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一夜的思考之後,耿介衡決定放手一搏。
他先旁敲側擊地跟古承琳要了她老家的地址,然後瞞著她,在周末的時候自己搭飛機到台東拜訪兩位老人家。
十月的台東,太陽仍是毒辣的,古爸爸扛著鋤頭從菜園里回來,遠遠就看見一輛計程車停在自家門口,里頭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人正在研究他們家門牌。
「應該是這里沒錯。」點點頭,耿介衡付了錢走下車。
這里距離台東市區還有一段距離,成片的稻田從產業道路兩旁一直擴展至遠處
的山腳下,放眼所及,除了零星的幾戶人家以外,到處都是綠油油的一片。
雹介衡大致看了一下四周環境,這才走到一棟兩層樓的透天厝前,按下門鈴。
「你找哪位啊?」
同一時間,一個戴著斗笠的老先生來到了他的身後,黑抹抹的臉上,兩只眼楮炯炯有神地盯著他瞧。
「請問,這是古家嗎?」
「是啊,你是……」老先生點點頭,正覺得這年輕人有點面熟,對方已經先一步認出他來,他禮貌地一鞠躬——
「伯父,您好,我是承琳的朋友,我叫耿介衡。」
扁線不太充足的客廳里,老舊的大同電扇嗡嗡地轉著,古爸爸一邊泡茶,一邊用眼角余光偷瞄一旁的耿介衡。
「……所以,你是想跟我們家承琳交往嘍?」古媽媽笑容慈祥地問道。
「是的,伯母,我很喜歡承琳,也有自信能讓她幸福,所以請兩位答應讓我們交往。」他肅容說道。
「這樣啊……」古媽媽沉吟。
雖然這年輕人看起來是很有誠意,不過,就像她之前說的,這小子條件太好、太迷人,女兒如果真的跟他在一起,以後肯定會很辛苦。
一旁,古爸爸也輕哼了聲。「真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三心二意的,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真是亂來!
「欸!人家都說是誤會了嘛!」
「什麼誤會?那天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小姨子根本就把這小子當未來女婿了!現在他又突然跑來說要跟我們女兒交往,我能怎麼說?小姨子那邊你要怎麼解釋?總不能讓承琳去背這黑鍋吧?這根本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說完,他氣沖沖地起身離開客廳,到後院去了。
迸媽媽抱歉地看著耿介衡。「不好意思,他這個人說話就是這樣,其實他沒有惡意。」
「我明白。」耿介衡點點頭。「這件事情打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我會想辦法解決,不會讓承琳受到傷害的。」
在和古媽媽聊過之後,耿介衡一個人來到了後院,那里,有古爸爸從山上撿回來的各式木材,而後者正蹲在一堆刨過的木條當中,揮汗修理一張斷了腳的椅子。
「伯父,我來幫忙。」耿介衡卷起袖子,蹲到老人家身旁。
迸爸爸回頭。「你?你會嗎?」
「國中時我的工藝作品是全班最高分的。」
「哼!用說的誰都會……」古爸爸撇撇嘴,拿來筆和尺做記號,而耿介衡則自動自發地單腳踩在凳子上,用鋸子裁切木條。
迸爸爸繼續跟他抬杠。「我們家承琳從小就很迷糊,常常忘了帶東西被老師罵。」
「我知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是因為忘了帶體育服,被體育老師叫去打掃倉庫。」那時候,他還很訝異怎麼會有這麼迷糊的女生,居然可以把一間好好的器材室搞成那樣?
「你認識我們承琳多少?她有很多缺點,你根本就不知道。」古爸爸恐嚇他。
雹介衡卻笑了,他咧著嘴說道︰「是,她真的有很多缺點,她膽子小,又對自己沒信心,平常人看來很簡單的事情,她卻可以把它搞得很復雜。」
「那你還喜歡她?」古爸爸瞪大眼楮。
「沒辦法,我可能是前輩子欠她太多,這輩子注定要做牛做馬來回報她。」
「嗟!」古爸爸很不以為然地嗤了聲,然而,心中卻對這小子有了一絲絲好感。
「……你怎麼回去?」
「嗄?」
「我問你怎麼回台北?」
「喔,我搭晚上七點的飛機回去。」耿介衡據實回道。
「七點?那還有一點時間……我叫承琳她媽煮幾樣菜,你吃完再回去吧!」
坐在候機室的椅子上,耿介衡微笑地看著手中相片。
那是他跟古媽媽要來的,承琳小時候的相片。照片中,她坐在圓形的藤椅上,笑得傻呼呼的,看了就好討人喜歡。
他將相片仔細收進皮夾,然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吁了口氣。
這件事情終于順利地解決了,回去之後,他要好好地跟古承琳炫耀一番,然後再要求她兌現那天的「支票」。
他心情大好地起身準備登機,口袋里的行動電話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喂?」他微笑地順手接起。
「學長……你……你在哪里?」打電話來的是林欣怡,自從那天負氣離開喬治亞之後,她已經好幾天沒去上班了。
她好氣,好不甘心!明明學長就已經快要喜歡上她了,為什麼古承琳偏偏要在那個時候出現?她為什麼一定要跟她搶學長?!
听見她的聲音,耿介衡的臉色當場變得很難看。「有什麼事嗎?」一個對工作沒有責任感的人,他懶得跟她廢話太多。
「晚上……晚上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很抱歉,我現在人不在台北,而且我也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不在台北?」林欣怡抿唇。「……學長,你騙我的對不對?」
聞言,耿介衡煩不勝煩地嘆口氣。「我騙你做什麼?我現在人在台東……我來拜訪古承琳的父母。」
什麼?去拜訪姨丈他們?听到這里,電話那頭的林欣怡因為震驚而沉默,她的手緊緊地握住話筒,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為什麼?學長你為什麼要去拜訪他們?」
「怎麼?我不能來嗎?我請古爸爸古媽媽讓我和古承琳交往,他們已經答應了。」
聞言,林欣怡臉色慘白,她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軟軟地癱在沙發上。
林媽媽走過來問她。「怎樣?你跟你們總經理說好了嗎?他是不是氣消了?……欣怡?……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林媽媽緊張地坐到她身旁。
「媽……」林欣怡崩潰了,她抱住母親嚎啕大哭。「我好不甘心……我哪里輸古承琳了?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
一下飛機,耿介衡立刻興沖沖地打電話給古承琳。「是我,你下班了嗎?」
「差不多了,我再收拾一下就好。」
「我現在過去找你。」他迫不及待地跳上跑車,一路飆到一百一,直奔喬治亞。
接了古承琳之後,他們來到市區一家著名的日本料理店吃宵夜,耿介衡叫了兩瓶清酒,斟了滿滿一杯,推到她面前。
「干杯!」
「好,干杯。」她很配合,一小口一小口笑眯眯地喝完,然後歪著頭看他。「你今天怎麼了?心情很好喔!」這麼晚還找她出來喝酒?
「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要先听哪一個?」
「嗯……」古承琳猶豫了一下。「先告訴我好消息吧!」
雹介衡眉開眼笑。「今天我去了台東。」
「台東?!」
「是,我去找伯父伯母商量我們的婚姻大事。」
什……什麼?古承琳不敢相信地瞪著他。真的還假的?他去台東找她爸媽?一個人?他這麼大膽?
雹介衡很驕傲地昂起下巴。「他們一听到我們在交往,高興得差點痛哭流涕呢!」說謊說得面不改色。
「真的假的?怎麼可能?」古承琳哈哈笑。「你在作夢吧!」她老爸才不是那種人。
「是真的,不信你看看這個。」他秀出皮夾里的相片,後者一看,當場愣住,她咻一下搶過他皮夾。
「這……這不是我的照片嗎?」
「是啊。」
「你怎麼會有這個?」
「伯母給我的呀!」耿介衡跩跩地從她手中抽回皮夾,收進口袋。「現在你相信了吧?你爸媽真的很喜歡我,他們還叫我趕快挑個好日子到你家提親,免得這麼好的女婿被別的女人搶走,那就糟了。」
「是喔?」古承琳笑得雙肩顫動。她知道後面幾句話一定是他自己瞎掰的,不過有什麼關系?他能讓頑固的老爸老媽點頭就已經很不得了了,值得嘉獎啊!
一旁,耿介衡眼色溫柔地看著她,她微笑的樣子真可愛,令他目眩神迷,一顆心暖呼呼的。他湊上前,將手肘靠在她肩上。「喂,听過好消息了,現在要不要听听壞消息?」
「喔?」古承琳笑眯眯。「好啊,什麼壞消息?說來听听看。」她才不信有什麼壞消息,一定是他唬人的。
只見耿介衡黑眸閃閃發亮,表情很是邪惡地附在她耳邊,曖昧地說道︰「我已經完成我的任務了,那你開的支票……是不是也該兌現了?」
聞言,古承琳臉色突地脹紅,她支支吾吾地拿起杯子假裝喝酒。「唔……那個啊?不急嘛……我發現最近好象胖了點,不然等我減肥之後再……」
「古承琳。」耿介衡驀地收起笑容,他拿走她的杯子,將她冒汗的小臉扳轉過來。「你想反悔,對不對?」黑眸眯起。
「沒……沒有啊!」她笑得心虛。
「那今晚住我家。」
「今晚?!不……不好吧?太快了。」
「一點都不快,我等這天等很久了。」
「那……下個月?」
雹介衡搖搖頭。
「下禮拜?」
還是搖頭。
「……後、後天……?」
他拿起帳單、車鑰匙,拖著她離開餐廳。
「那、那明天好不好?」
真是個膽小表!雹介衡忍不住笑了,他將她塞進車里,關上門,發動車子駛離市區。「我給你三天,三天之後,你就沒有借口拒絕我了,知道嗎?」他語帶威脅地說道,然後開心地送她回家。
二十分鐘後,跑車轉進熟悉的巷口,遠遠地,他們便看見一輛救護車嗚聲大作地停在承琳阿姨家的公寓前,兩個醫護人員奔進屋內。
「發生什麼事了?」古承琳訝道。
「不曉得,最近經濟不景氣,恐怕又有人自殺了。」耿介衡聳聳肩,將車停在路邊,這時,醫護人員已經抬著擔架出來。
「等一下好了,等救護車走了我再陪你上去。」他說完轉頭,卻看見她搗著唇,一臉驚恐地駭叫——
「是阿姨?跟著坐上救護車的那個人是阿姨啊!」
急診室里,醫護人員來來去去,腳步匆忙。
雹介衡陪著古承琳坐在長椅上,林媽媽則坐在另一頭。
「怎麼會這樣?那孩子怎麼會這麼傻……」竟然想用割腕來結束生命?
林媽媽低頭,難過得直掉淚。
看見阿姨傷心,古承琳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想到欣怡很可能是為了耿介衡的事情想不開,她的心情就好比從天堂一下子掉進了地獄,難受得不得了。
「……都是我的錯。」她自責地咬唇。
「這不關你的事。」耿介衡摟住她的肩膀。
「欣怡一定是為了我們的事情才想不開的!」她困惑地望著他。「可是……她怎麼會知道呢?我什麼都沒說呀!」
「是我告訴她的。」
「你……」
「我覺得這種事情沒有必要隱瞞,而且,愈晚告訴她,對她反而愈殘忍。」他從來都沒喜歡過林欣怡,他唯一做錯的,是讓她一直抱著希望,他應該一開始就讓她死心才對。
經過三十多分鐘的急救,林欣怡被推進了普通病房,她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雙眼緊緊地閉著,三人也趕緊跟了上去。
「……還好傷口不大,醫生已經為她做縫合處理,你們只要小心別再刺激她就好了。」護士交代完便離去,留下病房里的三個人尷尬地沉默著。
「阿姨,欣怡她……」
「你們回去吧!護士說了,她不能再受到刺激。」林媽媽撇開頭,不想看她。
雹介衡插話。「伯母,我看您很累了,還是讓承琳陪您回去,我留在這邊就好。」
聞言,林媽媽回頭瞪著他。「你留在這邊?你能陪欣怡多久?一個晚上?一天?她為你工作了那麼多年,她喜歡你那麼久,結果呢?你不過是在利用她、欺騙她的感情罷了!」想到女兒為他所受的苦,林媽媽就氣得渾身發抖。「你走吧!你們統統都走,不要在這邊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們母女倆不需要你們的同情!」
她不由分說地將他們推出病房,直到兩人無奈地離去,才走到床邊,握住女兒冰涼的小手。
林欣怡虛弱地張開眼楮。「媽……」
「欣怡?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護士過來。」
「媽……我沒有死嗎?」
「傻孩子,你怎麼會死?媽不會讓你死的。」
點點頭,她疲倦地又閉上眼楮。
是啊!她真的很傻……
當她坐在浴白旁邊,拿刀片朝自己手腕劃下去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後悔了。
她迷戀學長這麼久,得到的是什麼?他從來不曾正眼看過她,也不曾對她說過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不論她工作得多賣力、表現有多突出,他都不曾對她動過心,不曾夸獎過她。而她……居然為了這樣一個男人,草草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值得啊!真的太不值得。
「媽,我想辭掉工作……」
「好啊!你辭掉工作沒關系,媽養你。」
「我想去國外念書,拿碩士學位。」
「沒問題!媽支持你。」
「媽……不要讓別人知道我自殺,我是不小心被玻璃割到,不是想不開……」
林欣怡出院的那一天,已經辭了工作的古承琳正準備搬回台東。
她將行李放在客廳,回房間和林欣怡告別。「這陣子謝謝你們的照顧,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林欣恰悶哼了聲,躲在被子里不想理她。
迸承琳嘆口氣。「我回台東以後,會寫信給你,你有空可以來台東找我玩。」說完,見她仍舊沒有反應,只好訕訕地轉身走向門口。
「你回台東干麼?」身後,林欣怡忽地冒出這麼一句話。
「嗄?」
「你不是和耿介衡在一起了?還回台東干麼?留在台北陪他啊!」她坐起身,斜眼瞪著她。
「欣怡……」聞言,古承琳好開心地紅了眼眶。這麼多天以來,這是欣怡第一次願意開口和她說話,她真的好高興。「欣怡,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氣?我為什麼要生氣?我又沒有哪一點輸你,而且是我自己不要耿介衡的,充其量,你只不過是撿我不要的罷了。再說,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國去念書了,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金發帥哥追我,我開心都來不及了,干麼要生氣?」她撇著唇,驕傲地說道。
是,她愛怎麼說都行,只要她開心就好。古承琳微笑地看著她。「我走了,你替我跟阿姨說一聲,請她好好保重身體。」
「知道啦!快走快走……羅唆。」她揮手趕人。
陽光照亮著街道,古承琳拉著行李離開了阿姨家,耿介衡的跑車已經停在路邊,他坐在車里,望著心愛的女人朝自己走來,他幸福地笑了,忙下車幫她把行李扔進後車廂。
「你們講和了?」瞧她開心的。
「是啊!幸好欣怡一向很有自信,就算受到打擊也能很快站起來。」
「那就好。」耿介衡點點頭,傾身過來替她系好安全帶。「走吧!想去哪吃午餐?淡水?天母?陽明山?」
「你在說什麼啊?我要趕火車,哪有時間跑那麼遠?」
聞言,耿介衡意味深長地扯著唇笑。「你怕趕不上火車啊?沒關系,我家可以讓你借住,免錢的。」反正下個禮拜他就要上她家提親了,不用分那麼清楚。
迸承琳听了駭笑。「我才不要!」
「不要?那恐怕由不得你喔!」他伸手,握住她縴細的後頸將她拉過來。「小姐,你應該不會忘了你還欠我什麼東西吧?」
嗄?什、什麼?古承琳旋即想起來,她緊張兮兮地瞅著眼前距離她不到十公分的俊臉,額上冷汗直冒。
「有……有嗎?」她裝傻。
「沒有嗎?」他挑眉。
「應該沒有,我已經忘了。」口說無憑,拿出證據來呀!
雹介衡听了哼哼笑。
「就算忘了也沒關系,等一下我就讓你想、起、來!」而且還要永生難忘!
這個粗心的女人啊!她讓他為愛相思了十年,害他白白浪費了那麼寶貴的青春,這個代價,無論如何都要叫她償還才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