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山居歲月」是中部山區的一家民宿,這里天然條件佳,地勢也高,景觀牡闊優美,假日游客如織,除了提供住宿,也提供庭園咖啡供人游憩品嘗。
平日,來住宿的游客不多,加上度假勝地總是兵家競爭之地,因此「山居歲月」的負責人宋令吾必須常想一些優惠辦法來招攬客人上門。
今天是周五了,他來到餐廳吧台,做著營業前的準備。他體格高壯,膚色呈健康的小麥色,下顎寬,罩著綠色頭套,正將新進貨的咖啡豆送到櫃台,一包包上架。
當他忙完後,從余光中瞥見平常都坐在櫃台里的心寧,此時卻坐在客人坐的位子上,低著頭,拿著麥克筆,不知道在畫什麼東西。
他好奇地走近她,來到她面前。「心寧!」
她全神專注在手下的動作,沒有回應。
「心寧!」他聲音加大。
「啊?」她嚇了一跳,抬起頭來,一見是老板宋令吾,這才笑了起來。「什麼事?宋大哥。」
「你在畫什麼?」
「喔,最近我們‘山居歲月’的咖啡不是要做促銷嗎?所以我想做張海報,貼在民宿門口,吸引經過的游客進來品嘗一杯你煮的濃縮咖啡。」
「哇∼∼沒想到你真有一套呢!」宋令吾咧嘴,眼中藏不住贊譽之色。
「喜歡嗎?」心寧笑著指了指海報,問道。
「我看看。」宋令吾拿起她快完工的畫作,仔細地觀賞。「嗯,咖啡杯畫得真漂亮,上面還冒著香氣呢,看了就想走進來品嘗一下。」
「這正是我要的。」她笑了笑。
「你真有才華,很有畫畫的天分,會不會……你以前就是畫家?」宋令吾猜著。
心寧聞言,只是淺笑了笑。
其實不只是畫海報,心寧還很會做飯、會養花種草,是個得力的助手。
他不禁想起四年前初次踫到她的事。那天,他特地北上去補貨,結果一不小心撞上了過馬路的她,當時他心里又驚又慌,立刻送她到醫院去。
她昏迷了好多天,身上除了零錢包,並沒有帶任何證件,不料等她醒來後,卻什麼都記不得。
醫生檢查後,說是她大腦掌控記憶的區塊有瘀血什麼的,導致她喪失了記憶。
在經過精密的檢查後,醫生評估動手術取出那塊瘀血會有風險,所以無法做進一步的醫療行為。
在無法確認她身分的情況下,加上已經在台北耽擱了很多天,他放不下民宿,所以最後只好將她一並帶回山上的民宿來,再作打算。
一開始,他曾試圖帶她去看醫生,希望可以幫她恢復記憶,但她仍然什麼都不記得,因此也就這麼待了下來。
現在,「山居歲月」因為多了她,花圃里的植栽更加茂密美麗,素淨的白牆上也掛上她的畫,多了些繽紛的色彩,並添了些詩意,而他,也漸漸地受她吸引,他開始自私地希望她永遠不要恢復記憶。
他仍單身,而她像個揮灑色彩的精靈,他舍不得放她走,希盼她能夠成為「山居歲月」的女主人。
她的名字是他幫她取的,心寧——希望她的心可以從此安寧。就當作是重生般,放下過去,沒有困惑地在山上清心的生活。
「我一直住在你這里,吃你的、用你的,所以希望多少可以幫上你的忙。」心寧說著。
四年前的一場車禍使她喪失了記憶,過去的歲月變得一片空白,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她感到慌恐不安,這段時間以來,是宋令吾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她對他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跟我客氣什麼?我都把你當自己人了。」宋令吾是很認真的,但回應他的仍是一張笑臉。
心寧的嘴角上揚,勾起柔美的弧線。
雖然這幾年,她在「山居歲月」畫畫,做菜、玩花弄草,每天過著與世無爭的快樂生活,而宋令吾也多次對她坦承愛意,但她的內心卻有一處空缺,是這些快樂無法填補的。
「我可能結婚了,宋大哥。」
她伸出左手,看著無名指上那枚戒指。那璀璨的折射,仿佛在提醒自己心有專屬,或許有個人……還在等著她。
她很想知道自己是誰,有哪個男人曾經佔據了她的心,然而每當自己努力去回想,就會像墜入五里迷霧般,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觸不著。
那些未知的過去就像一團迷霧,離她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
「說不定你只是一個喜歡買戒指的千金小姐。」
宋令吾總是推翻她的說法,然而她听完後也總是笑一笑。
「不,我應該不是千金小姐。」畢竟拿掃把、擦玻璃、養花種草這些勞動的工作,她做起來都有駕輕就熟的感覺。
宋令吾誠懇老實,跟他相處四年以來,他對她相當照顧,她非常感激他在她失憶時伸出溫情的援手,但卻一直把他當大哥哥那樣看待。
「如果我告訴你,你手上的戒指其實是我幫你戴的,你信不信?」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宋大哥這樣提起時,她也曾經懷疑過這個問題。
然而如果是這樣,為何她對宋大哥始終沒有一絲悸動的感覺?是她本來就對愛情遲鈍嗎?
雖然腦部曾經受了傷,喪失了記憶,但她始終相信這個戒指的存在,對她有著某種意義。
否則,為何她只要看著戒指,就有一種割舍不下的酸楚和濃烈的眷戀感涌上心頭?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戒指內側刻著的「120304Eric&Crystal」又代表著什麼意義呢?
「我畫好了,我把這張海報貼出去了喔!」
接近假期,大伙兒開始忙了,心寧拿著海報往門口的方向走。
「好,那就拜托你了。今天周五了,晚上有客人訂房入住了,我得去通知廚房多準備一些飯菜。」
心寧每次總是故意閃避他的話題,讓宋令吾心里感到可惜,不過只要心寧一直住在這里,就代表他仍然有機會攻佔她的心,他不會因此而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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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岡駕著銀色的休旅車來到中部山區。
今天是他難得休假的日子,這三個月以來,他的生活過得很緊湊……不,應該是說,這四年來,他每天的生活都很忙碌。
四年前,雨潼在母親來找過她後就從人間蒸發了,之後,陽光也跟著從他的世界消失不見,他臉上總是籠罩著陰沈,很少出現笑臉。
雖然母親給了她一張五百萬的支票,讓她的自尊心承受極大的打擊,可是就算如此,她也沒有必要躲起來,對他避不見面啊!
她這樣不告而別,像空氣般蒸發不見,害他每天瘋狂地想念著她,受盡思念的折磨和煎熬。漸漸地,他從一開始的焦急、等待、憤怒、怨懟,到最後只能把自己埋進工作里,每天過著像機器人般的生活,用超時工作來麻痹自己……
他的父親不忍看他這樣摧殘自己的身體,這幾年老是要他放假休息,但他都沒理會,因此這回父親直接強迫他放一個星期的假,並幫他訂好中部山區一家口碑不錯的飯店,要他前來好好放松一下。為了不讓父親操心叨念,他只好來了。
眼前是一片景觀壯闊的山林,但他的內心卻是荒蕪一片,沒有了她,就算有再多的好山好水,也無法讓他孤寂落寞的心回到快樂的從前。
擋風玻璃上,落下點點細雨,一家家有特色的民宿陸續點了燈,從他眼前一一掠過。
夜色幽暗,加上不熟悉山上的路況,他將行車速度放慢。
陡地,在經過一間民宿門口時,一抹熟悉的倩影吸引住他的目光,她正背對著他將海報貼在畫架上,他遲疑地盯著她,當她轉身後,一張靈秀熟悉的臉龐驀地映入他的眼簾,霎時,他全身一震,緊急煞車。
雖然只是短短的驚鴻一瞥,但那張溫柔的臉蛋跟他的雨潼太相像了。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渾身悸顫,下一秒,他很快地將車子停在路邊,然後開了車門,下車,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前,見她進入一間「山居歲月」的民宿里,他立即跟了進去。
「雨潼、雨潼!」
他跟在她身後,呼喚著她的名字,然而她卻沒有停下腳步,不知道是她沒听見他在叫她,還是他又認錯人了。之前,他已經因為背影相像而錯認過好幾個女人了。
「雨潼!」他已經追到她的身後,當她回頭時,他的表情震驚,神情激動,全身血液澎湃,一時間喜悅得說不出話來。
「雨潼,真的是你!」近距離看她,她精致的五官、直順飄逸的長發、恬靜溫婉的氣質、縴細柔美的身影,在在都證明了他沒有認錯人。
他連看著她的眼神也不敢眨一下,就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了。
但……相較于他的驚喜和激動,面對他的雨潼卻沒有任何反應,反倒以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他,仿佛她從來就不認識他。
心寧不確定是不是有人在叫她,她一回首,就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米白毛衣,外罩黑色皮衣的男人正用一種震驚的表情看著她,她感到疑惑不解。
他為什麼叫她雨潼,而且叫得那麼急切呢?
他為什麼表情如此震驚激動,難道……他認識她嗎?
「……對不起,先生,請問你是誰?」她不知道他是誰,他長得英俊斑大,身上散發出一股陽剛味和貴族氣息,瞬間攫住了她的雙眼,莫名地撼動著她的心房。
她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呼吸也紊亂了起來。這是她失去記憶以來,第一次對男人出現悸動的感覺。
但她分不清的是,到底是他急切和激動的表情嚇著了她,還是因為他的英俊,使她的心跳亂了節拍?
「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楚岡不敢置信,黑眸從驚喜、疑惑慢慢轉變成痛楚。
四年來,她狠心地割舍這段情,不告而別,思念卻在他心中不斷地堆積,腦海中滿滿的都是她甜美的笑臉、溫婉的賢慧以及縴柔的身影,他如此瘋狂地思念她,四處找她,沒想到她居然躲在這個深山里,而且睽違四年之久,好不容易他們終于再次重逢了,她簡單的一句先生、一個陌生眼神,再假裝不認識他,便輕易地刺戳他的心房,教他鮮血淋灕。
她明知道他深愛著他,為什麼還選擇用這種方式折磨他?
滿腔的怨氣、憤怒和被拋棄的痛楚,讓他激昂澎湃的心恍如一鍋沸水般,他倏地伸長手臂緊緊地扣住她的肩,急于問個清楚明白。
「為什麼要不告而別?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這樣折磨我,你很快樂嗎?」
他激動的質問、強悍的氣勢、充滿怨憤的眼神,就像對她發出緊箍咒一樣,緊緊地罩住她的頭項,使她的頭突然間發疼了起來。
這份痛意來得突然,同時也不禁令她害怕,她掙扎、退卻,本能地想逃開。
「先生,我真的不認識你……」
「心寧!」
楚岡注意到樹影後有個男人朝他走來,他微愣了下。
「宋大哥!」一听見宋令吾在叫她,她乘機掙月兌楚岡的鉗制,跑到宋令吾的身邊。
「發生什麼事了?」宋令吾見心寧臉色蒼白,額際還沁出冷汗,隱約地感覺到眼前這個男子的出現似乎不太尋常。那炯亮的眼神、自信堅定的神態、強悍的氣勢,在在都令他本能地升起警戒。「心寧,你怎麼了?」
心寧沒有回答,她試著調勻呼吸,撫平自己的心跳。
為什麼這擁有貴族般氣息的英俊男人一出現,就立即在她心里投下一顆震撼彈?
望著他那對倔強的濃眉、狂霸的氣勢,她心頭悸顫不已,但同時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他剛剛叫她……雨潼?他仿佛認識自己,彷佛知道她是誰雖然她的頭還隱隱地痛著,但種種不尋常的狀況,似乎踫觸到了她大腦中某塊被封鎖起來的記憶……
「我……沒……沒事,我只是突然……有點頭痛而已。」她的內心也隱約地希望這男人可以幫她找到「她是誰」的答案。
「頭又痛了?」宋令吾知道她偶爾會出現這樣的癥狀,早已見怪不怪。也許心寧的頭痛跟這個男人沒有關系,是他太過敏感了。「那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好。」心寧點頭,眼神仍偷偷瞄著男人。
「請問先生有什麼需要嗎?」宋令吾轉向男子。他是老板,和氣一點總是對的,他不希望得罪任何一位入園的客人。
楚岡看見睽違已久的小妻子居然不認識他,反而跑到另一個男人身邊時,黑眸不禁閃過一抹錯愕。
懊死!她到底怎麼了?
他們那麼久沒有見面,她竟然裝作不認識,還這樣避他、傷他……
他的心隱隱地抽痛著,黑眸盛滿痛楚,真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了,不管當初她決定離開他的理由是什麼,既然她選擇躲避他,如今乍然重逢,她當然不可能做好接受他的心理準備啊!如果是這樣,那麼他更應該留下來查清楚她離開他的理由究竟是什麼?真的只是因為母親找過她嗎?
很快地,他斂去那份被忽略的苦楚。
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要訂房。」
「好的,請跟我來。」
心寧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心跳仍咚咚作響。為什麼他一出現,就對她的身心造成前所未有的影響?
那充滿憂郁的眼神、倔強的濃眉、激動的神態,輕易地逼她跌入黑色的迷霧里,教她既迷惑、又頭疼。
究竟……這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