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線充足、布置溫馨的客廳里，一個五歲大的小男孩正獨自趴在地上玩積木。

他用五顏六色的塑膠積木做出城堡、車子、飛機，還有恐龍、怪獸……然後又一一把它們拆掉，再組成其他的東西，再拆，再組……不斷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

客廳的一角，立著一棵繽紛的聖誕樹，樹下堆滿了大大小小鎊式各樣的禮物，有爸比送他的百科全書，媽咪買的益智玩具，還有外婆、阿姨、嬸嬸、姑丈、樓下的護士姊姊們送的糖果和小汽車，他統統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嘟著嘴繼續玩他最熟悉的樂高積木。

今天，是快樂的聖誕節，也是小男孩的生日，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快樂。

因為今天早上起來，聖誕老公公還是沒有把他想要的禮物放在他的聖誕襪里。

媽咪說，只要把願望大聲地說出來，聖誕老公公就一定會听到，而且實現他的願望。可是今年、去年、前年，他都這麼做了，為什麼聖誕老公公就是不理他？

手中的積木玩具在轉眼間被拆得七零八落，他抓起包裝盒，正想著還有什麼新的玩法，大門口就忽地傳來母親興奮的聲音——

「耕宇、耕宇……你快來看，是妹妹喔！你一直想要的妹妹！」

「妹妹？」他愣住，訝異地瞪大眼楮。

不遠處的玄關，母親正月兌下鞋子進門，她手中那團用粉紅軟布包裹的奇怪東西，強烈地吸引住他的視線。

「你不是一直希望有個妹妹嗎？媽咪這就‘生’個妹妹給你啦！」

什麼這是真的嗎？聖誕老公公終于听見他的願望了嗎？

「哇！太好了！媽咪萬歲！」小男孩歡呼一聲，立刻就扔了手中的積木，興奮地沖上前，也顧不得自己的力氣不夠大，就朝母親伸長了雙手。「媽咪，我要抱妹妹，給我抱抱！」

「不行，你還小，抱不動的。」婦人笑著搖搖頭。

「不會啦！我會很小心，不會讓妹妹跌倒的。」

「真的嗎？」

「真的真的！」小胞宇猛點頭。

「嗯……那好吧，可是你要小心一點喔！如果手酸了，要趕快跟媽咪講，知道嗎？」

「知道知道！」

開心地接過沉甸甸、用布包裹著的嬰兒，小胞宇的一顆心還是狂跳不已。

他屏住呼吸，像朝聖般，抱著虔誠的心凝視懷中的女圭女圭。那粉紅色泛著女乃香的小「肉球」，抱在懷中暖呼呼又軟綿綿的，感覺好舒服、好奇特。像是感應到他的視線，小女圭女圭在這時緩緩地張開了她的眼楮……那雙蒙蒙的大眼，眨呀眨地望著他，霎時，林耕宇感到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給重重地撞了一下。

這、這就是他的妹妹嗎？

好……好可愛呀！

「妹妹∼∼妹妹∼∼我是你的哥哥喔！以後你要叫我哥哥，知不知道？」

「呵呵……妹妹還小，不會說話啦！」

「那她要什麼時候才會說話？」林耕宇抬頭看著母親。

「唔……至少還要一年吧？」林太太一手環胸，一手撫著下巴。

她記得沒錯的話，耕宇一歲就能開口說話了。

一年？那很快嘛！

被聖誕老公公的傳說給訓練得很有耐心的小胞宇，抱著比自己更小的妹妹，臉上流露出既滿足又期待的笑容。不過……

「媽咪，你的肚子又沒有大起來，怎麼會生出小女圭女圭呢？」樓下那些媽媽，不都是肚子變大以後才生女圭女圭的？媽咪這樣很奇怪喔！「哦∼∼我知道了！媽咪，你一定是偷偷把誰的女圭女圭抱上來了，對不對？媽咪你這樣不行喔！」

「這個……」林太太當場有一種做錯事被逮到的感覺。她忙辯解︰「媽咪才不是偷抱，是這個女圭女圭的媽咪不要她了，所以媽咪才收留她的……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妹妹嗎？現在有妹妹了，難道你不高興？」她很狡猾地轉移話題。

「我當然高興啊！」小胞宇用力點頭。

「那就對啦！胞宇，你答應媽咪，以後不管誰問你，都不可以說妹妹不是媽咪生的喔！要不然，妹妹就會離開我們的……」

離開……那怎麼行？女圭女圭的媽咪不要她了，如果又離開他們家，那她會很可憐的。

「好，我一定不會說的，就算有人打我，我也不說！」

從今天開始，女圭女圭就是他的妹妹了。

他一定會好好的疼她、保護她，讓她每天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然後，他自己也會很開心，很快樂！

十三年後——

「媽∼∼哥哥打我∼∼」

「你們兩個又怎麼了？」廚房里，林媽媽正在煎荷包蛋，听見女兒來告狀，她也不急，先將鍋里半熟的蛋盛盤，又抽手在圍裙上抹了抹，這才轉身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

今年剛上國一的林子菡，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寶貝。雖然才十三歲，但是身材已經發育得很好，不但胸形漂亮挺實，而且四肢修長，骨肉勻稱，尤其是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大眼楮，更是放電得厲害，常常不用開口說話，就已經迷得眾人腳軟，乖乖任她差遣。

只不過，這個小天使偶爾還是會有踢到鐵板的時候，而這塊鐵板不是別人，正是打小就疼她疼進骨子里的大哥。

此刻，她眼楮紅紅，鼻子紅紅，身上穿著睡衣，頭發亂翹，手中還揪著一顆大枕頭，半拖在地上，哭得慘兮兮。

「嗚……哥哥他一起床就打人……我又沒有怎樣，他就生氣了……哥哥最討厭了啦！」林子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扮哥最近愈來愈奇怪了，常常莫名其妙就凶人家，討厭討厭！

「你說你哥打你？他為什麼要打你？」林媽媽奇怪地問。

兒子明明就最疼這個妹妹了，怎麼可能會突然對她動粗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都還沒醒來，他就一腳把我踢下床，害我的到現在都還好痛……」

踢下……床？

林媽媽額角出現黑線條。

「……子菡，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跟你哥睡了？」

「欸？」糟糕，說溜嘴了……

林媽媽忍不住搖頭。「你這孩子真是的！你不是已經有自己的房間了嗎？而且那房間還是用你最喜歡的粉紅色蕾絲來布置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為什麼還要跑去跟你哥擠一張床呢？」

「人家……人家習慣了嘛！」再怎麼說，她也和哥哥睡了十幾年了，哪可能說改就改呀！而且這幾天寒流來襲，晚上凍得要死，與其開那個一點作用都沒有的電暖爐，還不如抱著溫暖的哥哥比較實際，又能節省電費。當然，最重要的理由，還是因為她喜歡跟哥哥一起睡啊！胞宇哥哥是她最喜歡的人了！

唉！

林媽媽頭疼。

說來，這件事情兒子自己也有錯。想當初子菡剛來到他們家的時候，他簡直比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要興奮，每天二十四小時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的寶貝妹妹，舉凡喂女乃、洗澡、換尿片，甚至于說故事哄寶寶睡覺，他全要插上一手。而這麼盡責的結果，就是妹妹永遠長不大，永遠要黏著他。

「你哥現在功課壓力很大，你不要一直去煩他。」

「我沒有煩他啊！人家也是趁他睡著以後才偷偷模模進他房間的，又沒吵醒他。再說，我連枕頭都自己準備了，也沒有跟他搶被子，他有什麼好生氣的？哥哥真是愈來愈小心眼了。」說到最後，她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錯就對了。

這……這該怎麼說呢？

林媽媽深深地感到無力。

「總而言之，以後你睡自己的房間，別去吵你哥，這樣就沒事了。」

「討厭，你們每次都這樣說……」

「媽，早安。」

兩人身後，林耕宇背著書包走進餐廳。

身高一七八的他，穿著某高中的冬季卡其色制服，窄窄的腰身系著黑色帆布腰帶，上頭的銅扣擦到發亮。他今年已經高三了，向來品學兼優的他，一直都是師長眼中的模範生，左右鄰居以及父母心目中的好兒子。他生活規律、無不良嗜好，他待人親切、做事積極負責，他愛貓愛狗，假日還當義工，到安養院照顧失智老人，他在眾人的眼中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難能可貴，但是，只要一踫上林子菡，他完美的人格，就會開始出現小裂縫。

此刻，那張年輕俊朗的臉龐一反常態的陰郁著，他面無表情甚至是有些不高興地從妹妹林子菡的身旁走過，然後拉開椅子坐下吃早餐。

「耕宇，你看起來好像很累？」林媽媽關心地走上前。

「嗯，昨晚沒睡好。」林耕宇僵硬地點點頭，古銅色的俊臉上有著可疑的暗紅。

昨天半夜不曉得是誰，趁他睡著後偷偷溜進他房間，還偷偷爬上他的床，偷偷抱住他，然後整晚像只無尾熊似地掛在他的身上，邊流口水邊打呼。害他早上起來全身酸痛不說，還差點被嚇死。

畫面停格在他一張開眼時，那張距離他極近的天使臉龐。那微啟的紅唇就在他眼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甜蜜又邪惡地誘惑著他，她的腿還纏在他的腰上，柔軟的發絲癢著他，令他心跳失速，渾身燥熱……

懊死！

她不能怪他凶，在那種情況下，他除了趕緊把她推開，好掩飾自己的亢奮之外，還能怎樣？總不能教她發現他這個做哥哥的，居然對自己的妹妹有了非分之想吧！

一旁，林媽媽板起了臉教訓女兒——

「你看看，都是你不听話，所以哥哥才會沒睡飽，以後不許你再這樣任性了，知不知道？」

「什麼？又怪我喔！」林子菡不服氣地嘟起小嘴。「哥哥沒睡飽是因為他熬夜念書，跟我又沒關系。」

「唉！你這孩子真是講不听欸……」

「我要去上學了。」受不了兩個女人為了他有沒有睡飽的事情吵吵鬧鬧，林耕宇索性拿了片吐司餃在嘴里，然後背起書包準備出門。

「哥！你不等我嗎？」林子菡睜大眼楮。

「學校那麼近，你自己去也可以。」現在的他，需要好好的靜一靜。

「可是我喜歡跟你一起上學，我要跟你一起上學！……媽，你看哥啦！」

「好了好了，你趕快去換衣服，否則真的要遲到了。」

「啊∼∼討厭討厭！你們大人最討厭了……」

火速的刷牙洗臉並換上制服後，林子菡匆匆忙忙地套了鞋子沖出家門。

在離家不到十公尺的電線桿旁，她遇到了綽號阿志的國中學長。

阿志很喜歡林子菡，常常寫情書給她，還會制造機會，假裝不期而遇，在她上下課的途中突然出現。

今天，他又提早半個鐘頭出門，到林子菡家附近「埋伏」。原本只是想遠遠地看著她，就心滿意足了，沒想到今天幸運之神特別眷顧，林子菡的哥哥沒跟她一起走，她落單了。

阿志喜出望外地從電線桿後面跳出來，朝她揮揮手。

「早安！」

「喔，是你啊？」林子菡只瞟了他一眼，旋即快步從他面前走過。

她知道這個人，可惜對他沒感覺。

阿志追上來。「你今天怎麼一個人？」

「不行嗎？」

「也……也不是啦！只是隨便問問……」

「我現在沒空跟你聊天，要遲到了。」五十分有一班車，如果趕不上就糟了。

「沒關系，我有摩托車，我載你。」阿志亮出車鑰匙，得意地看著她。「我騎車載你去學校，保證不遲到。」

不遠處，公車站牌旁，林耕宇正目送一班公車離去。

般什麼？子菡她到底要不要上學？

他低頭看表，已經六點四十分了，如果下一班車她還趕不上，那麼連他都要遲到了。

他退到人行道後方的騎樓下，拿出手機撥電話回家，電話還沒接通，就看見通往他們家的巷子口噗嚕嚕地竄出一台50CC小綿羊機車，上頭的一男一女，都穿著國中制服，後面那個女學生甚至沒戴安全帽。

林耕宇頗為鄙視地瞄了他們一眼，他生平最看不起那種沒內涵又愛招搖的家伙，尤其有些人，仗著家里有點錢，就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與眾不同，明明未成年還騎機車，明明該戴安全帽又不戴，簡直囂張又惹人厭到了極點……

他撇唇，正要移開視線，不料，眼角余光卻掃到了一張不該出現的臉，駭得他差點連手機都拿不穩。

有……有沒有搞錯？後面那個神色緊張，還不時東張西望的女學生，不正是他的寶貝妹妹林子菡嗎？

她在干麼她怎麼會坐在一個男生的車上？而且還沒、戴、安、全、帽！

一把熊熊怒火自胸中燃起，他關了手機，像旋風似地沖出騎樓，並朝蛇行中的機車追去，追了二十來公尺，終于在路口逮住因紅燈而停下來的兩個人。

「林、子、菡！」他低吼一聲，從後方抓住妹妹的書包背帶。

林子菡倏地回頭，瞪大眼楮。「哥……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你在干麼？為什麼不搭公車？」

「我……」

不等林子菡解釋，林耕宇臭著臉把目標轉移到前面的男生身上——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給他載？你好大膽子，居然敢搭陌生人的車！」真是不要命了！

「呃……學、學長，我是林子菡的朋友，不是什麼陌生人啦！」阿志抓著臉，尷尬地笑。

慘！好死不死，居然被她大哥抓包！

林耕宇斜眼覷著他，看見他夾克上繡著三條杠。「朋友？什麼朋友？子菡從來沒有男的朋友。而且你才國三，還未成年，怎麼可以騎車？你不要帶壞我們家子菡。」說完，他一把將後座的林子菡揪下車，回頭往公車站牌走。

臭小表！才幾歲而已，就學人家把馬子？

身後，林子菡被拖得腳步踉蹌。「哥……慢點……你走慢一點啦！」路旁好多人在看，丟臉哪！

林耕宇停住，臭著臉，回頭瞪住她。「林子菡，你搞什麼？」

「嗄？什……什麼搞什麼？」她心虛地縮了縮肩膀。

「你還好意思裝傻？你說，你是怎麼認識那個男生的？」

怎麼認識啊？林子菡歪著頭，想了想。「就他寫信給我啊，然後……然後就認識啦！」

「寫信？他寫情書給你？」林耕宇黑眸一眯。

「嗯，是寫過幾封……不過我都沒理他喔！」真的真的，她很听話，都沒在外面亂交男朋友的。

是嗎？林耕宇凜著臉。「那你干麼還搭他便車？」

「欸？」

「你連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就坐他的車，而且還沒戴安全帽？林子菡，你是傻瓜嗎？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你居然連這點基本常識都沒有！」真是個大笨蛋！林耕宇氣得轉身就走。

等……等一下啊！

後面，林子菡抱著書包慌慌張張地追上去。

她最怕哥哥生氣了，每次哥一生氣，她就會覺得自己一定又做錯什麼了……不過，這件事真有這麼嚴重嗎？她只不過是搭學長的便車而已，他就氣成這樣……他會不會太愛生氣了？

林子菡感到莫名其妙，也很委屈，不過看哥哥這麼生氣，她還是硬著頭皮扯出一個笑臉——

「哥，你生氣啦？……好嘛好嘛！以後我不理他就是了，你別氣，別氣喔！」抓著哥哥的手搖啊搖。「你看，我今天戴的發夾是你買的喔！好不好看？」她故意仰起頭，讓他瞧清楚別在額際的黑色小夾子。

聞言，林耕宇默默回頭。「……還不都是發夾，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當然不一樣！你送我的特、別、好、看！」

這丫頭……

林耕宇好氣又好笑地覷她一眼，忍不住伸手模模她柔滑如絲的長發。

就是這樣的理直氣壯，這樣的理所當然，所以他才會被她吃得死死的啊！

不遠處，一輛市公車以時速四十的速度緩緩駛來，林耕宇看清楚車號之後，便將身旁的麻煩精推上前。「快上車。」然後從書包里拿出一袋東西，交給她。

「這什麼？」

「早餐。」

欸？

鮑車停了，林子菡被一堆人簇擁著上車，她被擠到司機的座位旁才站定，愣愣地看著手中的三明治。

為什麼哥哥的書包里會有她的早餐？

她回想今天早上，林耕宇明明比平時早了足足二十分鐘出門，可是卻仍在路邊攔下快遲到的她，霎時，她全都明白了。

原來哥哥是在等她呢！他早猜到她會空著肚子上學，所以就繞到早餐店為她買了早點，然後在公車站牌等她出現。

嗚……好感動喔！

抓緊手中的塑膠袋，林子菡咬唇，臉上露出幸福又滿足的微笑。

還是哥哥最好了。

她的耕宇哥哥是全世界最棒的男人！

林子菡離開後，林耕宇一個人站在路邊等公車。

他右手拿參考書，左肩掛著書包，兩只眼楮瞬也不瞬地盯著對街的行道樹發呆。

罷剛，他對子菡是不是太凶了……

他不是有意要讓她在同學面前難堪的，只是……只是突然看見子菡坐在別的男生車上，和那個人貼得那麼近，他的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仿佛他呵護、疼愛了十多年的寶貝妹妹，就要被別的臭男生拐走似的。

煩躁地扒了扒黑發，他蹙眉，啪一聲合上書本。

可惡！

不管怎樣，他是絕對不會讓那些來路不明的家伙隨便接近他們家子菡的。

他是子菡的哥哥，他有權利也有義務保護自己「未成年」的妹妹。

而且，他很確定他這麼做，只不過是在盡一個兄長的義務，替子菡著想罷了！絕對跟吃醋兩個字沒有關系，絕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