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羅馬,方小潔的生活絕非她所能想像的。
每天除了固定時間到花園散步外,其余時間,她都是被軟禁在房里;真是不敢相信,雷守羿竟然會軟禁她,她還以為這種事只有顧孟德才做得出來。
漸漸的,她能感覺到家里就連佣人看她的神情都是既同情又鄙夷的好像她做了什麼自作自受的事。
方小潔像個沒有靈魂的玩偶,任他擺布,他希望她怎麼做,她便怎麼做,不敢有半點不從,她害怕依雷守羿無所不用其極的個性,會對她不利,況且她現在還懷著孩子,雖然這孩子暫時是她的護身符,但也難保他激動起來不會做出令兩人都後悔莫及的事。
但這也許是她過度的杞人憂天,至少這次回來,兩人雖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但她很少見到他。她知道他都在家,但卻刻意不見她,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可以不用去看他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也能免去一些可能的對立。
但長時間處于如此的氣氛下,方小潔難免也開始對雷守羿產生一種無法諒解的心態,畢竟她正懷著他的孩子,而他卻是以這種態度相待,讓她很難釋懷。
隨著懷孕周數的增加,方小潔變得愈來愈嗜睡,幾乎每每有活動過後,一躺上床,她便能睡上一整個下午。
這天雷守羿難得願意主動來探視她,事實上,他的內心也是經過一番掙扎才來的。
他听了她的營養師說她進食的情況不是太好,反胃的情況十分嚴重,經常食不下咽,但依她的情況來說,心理的因素絕對大于生理的因素,就因為這樣,無論他再怎麼辛苦壓抑自己對她的關心,他還是很難完全忽略她,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擔心的不只是孩子,他也擔心孩子的母親。
進房時,她正睡得一臉祥和,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灑落在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就像沐浴在一片金粉之中的尼羅河女神。
他緩緩靠近床邊,望著她沉靜的睡臉,情難自禁地伸手撫踫她的臉頰,這動作輕柔得幾近珍惜,但仍是驚動了她。
一睜開眼,意識到他的踫觸,她立刻縮身往後退去,宛如驚弓之鳥那般害怕,仿佛方才撫在她臉上的不是手指,而是鞭子。
「你進來做什麼」一句冷淡的問句問得雷守羿當下不知如何回答,他應該有理直氣壯的氣勢,但他卻表現得像個被逮到尾巴的小偷,偷的是她如宛如天國詩篇般的睡臉。
「這里是我家。」淡淡的提醒,沒有任何囂張,也沒有一絲跋扈。
方小潔沒再多說什麼,他說得當然沒錯,但是要她回到這里來的人也是他,不是嗎!
「我听說你吃得不多,身體狀況也很差,我只是想提醒你,再過一個月就是預產期,可別出任何差錯。」他總算找回一些理直氣壯的感覺了。
「放心,孩子是我的,我比你更希望好好的生他下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他這種開口閉口就只在意孩子的態度,令身為多愁善感孕婦的她,真的感覺情緒被刺激到了。
「你似乎說錯了,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生下孩子後,你有多遠就給我走多遠,別讓我再看到你,不要以為讓你回來是因為我對你還有任何眷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不讓我的孩子跟著一個居心不良的母親。」雖然他知道孩子會需要一個母親,但他會幫孩子找到更適合的人選,至于她如何,再也不關他的事。
聞言,方小潔忍不住激動起來,他怎麼能說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話來?!
也許是她太高估他的仁慈,因為他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如果你決定要趕我走,那你現在就直接殺了我好了,反正置人于死地一直都是你最拿手的,不是嗎?!」
她的語氣帶著諷刺,她不知道自己打哪來的勇氣敢對他說這些話,也許真的是母愛的光輝讓她堅強起來,就算他是撒旦,她也要和他對抗到底。
她的話令雷守羿眉心重皺,她在說什麼?!什麼叫他拿手的?!
「是誰和你說這些的」他冷聲問,危險的眼眸直盯著她不放,但她卻沒有絲毫退讓,直視無懼。
「你以為能瞞得了我一輩子嗎所有的人都知道,要是不甘心他們出賣你,就殺光全部的人啊反正你又不是做不到。」和他正面對立的同時,她已經決定,如果他敢為難她一絲一毫,她一定會立刻在他面前咬舌自盡,帶著孩子一起離開。
「你以為我會這麼隨便就取人性命嗎」她根本不懂,一直以來,他殺的人都是無惡不作且該死的人,而不是一般善良的老百姓。
「我不管你什麼理由,總之殺人就是不對」就算說再多,也是天理不容。
「你是因為這樣才離開我的嗎」因為害怕他這雙染血的手,所以痛恨他。
「不,我不是這麼想的,我雖然氣你一直瞞我,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舍下你;那時是顧孟德和我舅舅告訴我,說我媽病危,要我趕回台灣,我才會和他一起回去,但我回去後才知道,他們全都是在騙我」這件事她早就想對他解釋,但他一直都沒給過她機會開口,非不得已,她一直將話擱下,一次也沒能提過。
「你媽不是已經改嫁了」他一臉狐疑地問。
聞言,方小潔深感意外,他怎麼會知道!
接收到她眼底的質詢,他終究還是說出實話。「其實我早在之前就派人調查過你媽,也知道她已經改嫁的事了。」
當初就是為了不讓她知道事實後會難過,才會一直瞞著她,想不到她還是知道了。
「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一切,卻什麼也不對我說,我像個笨蛋一樣被你們一個個耍弄著。」
「不,不是那樣的」一時間,他竟辭窮了。
「算了,我什麼也不想再听你說了,反正你這人對我根本不坦白」方小潔別過頭去,賭氣移動身軀準備下床離開。
誤會好不容易才解開,對于自己一直以來的錯怪,雷守羿深感內疚,而她一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舍下你」這樣的話令他動容,倏地,心口一軟,他跨步上前將她擁入懷里;但她卻猛烈掙扎,對他極力抗拒。
「你放開我」她不要他的擁抱,在她氣消以前,她不會這麼輕易就原諒他的欺瞞。
「我不放,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放」他知道她仍舊愛他,他們之間不是沒有機會,只要她願意重新來過,他願意改變,她喜歡什麼樣的他,他就成為什麼樣的人。
掙扎得太過用力,方小潔突然感覺月復部一陣抽痛,她的力氣漸漸緩和下來,脆弱地松開雙手,表情痛苦扭曲,似乎要昏厥過去。
「肚子……好痛……」她痛苦地道。
聞言,雷守羿終于放開她,在看見她神情痛苦的同時,心頭一驚。
「現在有沒有好一點了」他想為她做些什麼,好讓她感覺好些,但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幫上忙的余地。
方小潔搖頭,那疼痛不只沒有好些,反而更加劇烈,她就快受不了了。
見她仍舊是一臉痛苦的模樣,雷守羿二話不說,立刻將她抱下樓,帶往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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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潔早產了,這是雷守羿所沒預想過的情況。
方才護士將嬰兒從產房里抱出來,他見過孩子一眼,那皺巴巴的小身子,和微弱的哭泣聲,都回蕩在他的腦海里。
因為早產,孩子的體重不足,待護士將他放進保溫箱時,原本以為所有心驚膽顫的情緒都可以暫告一段落,但隨即方小潔的病床被幾個醫生和護士從產房里推了出來。
眼前是令人沭目驚心的畫面——
雷守羿看見病床上滿是血跡,大量的鮮血仍汩汩地從方小潔的腿間流出,她整個人看起來虛弱到仿佛沒了生命一般,他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凍結,所有不安的情緒糾結在一塊,一股寒意由心間升起。
「醫生,請問發生什麼事了」他一臉緊張地抓著醫生問。
「孕婦子宮收縮不及,大量出血,現在必須立刻進行手術。」醫生迅速地交代過後便進入手術室里,留下雷守羿一人怔立在原地。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為什麼會突然有了生命危險?!
他的心里有一連串的問題,但卻沒有任何人可以為他解答,在她平安無事以前,他只能等待。
然而等待是漫長的,且當他完全沒有任何能幫她做到的事時,那種心力交瘁的無力感更是讓他倍感等待的漫長,看著護士來來去去,送進了一包又一包的血漿,就算他想說服自己放心也很難。
他後悔沒能對她更好,如果她就這樣離開,他一定會一輩子痛恨自己的。
他從來就沒有任何信仰,也不相信上帝,但此時此刻,他願意虔誠的雙手合十向任何神明求救,只要她能平安無事。
「上帝,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禱告,但請你救活她,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交換,好讓她活下來。」
第一次,他深深的感到不安和惶恐,在方小潔和命運拔河的這時,他不斷地回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卻發現屬于快樂那部分都太遠了,為此他的自責又添了一分。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當方小潔從手術房里被推出來時,他的意識才回到現實,看著她一臉蒼白地躺著,雙眼緊閉,仿佛對這世界不再有任何留戀,當下他一顆心揪得緊緊的,執起她的手,想透過她的體溫確定她會沒事,但觸踫到的卻只是一股冰涼。
「醫生,她會下會……」「死」字他始終說下出口,那個字對他而言太過沉重了,他無法面對。
「現在的情況還不穩定,要先住進加護病房里觀察一陣子。」
听完了醫生的說法,雷守羿的心又再度揪起,現在並不代表沒事了,而是另一場硬仗才要開始,方小潔隨時仍有可能離開他。
如果這樣的悲劇發生了,那都是他害的,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接下來的日子,雷守羿幾乎就住在醫院里照顧方小潔,等著她醒來,但三天過去了,她仍舊昏迷不醒。
到保溫箱那里去探視過兒子的情況,現在的他端坐在方小潔的病床邊,握著她的手,終于她的手有了那麼一絲絲的溫度,也因為這樣,他感動得幾乎要熱淚盈眶。「小潔,對不起,你幫我生了個兒子,我卻害你受了這麼多苦,只要你能活下來陪我,我願意為你做任何的改變,只希望你不要用自己的生命來懲罰我。」
好不容易他的生命因她的出現而多了一份滋潤,若有朝一日她離開了,那他的生命也將枯萎凋零。
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小手里,他忍不住流下眼淚,這樣的觸踫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也不能是最後一次,他還有好多夢想要和她一起實現,有好多快樂要和她一起分享,不能就這樣算了。「我等你醒來,我們一起開始新的人生。」
因為是在加護病房,探病的時間有限,當護士暗示他時間到了,他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的手離開。
此時,原本毫無意識的小手突然動了一下,為了抓住他抽離的手。
當晚,方小潔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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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為完全金盆洗手,雷守羿將公司合法化後,不再經營非法的地下生意,也不再接觸任何犯法之事。
就像她曾對他說的,孩子需要的是一個能做好榜樣的父親,而他也希望自己對孩子而言可以是那樣的父親,當然他也是不想辜負她的期望。
這一年來,他的生活過得非常平淡,但他卻很享受這樣的平凡,公事之余,他和方小潔會一起去當義工,幫助需要幫助的人,以自身的能力造福更多人,這樣的生活其實遠比想像中快樂許多。
目前他們正位在非洲東部、戰後的南蘇丹,這里的環境落後,難民生活慘淡,原本他並不打算讓方小潔跟來,但她非常堅定要陪在他的身邊,拗不過她的堅持,他還是將她帶來了。
他知道她會願意陪他一起吃苦,也是希望能分擔一些他的罪過,也因為她這樣的付出,讓他深深的感覺到兩人的情感比從前更加真摯,共同擁有的點滴回憶也變得無比充實,這世上只有她會如此為他。
很難相信當初的他會被她的愛所感化,這輩子他可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會身處在這樣落後的國度,為需要幫助的人傾盡心力。
他不只捐款,也買發糧食給當地的難民,他更是親力親為地替這些難民奔走,一開始他還不習慣這里落後貧瘠的生活,但後來就習慣了。
替正忙著的雷守羿拭去額際的汗,這里的天氣一向炎熱,看他曬得黝黑不少的皮膚,上頭還有一些曬傷的痕跡,實在令人不舍。
「休息一下吧」他已經忙了一個早上了。
「沒關系,我還可以。」笑了笑,要她安心,他的體力沒她以為的那麼差。
他都這麼說了,方小潔也不再勉強他,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相當投入這里的工作,其實他的本性是好的,這點她絕對相信。
其實兩人至今仍未正式結婚,因為當初她說過,要看他的表現來做決定,而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已經很放心的願意把自己交給他了。
只是相較于她現在有著結婚的念頭,他反倒顯得不甚在意,而她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他一直都沒再提過。
「晚點還得打電話給保母,昨天她說小誠有點發燒,好像是感冒的樣子,不過已經有看過醫生,也吃過藥了。」雷守羿神情有些擔憂地道,因為身處這種環境惡劣的地方,所以他們無法將孩子帶在身邊,有些情況下能親自探視,還是頗令人不安。
「今天保母有打電話來,說情況好多了,燒也退了。」其實她也很想念兒子,不能親自在他身邊照顧他,她也感覺很不舍。
「那就好。」聞言,他放心地露出笑容。
「守羿,我們其實可以結婚了。」她突然道,這段時間,他們雖然也一直都有夫妻之實,但提及婚事時,她還是羞紅了雙頰。
「你在說什麼啊」雷守羿一臉詫異地對她道,就像她提出的要求很不是時候似的。
見他一臉意外的表情,方小潔感覺有些受傷,難道他已經沒有這個打算了嗎?
「難道你已經不想結婚了?」噘起嘴,她一臉委屈地看著他。
「現在根本抽不出時間來啊我們還得去寮國,你別忘了。」今年除了工作,義工行程也排得滿檔。
聞言,方小潔直覺無言,都是她自作自受,當義工是她提議的,現在他卻把難民看得比她還要重要,雖然感覺不太好,但她也沒直接和他計較,比起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她的確是幸福多了。
如果他不想現在結婚,那她就只好一直等下去了。
見她一臉失望的表情,雷守羿不懷好意地暗自竊笑著,偶爾看她在意自己的模樣,也是個不錯的娛樂。
夜里回到帳篷,方小潔已經睡下,她顯然有些生他的氣,因為平常她都會等他。
「在生我的氣嗎」他問,看見她眼皮微顫,知道她其實只是裝睡。
她不回答。
見她沒有反應,雷守羿突然自身後環抱住她。
「你干嘛啦」她有些微慍地道,又不和她結婚,卻又把她當妻子一樣用,這種感覺好討厭。
「你先別急著生氣,看看你手上戴的那是什麼」他抓住她的手。
方小潔低下頭看著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頭閃耀著一道刺眼的光芒,是鑽石「你什麼時候戴上去的」她都沒發現。
「傻瓜,要是被你發現就不算驚喜了,嫁給我吧小潔。」斂起笑意,他一臉認真肅穆地道。
驚喜過度,她洶涌的淚霎時凍結在眼眶,蒙上一片愕然。
「你不是不和我結婚嗎」她還記得他曾令自己多失望。
「那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好不容易才說願意和我結婚,我若是不把握機會,天曉得你下次想嫁給我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等這一天,他已經等了許久,他再也不怨浪費更多時間,雖然他們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但結婚的意義不同,那定一種承諾、一輩子的約定。
「喂雷守羿,你這個人真的很可惡耶」說話的同時,她一邊捶打著他的胸膛。
為了他說的一句玩笑話,害她一直為此情緒低落,想不到他根本就是有意捉弄。
「我只讓我老婆打,你都還沒說你願意嫁給我,所以不能打我」只要她點頭,他就當打是情、罵是愛,就算再痛也甘之如飴。
「我現在就說我願意,所以你逃不掉了。」
聞言,雷守羿立刻逃出帳蓬外,而方小潔也不甘示弱,立刻追了上去,從背後拉住他的衣服。
「你跑不掉了。」她一臉得意地宣告道。
突然雷守羿一個旋身,拉住她的手,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花容失色、頻頻驚叫。
「你快放我下來啦」她會怕。
「我抓住你了,不放。」他定定的望著她的臉,在明亮的月光及營火的映照下,她那嵌著一對晶亮黑瞳的嬌俏容顏,就似黑夜中一道耀眼的光芒,深深的吸引他的目光。
被他深沉的目光盯急了,方小潔原本與他相視的目光開始變得飄匆。
「專心點。」
「你要干嘛啦」她最不習慣別人一直盯著自己看了。
「小潔。」他突然喚她的名,一臉認真地望著她。
「嗯」她輕應了一聲。
「我們回家吧。」
低下頭,他吻住她因驚詫而微啟的小嘴,在這幾乎與浪漫絕緣的國度,他以甜蜜的吻為他們的戀愛羅曼史畫下句點,接下來就是他們新的人生了。
月色漸稀,東方泛出曉光,回家的路已經不遠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