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秋蟬鳴 第10章(1)

一輛馬車疾駛往塞外的途中,駿馬馳騁,一路紅土飛揚。

盡避公主的死訊被姚大夫暫時隱瞞住,尚未傳進宮里,他們還無須急著避禍,但秦有菊仍舊堅持前往塞外。

只是,行駛中的馬車竟又緊急轉回京城了。

原因是,秦有菊的病發作了。

只剩不到兩個月壽命的他,心髒頑疾提前爆發,他汗水淋灕,痛苦難當的在馬車里翻滾。

「秋兒,時候未到,我不會死的,去塞外,我得見二哥一面,不許回京。」他指著胸口咬牙切齒的說。他得交代後事,定要見到二哥。

「不,若繼續顛簸下去,就算不死,您也去了半條命。」她愁眉垂淚的搖頭。

「我撐得住,你不用為我擔心。」他忍住身體的痛楚道。

「您撐得住,我卻撐不住,就算是最後的日子,我也不忍見您如此痛苦,我要回京,而且我已寫信請二爺、小姐親自回來一趟,您想見二爺,不久也能見到。」

「你寫信讓二哥回來?明知二哥他們不能出現在京城,你怎能讓他們返京?」他激動起來。

「他們會想辦法偷偷回來,不會教人發現的。」她堅決的說。

二爺離棄郡主與小姐私奔,皇上、王爺正派人尋找,他若回來,必得與郡主破鏡重圓,而這絕對不可能,二爺與小姐才是一家人,不可能回到郡主身邊。

包別說那小姐是世人眼中的死人,根本就不能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們若現身京城,必出大事,她也不想他們冒這個險,但情況危急,也只能自私一回的請他們冒險幫忙。

秦有菊深深地凝望她,目光攝人,仿佛直指人心。「秋兒,你又想做什麼?」

他起了疑心。

她臉上一片坦然,但隱藏的真實情緒卻是波濤洶涌,她決定不去塞外,除了不願他路途受罪外,最重要的是臨走前,姚大夫對她說的一個消息……

「秋兒,你可瞞了我什麼?」他精明的問。

她直視他。「我還能做什麼,就是陪著您直到最後啊……」她臉上籠置著一片悲傷烏雲。

不忍見這抹哀傷,秦有菊合起疲累的雙眸。他第一次有了無力感,過去就算身子再難受不堪,可他的心從沒這麼無助過。

這脆弱模樣他原本半點也不想在她面前顯露出來,可所有的事全出乎他的計算之外,他能掌控的越來越少,包括她的傷心與絕望。

他不再說話,因為說的越多,也許令她傷痛越深,在殘存的生命里,他能努力的僅剩一件事,那就是別再把已經跌入深淵的她推得更深,再深便是無法翻身的煉獄了。

他們回到秦府已是深夜,驚見他們回來,秦在松馬上讓人鎖門關窗,對著他急道︰「老三,你可知公主突然病死了?這事嚴重了,姚大夫說時,我嚇得膽汁都出來了,拚命壓著不讓人知道,可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還瞞得住!

「我正要讓人進宮去稟報這事,你趁還沒人留意到你回來,趕緊再出去,等過一陣子皇上的心情平復了,興許就不會遷怒你未照顧好公主讓她病隕,這後頭的事由大哥普你擔著,你快走啊!」他焦急的催促麼弟再出門避難去。

秦有菊微微一笑,大哥平日自私,但兩人畢竟是親兄弟,臨到重要關頭,大哥不怕受牽連,仍以兄弟為重,他甚為感激。

「大哥別擔心,你讓人進宮去,說我外出期間驚聞公主葬死,憂怒之下,心癥發作,可仍趕回為公主送終,而這會自己也命在旦夕,來日無多,皇上听了應該就不忍心再降罪。」

秦在松一听,這才仔細瞧他面容,見他臉色泛青,雙唇黑紫,果有死氣籠罩。

「老三,你真不行了?」他不禁膽顫心驚。

秦有菊苦笑。「大哥,對不住了,以後咱們這個家就只能靠你了。」

他瞪眼,還是不信,可瞧見身旁的秋兒那哀戚垂淚的模樣,身子登時站不住,眼眶也泛紅了。「你這臭小子別胡說,姚大夫每天在配藥房里神神秘秘不知在鑽研什麼好藥,你這命多年前就說保不住,能活到現在,不就是靠那老頭的妙手回春之術,所以這回也一樣,他能保你無事的,況且,你不過是少出門,這一趟定是受不了舟車勞頓才會病發,根本沒事的,死不了,死不了,別嚇大哥了。」

破天茉地,居然也能由秦在松口里說出安慰人的話。

這話說得秋兒都忍不住低泣。她多想也這麼認為,若有這信念是不是心願就能成真?「大爺說的對,三爺會安然無事的。」

「這就對了,老三既然回來了就好好養病,公主的事也不勞別人去說,我親自進宮去,有什麼災難大哥頂看,咱們秦府家大業大,還真會怕皇上怪罪嗎?你這小子什麼也別管,給我好好活下去」秦在松拍著胸楮,說得激昂,可轉過身,偷偷抹淚去了。

入冬後,雪打在菊上,花落一地,空留殘枝,有看說不出的蕭條與落寞。

菊院的菊花園內的小亭坐著一雙人。

孫武陵盯著坐在面前的表妹。「小蟬,我爹欠了人點錢,闖進縣府街,我耽誤了些時間才將人贖回來,現在事情已解決,爹娘那兒我也說好了,這回會帶你回去成親,你可以隨我回鄉去了。」

視線落在地面積得厚厚的雪上,她低聲一嘆。「武陵表哥,對不起,之前是我騙你的,我不可能跟你成親。」她將目光移回他身上,表情歉然。

「我曉得你怪我來遲了,你也已嫁給秦有菊為妾,可我不在乎,我仍要你。」他激動的說。

秋兒搖搖頭。「與這無關,就算我沒嫁人,也不可能嫁你,因為我心中只有那人。」她直白地告訴他事實。

他霍地站起身。「秋兒,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你心中的那人壓根不要你,我爹那筆欠債原是還不出來的,對方告得我爹得吃上三年牢飯,我走投無路,不料秦有菊竟派個人送錢來贖我爹出獄。

「再怎麼樣我也是有骨氣的人,本來是不願意接受的,可他讓派來的人傳話給我,說你心中有我,只是礙于蘇家小姐所托不願離開秦府,還道你渴望獨佔丈夫,不想與人分享,一心盼望嫁個能與你過著男耕女織、平凡生活的人,更期待生育幾個兒女承歡膝下,而這些他都做不到,所以將你還給我,讓我盡快帶你離開,他不想再見到你。」

她臉色一白。「他真派人傳話讓你來帶我走?」事到如今,他竟還想撇開她,將她塞進別人懷抱?

「是啊,就因為他答應我帶走你,我才同意收下他給的錢。」

秋兒怒不可遏。「他憑什麼這樣答應你,他憑什麼?!」兩人都來日無多,他何苦逼她,何苦!見她臉色大變,孫武陵以為她怒他收秦有菊的錢,忙又道︰「若你不高興,我先將那家伙給的安家費還回去,我爹欠債的那筆,我會另外再想辦法籌出來還他,你別生氣啊。」

「安家費,他還給了你安家費?」秋兒氣到差點說不話來,他不僅送妻,還送錢,這樣賠本的生意他也做!

「也不是安家費,他說那是休離你的補償金——」

「休離我,他敢這麼做?」她雙肩顫抖。

從沒見過她氣成這副樣子,他嚇著了。「小蟬,你不高興的對象是我,還是惱那小子?」

她的臉重重地拉下。「武陵表哥,換我實話對你說了吧,別再來找我,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見你,因為我的身子早給了三爺,還有,我再活也沒多久,你應該不會想娶一個短命鬼做娘子,最要緊的是,我根本不愛你,對你一點感覺也沒有,我的福分太薄,完全配不上你,不過為了補償對你的虧欠,三爺給你的那些銀兩你盡避拿去用,不用還了,那是你該得的」

听完這些話,他眼楮大睜,嘴巴大開,可說是被狠狠打愣了。

孫武陵僵硬得如一塊大石,這會若有雷劈下來,恐怕也劈不碎他。

見狀,她露出極其抱歉的面容。「對不住了,這些話早該對你說清楚的,眼下你雖然感到受傷,但總比未來上當受騙的好,你就回去吧,我不會跟三爺分開的,唯一分開的時候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說完,不再瞧他,她轉身離去。

不遠處,秦有菊神色復雜的注視著他們,旋即幽幽一嘆,那姓孫的真沒用,連個女人也哄騙不走,難怪秋兒瞧不上他,要不是別無選擇,他還真不放心將心愛的人交給他,唉……

夜里,他鑽進她被窩,抱著她取暖,卻教她一腳踢開。

「別來找我,滾回您自己屋子去」

「我那屋子冷得跟冰庫似的,哪有你這兒香暖。」秦有菊厚臉皮道。

自那夜洞房後,他再不曾與她同房,原因無他,白是怕會忍不住自己的,可今天,他若再不爬過來,她大概不會與他和解,會恨他到天茉地老。

「您那屋子四季都置有暖爐,不知要比我這里暖上幾倍,您少在這兒給我說渾話,還是滾吧!」秋兒不留情面的趕人。

「我偏不呢?」他耍無賴。

「您——」

「好了,別生氣了,是我的錯,不該讓姓孫的再來煩你。」他環抱住她。

這一瞬,她眼淚終是不爭氣的掉下來,都已到了這步田地,他卻還想著將她送走,而且還是送給另一個男人,他到底把她當什麼?!

秦有菊無奈的吐出一口深沉的氣。「我明白了,剩下的時間,只有你與我,不會有別人。」他垂目掩去情緒。

她聞言淚滿襟。「我曉得您希望我跟武陵表哥走,希望我不要親眼見到您臨終垂死的模樣,並且希望我選擇繼續苟活,可我能理解卻無法認同,更無法做到,您送我走,創造的不是我的幸福,而是我的心碎。」雙手揪著他的衣襟,心酸至極,她哭得幾乎不能自己。

他心在揪痛,痛徹心扉,輕柔的托起她的臉龐,深深地凝視。「我承認我太理智,忘記愛情這東西本身就理智不了,我想你長命百歲,我想你有人疼愛,我想你有家有室有愛你的男人,我總是這麼為你打算,偏偏你不領情,偏偏你惱我自以為是,好吧,我放棄了,

你想怎樣就怎樣,想為我守寡、決定不活了,我都隨你,只求別怨我。你別哭,別哭啊!」他受不了她的眼淚攻勢。

秋兒淚下交織,頭一擺,淚水紛落,樣子淒美而悲傷。

「我都說不逼你了不是嗎?」

「您騙人」她嘻淚。

他硬咽了,想說什麼,卻覺得一諾千金,沒敢再承諾,只好伸手為她抹淚。

她推開他,他手仍伸上去,並且捧住她蒼白的雙頰,低下頭吻去她的淚,再吻她的唇,這吻溫柔似春風,深情如夏陽,憐愛像秋雨,悲涼若冬雪,他讓她品盡他的愛與恨,深刻得教她動容,心悸得無法再狠心推開他,任他越吻越深入,甚至動手褪去她的衣裳。

他吻住她誘人的鎖骨,手滑至她腰間,細細的腰膚不盈一握,再往下,粉女敕的腿兒滑喇纏人,他來回游移,極盡挑逗,她身子教他擺弄得已是顫動不休。

他視線移回她腮若粉桃的小臉,點漆般的眸子充滿,他朝她深切一笑,眩得她無法思考,下一刻,他挺身進入她,突來的充實令她一顫,申吟出聲。

他熾熱的身子在她身上律動著,逐漸激切起來,一次比一次深入,不斷的佔有她,不斷的要她,直到兩人皆到達頂點時,他才釋放屬于自己的種子。

落下的種子是他的希望,明白自己再無任何方法能讓她願意活下,也沒人能將她由他身邊拉開,可若給她一個孩子,一個屬于他與她的孩子,那情況將會不同,畢竟她如何忍心舍下親生骨肉呢?

這是他最後的手段,雖然陰險殘酩,但絕對有效。

「我說過您是騙子的吧,這時候您還想騙我嗎?我讓鬼婆婆為我配藥,每日飲之,我不可能懷上孩子的。」她靜靜的躺在他懷里說。

正著白宮香屑的手一僵。「你說什麼?」

「我說,我也能看穿您的,您想什麼我何嘗不知,想我被孩子捆綁,為孩子而活,這是不可能的。」

秦有菊錯愕了。「你——」

「騙子,都說您是騙子了,為何還想騙我?我被披著羊皮的狠騙久了,若還不知您是狼,那就太笨了」

他咬牙切齒。原來她已防範他這點了!

「我已經不能使用轉壽術延壽,可你能,為什麼你——」他驟然止聲。

這還用問嗎?

因為她不想奪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因為她重視人命勝過一切,因為他如果死了,她根本不想活!

好了,這回他徹底絕望,欲哭也無淚了。

蟬兒耐不過寒冬,生于秋,葬于冬。

生命的消逝總是特別快,轉眼不到五日便是他的大限。

外頭白雪紛飛,他不畏風寒,讓人打開窗子欣賞雪景。

秦有菊坐臥在軟榻上,身上裹著厚厚的毯子。

「我說老三,還是關窗吧,外頭寒氣對你的身子一點好處也沒有,只會加重病情而已。」秦在松坐在他身側說。

他微笑,不在意的說︰「不礙事的,我這破身子還差這點傷害嗎?」

可秦在松卻嘻淚了。「你這身子都撐了這麼久,怎麼就撐不下去了,還是姚大夫已黔驢技窮,不如咱們再重金找別人試試?」

「不用了,花再多的錢也買不到命啊,小弟氣數已盡,藥石同效了。」

秦在松聞言立即哭了出來。「咱們家是怎麼了,老二失蹤,老三你又病得要死了,就留我孤零零的守著秦家這個殼子,這算什麼?老三,你別像老二一樣絕情丟下我,這麼著,大哥今後不花天酒地了,我將錢拿去做公德,捐地蓋廟,濟貧扶弱,多積些陰德為你添壽。」邊說邊揮淚。

他感動在心。「大哥肯為我如此做,小弟真感謝了。」

「感謝不必,你我兄弟一場,大哥為你戒賭戒色,吃素都行,你多活幾日不行嗎?」

他眼眶不由得紅了,自從得知他生命將盡後,大哥徹底被激起手足之情,成天搬來不知哪兒尋來的秘方,讓人煎煮給他喝,不然就是去廟里求來各式護身符讓他掛上,瞧得出,大哥真的舍不得他。

「大哥,這次公主的事多虧你擔待了,是我對不住你。」他歉然道。

鮑主粹死,皇上雖然未再責怪,但郡主與公主相繼在秦府失常與隕落,這已讓皇上對秦家的恩典不再,不時將大哥召去斥罵,結果大哥一反往常的膽小怕事,這回竟一肩擔下皇上所有怨怒,無一絲抱怨,這點令他刮目相看,同時也對大哥感到抱歉。

「別說這些了,那哪是我擔待的,是咱們秦家目前還掌控著白玫王朝的經濟命脈,皇帝老子才不敢對咱們輕舉妄動,要不然,大哥想擔也擔不了。」秦在松實話實說。

秦有菊輕笑。「大哥也不必妄自菲薄,將來秦家就靠你了,而幫咱們家的那些主事們,個個是能人,你只要善用他們就能守成,若守得住,將來你與眾多嫂子的生活不愁的。」

听得出他是在交代後事,秦在松也不怕丑,眼淚鼻涕齊下。「我知道,過去我總仗著有老三和你,過得揮霍浪蕩,可今後我會收斂的,因為大哥再沒有兄弟可以依靠了,嗚嗚……」

他唱嘆。「大哥得好好保重身子,你向來活得比我精彩,以後也要繼續精彩下去。」

「精彩什麼,我再精彩也沒你和二弟的能耐,大哥除了吃喝玩樂,樣樣不如你們。」

「大哥,爹娘在世時,雖然老念你不長進,但那是因為二哥太能干了,相形之下,你便顯得失色,其實你只是沒自信,你若拿出魄力,咱們三兄弟就數你最適合當家。」二哥性格嚴厲,而自個兒又太過陰險不擇手段,只有大哥是他們三人中性格最為圓融厚道的,他

若肯振作,絕對比自個兒和二哥要干得更出色。

只不過大哥一直瞧不清自己的能耐,一勁的想找人庇蔭托付,才會落得今日一事無成,讓人錯覺他無能。

秦在松激動的看著麼弟。「好,有你老三這句話,大哥就是拚死也會保住秦家基業,你盡避放心好了。」被激起信心,他慷慨激昂的說。

秦有菊笑著點頭。「很高興在有生之年能瞧見大哥有振作的時候。」

聞言,秦在松揩淚道︰「老三,大哥明白的,你最放心不下的是秋兒,大哥保證不會虧待她,會將她當成你的……嗚嗚……遺孀照顧的。」這聲遺孀便是已斷了過去對秋兒的想望,真心視秋兒為弟妹了。

他抿笑不語,秋兒的事……他想開了,她有自己的選擇,也許隨他之後去,痛苦會少些,其實已不需要任何人關照她了,可他沒對大哥說什麼,只是愧疚之後要勞大哥為他們一個一個的送終。

這時候秋兒抱著幾枝冬梅進來,見到她,秦在松淚一拭,立即起身。「秋兒來得正好,這小子不听話,天冷得要命偏要開窗,你勸勸他別逞強了,大……大哥前頭還有事忙……先走了。」他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哭哭啼啼,轉身走了。

秦在松走後,秋兒與床上的男人對視一笑。

「大哥很可愛是不?」秦有菊問。

「是啊,大爺本質是可愛的,但老是表現得讓人頭疼,不過這會,咱們終于可以不用再擔心他。」她將手中剛摘下來的冬梅擱進花瓶里。

「嗯……咳咳……」

她回頭見他又咳起來,往窗台走去,要關窗子。

「別,我想再吹吹冷風,瞧瞧這雪景。」他阻止她。

她手一頓,听他的沒關窗。「還剩四天半吧。」

「嗯。」他輕輕應聲,怕見到一張回過身來的哭臉。

「那就多瞧瞧吧,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雪花飛揚煞是好看。」意外的,面對他的是張令人移不開目光,如同春花般嬌艷的笑頗。

秦有菊一怔,有些痴了。

「明兒個咱們到櫻花園坐坐,就算下雪也去吧。」

他喉結滾動了下。「好」她想重溫當年嗎?那好,他正好也想呢。

秋兒走向他,蹲將小臉貼在他大腿上,安靜的合上眼不說話了,似乎很享受這般氣氛,有股淡淡的幸福滋味。

他輕撫看她的發絲,雙目盯向窗外的瑞雪,臉上也有絲絲安詳。

菊院一如既往般的寂靜,不過雪依然狂下,眨眼間即淹沒門檻。

暮色中,秦有菊一身松綠錦袍,躺在門戶大敞的屋里,寒風揚起床睡凌空飛舞著,空氣里彌慢著一股不安的躁動。

「二哥、二嫂終究趕不回來,我本想將你托付給他們的……可你若堅持不久後隨我去,那……這托付也不重要了。」他淡色的唇角有抹笑意,神情飄忽,有著令人捉模不定的心驚。

「之後我會照顧好自個兒的,您一點也不用擔心。」她硬咽道。

「嗯,不過還是很可惜,最後沒能見到他們一面……我挺想念二哥的……」他露出萬分遺憾的表情。

「他們……總會來瞧您的。」她聲音也幽遠起來。

「你是說,到我墳前來看我嗎?呵呵,那也行……」他臉上的死氣越來越盛。

「啊,秋兒,我仿佛又見到你在櫻花樹下側轉過頭瞧我時的模樣……你……喊我有梅。」他冼惚的說。

她凝視他,臉上始終合著堅強的笑意,循著他的思緒,她憶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份感覺。

少年躺在花瓣輕盈飄落的櫻花樹下,雖然臉色蒼白得像是要死去,但問身的純淨光華猶如無盡的蒼彎,美好得比櫻花還要高貴出塵。

她與他在紛飛的櫻花雨下相遇,那時就情定彼此了吧……

「其實剛剛我也听到您喊我秋蟬兒了。」

「原來你听到了,我還沒病得糊涂,真有喊你。」

盈盈大眼蒙上了一層重重的水霧,偏偏臉上的笑意一絲不滅。「是啊,您有喊我,我听得很清楚。」

「呵呵,咳咳咳……」他笑著咳嗽。

秋兒由他懷里掏出一條潔白的錦帕,輕柔的抹去他溢出嘴角的血絲。

他伸手握住她為他拭血的手,雙眸深沉的望她。「秋兒,我很喜愛你的。」

她的呼吸不自覺的屏住,然後眼里慢慢涌出莫名的光點。「我曉得的。」

「曉得就好。」他放心的點頭,額頭略略往前,輕踫她的。「別為我傷心,我很快會去投胎的。」

「好,我不傷心。」盡避晶瑩的淚大滴大滴滾出,她仍是這麼回答他。

不忍見那淚珠滾動,他黑眸微暗上了。「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到最後。」

「沒關系的,您不過是先走一步,不久我就趕上您了……不過若能夠,別急著投胎,等等我,來世我還是想與您一道。」

「讓我等啊……好啊,但你慢慢來,多久我都等,別急……別急……」

「嗯……我不趕,您只管等我便是。」

「好」他呼吸越來越輕,幾乎快成受不到氣息。

「您睜眼好嗎?這樣我才知道您還在。」

他頸子輕輕一晃,眼眸再度睜開,只是,眼神有幾絲恍惚。「我還在……還在的。」

「三爺。」秋兒緊緊抓住他的手,深情不悔。

秦有菊微笑了,細細碎碎晶瑩的雪花伴隨看風吹進屋里,雪花飄到他臉上,很快化去,成為濕潤的水氣。

「真是的,我真不舍你啊……」他在笑容中再次合上眼,而這回她感覺到他的于臂沉重垂下,霎時心一緊,恍惚間,她瞧見眼前有櫻花飛舞,美得如人間仙境。

「瞧,三爺您快瞧,寒冬飛花,多美,多美」

但面前的人來動分毫,曾經的燦爛雙目依舊緊閉。

她瑩白的臉龐淌出兩行淚。「那您听到了嗎?听,這因是秋蟬嗚了,叫得多大聲啊,秋蟬深冬未死,是吉兆,是吉兆」

他連微笑也沒有,只是靜靜躺著。

「您沒听到嗎?莫非秋蟬未鳴,對了,蟬兒一入冬就會死,哪會鳴……」她神態空洞,呢喃自語,臉頰緩緩地落在他胸口,那兒已听不到任何聲響了。

本來還能忍的悲傷,這一刻,悲!勵自四面八方包圍她,就像滾滾雪崩,瞬間崩垮她的心。

她以為自己能承受,可當耳邊听不到一絲心跳聲,她的心也如讓利劍貫穿般的絞痛。

她心痛如絞,悲不可抑。

第十二章

「秋兒。」一雙手搭上她顫抖痛哭的肩。

她淚眼回望。「小姐」站在身後的是一對儷人,竟是遠在塞外的蘇菱與秦藏竹,他們總算趕到了。

兩人臉上都還有風塵僕僕的風霜痕跡,尤其那生產完不久的蘇菱,神情更是寫滿疲憊,而後姚大夫也出現了

「你決定了嗎?」蘇菱不舍的問好姊妹。

「決定了。」秋兒連猶豫也沒有,立即回答。

沉眉瞧看靜躺無息的麼弟,秦藏竹也問她,「你真不後悔?」

「不後悔。」

「可我怕三弟會恨我……」

「二爺,我知道為難您了,但恨也是一種力量,是讓他活下去的力量,請您成全我吧。」

秦藏竹嘆了一聲。一個是自己的親兄弟,一個是妻子的好姊妹,他難以選擇。

「小姐,您該明白我的心,我請您為我尋東西時就已下定決心,非要這麼做不可。」秋兒轉而尋求小姐的支持。

「可是……」蘇菱也難以決定。

「你們听我說,有堅強意志的人是三爺,想要活著精彩過一生的是他,這是他的心願,亦是我的,我要救他,我要他活」秋兒堅定道。

夫妻倆只得無奈心酸的瞧向姚大夫。

「姚大夫,你說呢?」蘇菱問他,他為這日準備已久,讓他決定吧。

「若讓老夫來說,多年前我就己選擇救我恩人之後了……」

他依稀听到什麼?

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我之前說了反話,是我先走一步了,所以這回是我等您,但您一點都不用急,慢慢來,慢慢的來,我在底下等您,多久都等,等來世再與您一道別忘了,您勸我獨活的理由,也同樣是您的……別忘啊……

「秋兒——」他驟然驚醒,由床上彈坐起來。

秦有菊瞬間怔住,不敢置信他竟還能再睜開眼楮。這怎麼回事?

「姚——」他想找姚大夫來問,但才開口,便見到床邊的三個人,姚大夫、二哥以及二嫂。

照理說,他能醒過來,見到的該是他們三人的笑臉才是,但他們卻都露出難解復雜的表情。

「姚大夫,我怎麼還能醒來?」他不安的問,也顧不上與趕回來的二哥、二嫂敘舊。

「你二哥找到奇花救了你。」姚大夫簡潔的回答。

「奇花?二哥,什麼樣的奇花能讓我起死回生?」他訝然,轉而問向兄長。

「這奇花生長在北漠沙地,兩百年才發芽,三百年才開出花,咱們付了些代價才得到,它能讓你多活十五年。」秦藏竹解釋。

他眼里驚喜的綻出亮彩。「十五年,用不看轉壽術,我竟能再擁有十五年的壽命,這太好了,但是花只有一朵嗎?是不是秋兒也有?」他立刻想起心愛的女人,若她也服用,他們就能再相守十五年。

正當他狂喜時才發現不見秋兒人影,她上哪兒去了?

秦有菊張望梭巡。「秋兒呢?」

「秋兒……她」姚大夫面有難色。

「她在哪里?」見狀,他笑容逐漸收起。

「她……」竟是不敢啟齒。

見姚大夫如此,忽有種恐懼襲上他心頭。「說,你對她做了什麼?!」再沉不住氣,他放聲怒吼。

姚大夫驚得連退兩步,差點站不穩的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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