她的胸口就是郁郁悶悶的。

「你喜歡她?」既然會因為那個女生鬧失蹤而過得不好,那表示他很在意對方吧?

「是啊,很喜歡。」這話一說出口,他的心胸頓時寬廣明亮。原來正視、坦白自己的感情,會讓人這樣輕松、愉快。

「那……小晴呢?」他不是應該喜歡雪晴的嗎?怎麼才幾個月,他又喜歡上別的女生了?她印象中的雪擎,對感情的態度不該是這麼善變的。

「小晴啊……」停頓幾秒,他思考著該怎麼回答。「其實一開始,我對小晴的態度是欣賞,慢慢才轉變成喜歡。不過我對她的那種喜歡是崇拜成份居多,並不是想珍惜的那種喜歡。」

「崇拜?珍惜?」喜歡也分種類和成份?她覺得好難懂。

「是啊,欣賞是一種喜歡,崇拜是一種喜歡,珍惜也是一種喜歡。」

「所以你欣賞小晴,也崇拜她,卻下想要珍惜她?」她好像听懂一些。

「也不完全是這樣。應該這麼說,我欣賞她,但知道她不適合我,所以我不能去珍惜她,她該有其它適合她的男生來珍惜她。」

「所以,你的意思曰疋另外那個女生才適合你,也才會讓你想珍惜嘍?」哇,她連第二順位都等不到,心酸酸。不過沒關系,也不是第一次酸了,多酸幾次,她應該就能適應了。

「答對了,你變聰明了耶。」伸手,又拍揉她的頭。「她是個很可愛的女生,雖然有點小迷糊、有點小莽撞、有點遲鈍,但卻很堅強、很知足。有時候我會想,假如這世上的人們都像她一樣很容易就滿足的話,那麼這個世界應該會變得更美好。」

「听起來她好像真的很好耶……」能被雪擎稱讓的女生並不多,看來,他應該真的很喜歡那個女生。

「連阿東都追求過她,你說她好不好?」

「阿東也喜歡她啊?」阿東本來是喜歡她的,現在也變心跑去喜歡那個女生,那表示那個女生一定比她好很多很多。看來,她要等到雪擎願意接受她,恐怕是難上加難了吧。

「嗯,阿東很喜歡她。其實,我比阿東更早喜歡上她,只是那時候自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小晴,就刻意漠視心里真正的感覺,因為我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是個很濫情的人。加上後來知道阿東也喜歡她,為了不影響我和他多年的好友情誼,所以我更不敢讓人知道我也喜歡那個女生。」說起來,他現在可以坐在這里大方談論自己的感情事,真要歸功于阿東。

「既然你也喜歡她,為什麼她跟你告白後還要失蹤?」

「因為那時的我為了保全我和阿東的友誼,拒絕了那個女生,我甚至騙她說我喜歡的人就只有小晴一個。」

「你真是糟糕耶。」哇,原來那個女生和她一樣慘耶,都被他拒絕。

不過比起那個女生,她更慘,因為至少雪擎是喜歡那個女生的。不像她。

「是呀,我真的很糟糕。所以她失蹤的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著她,想念以前我和她之間所發生過的每一件事,就連她說的故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款款,他都暗示的這麼明顯了,她當直址退沒听出來嗎?

「原來你喜歡會說故事的女生啊!」她也說過故事給他听呀,怎不見他因此而喜歡上她?

「老實說,她只說過一個故事給我听,那是一個關于望情魚的傳說。她說百年前,有一只小錦鯉……」他開始把從她那里听來的故事,重復說一次給她听。

「望情魚?小錦鯉?「等等,你說那個女生說給你听的故事是望情魚的傳說?」這個故事是她說給他听的耶,那……

「是啊,就是望情魚啊。」見她終于有反應,他咧嘴大笑。

「哪有這麼巧的事!我被你拒絕是因為小晴,她被你拒絕也是因為小晴;現在就連她說的故事和我說的故事都是同一個,我才不相信有這麼巧的事情!」他說的那個女生,明明就像在說她一樣……耶?他、他、他……他的意思該不會是……仿佛意識到什麼似的,她的雙頰又被紅暈侵襲。

一見「大紅隻果臉兒掛」,雪擎知道她明白了。

「岱吟,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得不得了。」伸出大掌,輕輕擁她入懷。原來擁有她,是這般幸福啊!他不得不擔心起未來每個擁有她的日子,那會不會讓他的幸福溢滿得到處都是,最後無處可收藏?

「所以你剛剛說的那個女生,其實是在指我?」紅著臉頰,小小聲問。怎麼辦?她覺得很害羞耶。

「是啊,一直都是在說你啊。」

「可不對呀,你說那個女生有點小迷糊、有點小莽撞、有些遲鈍耶,我有嗎?我有嗎?」想起他剛才談論著她的缺點時,競還笑著說,好可惡!

「你不迷糊嗎?在早餐店踩到水,接著撞到我,還讓我被熱豆漿燙著的是誰呀?」

「好吧,你說是迷糊就是迷糊。可我沒有莽撞啊!」

「你敢說你不莽撞?那請問早餐店那次,是誰在事後拿抹布來擦我的衣服?又是誰當眾解我的扣子?也下想想男女授受下親!」厚,說到這個他就有氣。她也不想想她是個女孩子,隨便就當眾解男人的扣子,這傳出去會有多難听啊!

不行、不行,往後他一定要好好教育她,要她不能解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的扣子。

「至少,我不遲鈍吧?」她不服地反駁。

「你不遲鈍?你要是下遲鈍的話,怎麼會讓我坐在這里跟你說了這麼多以後,你才听出來我是在說你?」很顯然,她的抗議無效。

「但是我听出來了啊!」上訴!上訴!她要上訴到底!

「也未免花太多時問了吧!」駁回!駁回!

「那是你的暗示不夠……」

「小姐,我那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坐在市公所外長椅上的一男一女,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沒打算停歇,好像是要把這幾個月來對對方的思念,全一次說個痛快似的。

「所以,你欣賞小晴,但卻想珍惜我?」她突然想起他那一段讓她听了很霧煞煞的崇拜、欣賞、珍惜說。

罷剛不追根究底是因為她不知道他想珍惜的人是她,但現在知道了,她當然要弄清楚在他心里究竟是小晴重要還是她重要。

很斤斤計較嗎?好吧,她承認她確實在計較。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有誰能不在乎自己在對方心里的重量?何況,他先前總拿小晴來拒絕她,所以趁這個機會把疑惑解開也好,她不希望往後相處的日子里,兩人存在著不信任。

「對,你說對了,我想要珍惜你。」

「但是你欣賞小晴啊……」很久以前,她就听人家說過「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現在,她總算是體會到了。原來,人家說的都是真的耶!

「……」怎麼又繞回這個問題了?

「那你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喜歡我?」算了算了,她不管什麼崇拜、欣賞、珍惜這些復雜的問題了,她只要確定他喜歡誰就好。

「嗯……那是不一樣的喜歡。」雪擎據實回答。

「啊?怎樣不一樣?」

「……」雪擎突然好後悔,後悔剛剛沒事跟反應遲鈍的她說這麼多干

嘛。「我不是說了,喜歡有很多種嗎?崇拜是一種,欣賞是一種,珍惜也是一種。」

「但是我不懂啊,不懂哪一種的喜歡成份佔比較多。」她想了又想,怎麼想都不對。因為他說他崇拜小晴,也欣賞小晴,可卻想珍惜她……

看吧看吧,小晴佔了崇拜和欣賞兩種成份,可她卻只有珍惜這個成份!

「不能這樣比啦!」雪擎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很挫敗。「我干嘛要坐在這里和你解釋這個?反正,你只要記得,我只會珍惜你,只想和你在一起。這樣說,懂了嗎?」

只想和她在一起……懂了懂了,她這次真的懂了。

貝住他的手,頭往他肩上二罪。

岱吟在心底告訴自己,從現在開始,她也只會珍惜他,只會和他在一起,她會努力讓他們之間甜蜜蜜、蜜甜甜。

「我親愛的人魚公主,我們回家了,好嗎?」雪擎想起在學校附近的書局前遇上她的那次。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她的鬼鬼祟祟是因為擔心他要是看到雪晴的男朋友會傷了心。現在想起來,他覺得他真是幸運,雖然她不是拿她的聲音和巫婆交換一雙腿,但她的傻、她的好、她的體貼,都教他感動。

人魚公主?笑開。嗯,她喜歡他這麼喊她。

「好,我們回家,我的大便臉王子!」從今天起,他就是她的家人了。

「大……大便臉王子?」擰眉,帥帥臉不見。

「呃……」抬眼,岱吟看到了「浩克」,也就是「綠巨人」啦!

對啦對啦,沒錯,雪擎現在的臉色就像李安導演的那部「綠巨人」里的主角浩克一樣,青ㄣㄤ。

她……她剛剛是不是不小心把她隱藏很久的秘密說溜嘴了?看他的臉色……好像是耶,她好像真的把長久以來偷偷在心底喊他的「那個」名字給公開了。

完了完了!看他又一臉屎樣,等等大概又會擺出「凶神惡煞」的「面腔」來給她看了。

趁他還沒「結面腔」給她看之前,她趕緊收回勾著他的手,然後站起身。

「俞、岱、吟——話給我講清楚!」綠巨人大聲咆哮,作勢要追她。

「哇哇——對下起啦!」轟!一听見身後的「當響」,岱吟拔足奮力往前沖。

看著眼前離自己愈來愈遠的逃難身影,綠巨人突然彎,然後捧肚哈哈大笑。

大便臉王子?嗯,真虧她想得出來!認真說起來,這比阿東的「屎臉」說更有創意,所以,他覺得挺不賴的。

其實,幸福不就是如此?在穿越了層層的迷霧後,才能看得清楚,而隨之而來的收獲,也才更美麗、扎實。

大便臉至于很幸福,因為他終于擁有了人魚公主。

人魚公主也很幸福,因為她終于等到了她的大便臉王子。

那麼,你呢?你找到你的幸福了嗎?

迷霧散盡

一切終于變清晰

愛與痛都成回憶

遺忘過去

繁花燦爛在天際

等待已有了結局

我會提起勇氣

好好地呵護你

不讓你受委屈

苦也願意

漫天紛飛的花語

落在春的泥土里

滋養了大地

開出下一個花季

風中你的淚滴

滴滴落在回憶里

讓我們取名叫作珍惜

那些痛的記憶

落在春的泥土里

滋養了大地

開出下一個花季

風中你的淚滴

滴滴落在回憶里

讓我們取名叫作珍惜

讓我們懂得學會珍惜

注︰春泥,作詞/伊能靜,作曲/庚澄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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