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十年不晚 第五章

和邱瑞謙的踫面地點約在大安區的LoungeBar餐廳,低調奢華的空間設計,水晶鏡面的吊燈映照紫絨沙發,在醉人音樂環繞下閃耀佣懶的光。

江禹斜倚沙發,任音樂在耳畔流泄而過,燦如雋星的眸子微眯,修長的手指端起調酒啜飲,雖然他坐在店內角落,自然散發的魅力仍讓人無法忽視。

「一個人嗎?」一名身材姣好的時尚女子走到他面前。

江禹俊薄的唇微挑,更加迷人心魂。經過歲月淬練,他已非當年總冷漠帶剌的青澀少年。他變得虛假、圓融,然而自多年前就已封閉的心,依然緊鎖。

「等人,抱歉。」舉起酒杯致意,他淡淡回絕。

「約晚一點也可以。」難得遇到上等貨色,美女不死心。

「抱歉。」江禹斂回視線,表明不願再被打擾。

美女無法,只好悻悻然離開。

懊到了吧?江禹抬手睇表一眼,而後轉頭看向落地窗外,站在門外的縴細身影讓他一怔。要再細看,那女子已離開。

雖只是驚鴻一瞥的側臉,卻勾起他塵封多年的記憶。記憶中,那個系著發辮的女孩總散發舒寧人心的氛圍,自那一年,對她的感覺,就被他連同回憶一起掩埋,永不見天日。

才回台灣,心就浮動了嗎?把每個像她的人,都看作是她。江禹將情緒抑下,勾起自嘲的笑,端起酒杯,將里頭的調酒一飲而盡。不可能是她,這里是台北,不是那個自幼生長的城市。

「久等了。」輕松的招呼聲拉回他的心思。

听到久違的聲音,江禹微笑,站起迎接,在看到同窗好友邱瑞謙身旁的女子時,笑容不曾或動,然而轉為深湛的眸色卻泄漏他隱藏得宜的情緒。

記憶中的那雙盈盈水眸倏地睜圓,總是編著發辮的長發如今帶著柔軟弧度貼在雪白帶粉的頰畔,清純無瑕的氣息已幻化為成熟柔美,水媚得足以奪走任何人的目光。

方才驚鴻一瞥的身影果真是她——當年的小學妹,就站在他面前。

「這是我大學同學江禹,阿禹,這是我女朋友藍綺屏……」

耳邊的介紹她完全沒听進去,藍綺屏只能一臉怔愣地看著他,完全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即使慣有的戾氣化去,被溫和的微笑取代,她還是輕易地認出他。在那年夏天之後,完全自她生命中離去的他。

「綺屏,怎麼了?太帥看傻了?」察覺她的失神,邱瑞謙摟住她的腰。

「不是……」藍綺屏想要平靜揚笑,但過于震驚的她卻扯不動唇角。每次回到故鄉,她的視線總會不自覺地尋找他的身影,卻怎麼也沒想過,竟會在異地相遇。

「好久不見。」江禹淡笑頷首。相對于她的驚慌,顯得冷靜從容,卻沒人發現,他的笑意沒有到達眼底。

他以為,他和她再不可能見面,沒想到,世界卻小到讓兩人在此相遇。她,成為好友的女友。

「你們認識?」邱瑞謙頗感意外。

「我高中學妹,出國後就沒見過,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江禹示意他們入座,自己則坐到對面位置。

「這麼巧?」突然想起,邱瑞謙拊掌大笑。「對了,你也是台南人嘛!」

好不容易才穩下心神,藍綺屏臉上的笑容仍有些不自然,點頭示意。「學長好。」

「都畢業幾年了還叫學長?」將乍見她的失防心思全都斂下,江禹低笑,招呼服務生拿來菜單點餐。

「對啊,跟著我叫阿禹就好,別那麼客套。」邱瑞謙附和,攤開菜單和江禹開始討論。

看著他們一邊點菜一邊談笑,那閑適的笑容映入眼里,藍綺屏的視線隨著飄離的心變得迷離。她還在冀盼些什麼呢?對他而言,自己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學妹,更或許那些事,根本不曾停佇在他心頭。

時空變了,當年在屋頂抽著煙的人也變了,不再總是冷著臉的他。

靶覺邱瑞謙的手在她背後撫移,向來不愛他在外頭做這種親密舉動的藍綺屏這次沒避開,任由他宣示主權。

點好的菜陸續上桌,江禹和邱瑞謙聊著大學趣事。沒有心思插話,藍綺屏只能不停地吃東西,當個沉默的陪客。

江禹雖表面帶笑,其實思緒已隨著面前兩人親匿的動作游離,難以控制。每當那只手滑過她優美的曲線,就像有人拿針往他的心頭用力扎了一下,讓他心神不寧。

專心點!江禹暗斥自己,拿起紅酒輕啜一口。溫醇的口感滑過口腔而下,卻完全釋不去溢出喉頭的那抹苦澀。

「你怎麼會突然想回來?」邱瑞謙問。「明明學生時代根本就不回台灣。」

「有公司挖角,剛好看膩洋人面孔,就回來了。」江禹聳肩,說得輕描淡寫。會回來,是因為覺得時間過得夠久,已能讓他將一切擺月兌,誰知命運之神作弄,當年讓他不顧一切逃離台灣的情境,仿彿再次重演。

不同的是,好友和她正在交往,她陷入甜蜜的愛河,而他,成了旁觀者。

「欸,不對,你爸過世那次你回來過一次。」邱瑞謙憶起,轉頭朝藍綺屏說道

「你相信嗎?遺囑里居然連阿禹的名字都沒提到,遺產全讓他後母給繼承了。下然啊,阿禹也是個身價上億的黃金單身漢呢!」

這個消息讓藍綺屏驚訝得檀口微啟。以前傅學長曾提過繼母待他不好,但她沒想到竟如此狠心!「太過分了……」

她臉上因他而起的擔慮忿然,讓江禹眼底閃過一抹慍色,氣好友說得太多。她幸福的生命里,不該知道這些。

「反正我養得活自己,樂得輕松。」江禹不著痕跡地掩下,輕笑帶過。

「是啊,阿禹功課好得很,都靠獎學金過活,畢業後進入知名軟體公司沒多久,就寫出一套防火牆程式,那一年紅利拿到手軟。」邱瑞謙笑道。

「獎學金?」這個消息讓藍綺屏更驚訝。

「你怎麼這樣?阿禹雖然一副看起來很會玩的樣于,功課可是一等一。」他畢業論文差點寫不出來,還是阿禹罩他的。

「難怪她不相信,因為我在高中是讓師長頭痛的壞學生,只差兩支警告就會被退學。」江禹沉沉低笑,想起過往,眼中有太多說不出的情緒。

「真的假的?」邱瑞謙瞪大眼。「還好你爸那時送你出國,不然哪有今天的你?」

江禹不置可否地半勾起唇,沒有回答。

那年走得太急,很多事和感覺,都是硬生生地被抽離。原本不願意被送出國的他,非但答應父親的安排,還要求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台灣。因為若不是如此,他沒有辦法去面對,面對離去的人,面對她。

那時,他幾乎等于是逃離台灣,在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咬牙苦讀,像在逃避,也像是要將某人未竟的年輕歲月一起彌補。

藍綺屏覷了他一眼,低頭默默吃著眼前的菜,思緒被太多太多的疑問填滿,卻問不出口。

那年,是因為被送出國才走得如此疾速嗎?是傅學長的死讓他轉變嗎?今天,整個晚上他一直沒抽煙,是習慣變了,還是他心情愉悅得不需抽煙?

「那她呢?綺屏在高中是什麼樣的女孩?」邱瑞謙在她耳畔呵氣,開心笑道。「可別告訴我是個小太妹哦!」

這動作太親匿了!藍綺屏慌亂閃避,尷尬得臉都紅了。

江禹見狀,只微微一笑。「沒什麼變,乖巧文靜,還擔任學生會的書記。」

「這麼優秀啊?又那麼漂亮,一定很多人追嘍?」邱瑞謙笑得更開心,用力將她攬進懷里,一時興起就要朝她唇上吻去。

「別這樣……」藍綺屏羞窘不已,為了幫他保留面子,她不敢推拒得太用力,看起來就像是情侶在打情罵俏。

那情景撥動了心底某個抑壓的點,江禹拿起紅酒輕啜一口。「可不是?連學生會長送情書都被她拒絕。」

藍綺屏一震,被邱瑞謙偷襲得逞,卻恍若未覺,目光怔怔地直視著他。

幸好邱瑞謙沒再逾越,輕吻後只是攬著她靠向椅背。「行情這麼好?那被她看上的我可撿到寶了!」

那件事,已淡然到讓他能當成笑話講了嗎?藍綺屏笑不出來,在他臉上,除了仍是噙笑的慵懶表情,她看不到其他.原以為已平復多年的傷口,仿彿又隱隱作痛。

沒忽略她瞬間僵凝的笑容,江禹垂下眼簾避開她的視線,隱于桌下的手倏地握緊,沒人發現。

突然,他伸手朝上衣口袋模去。

一時間,藍綺屏以為他要掏煙,然而拿出來的,是支銀色的輕薄手機。

「抱歉,我接一下電話。」江禹歉道,起身走到門外接听.

她在想什麼?還以為那件事會讓他情緒波動到想抽煙嗎?失落漫然襲來,藍綺屏靠向椅背,覺得有種喘不過氣的無力感。

「怎麼了?」邱瑞謙將她攬靠懷中。

藍綺屏倚著他,想汲取一些溫暖。「今天打掃房間忙了一天,有點累。吃完飯我們就回去好不好?」

「我還想說吃完飯可以看電影的。」邱瑞謙皺眉。「別急著回去嘛!」

不希望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他,藍綺屏心軟,正要應好,此時江禹走回。

「對不起,我要先離開。」江禹傾身說道。「家具行出了點問題,原本預計明天送貨,結果現在已送到我家門口,我得回去幫他們開門。」

「都忘了問你房子弄好沒,要不要幫忙?」邱瑞謙問道。阿禹的動作也夠快,才回國不到兩個禮拜的時間,已找好房子安置妥當。

「快好了,只差這批家具。」江禹婉謝他的好意,拿起帳單。「我先走一步。」

「這餐是接風耶,我請客。」邱瑞謙壓住帳單。「等會兒我送綺屏回去後,過去你那里看看。」

不想上演搶奪帳單的難看戲碼,江禹放手。「時間還早,你還是多陪陪她吧!」

「沒關系,綺屏不會介意,對吧?」他朝她睇了一眼。

「嗯。」藍綺屏怔了下,緩緩點頭。她本來還想再多陪瑞謙一下的,他卻逕自幫她下了決定。

「那,待會見。綺屏,再見。」江禹自然地朝她一頷首,轉身離開。

「再見。」她硬扯了笑回應。

「等我一下。」邱瑞謙輕拍她肩膀,拿起帳單往櫃台走去。

別再想,她有男友,這就夠了。藍綺屏心頭默念,不停告訴自己。然而,努力想維持無謂的心底,卻仍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俏然而生……

****

「喂,你一個人住這房子會不會太大?」一定進江禹位于大直的住所,邱瑞謙不禁吹了聲口哨。

位于大廈十七樓的格局佔地五十余坪,劃分為四房兩廳,家具已安置完畢,簡約時尚的淡藍色調,營造出舒適大方的視覺效果,暖化偌大空間帶來的疏離感。

「接著。」江禹丟了罐啤酒給他。剛搬進來,冰箱里只有用來招待搬家工人的啤酒。「之前舊公司派駐台灣的主管正好要遷居回美國,我看價格合理,就買了下來。」

「房子看起來是還不錯……」邱瑞謙邊暍啤酒邊踱步參觀,突然手機響,他走到一旁接手機。

江禹坐到沙發,也拿起一罐啤酒喝著。憶起方才在餐廳的情景,深邃的黑眸沉凝下來。

要說見到她沒任何撼動,騙得了人,卻騙不了自己。雖許久不見,這些年來,那雙眸子一直出現他的夢里、思緒里,揮之不去。

歲月流轉,時空變換,角色依然,她仍是他好友喜歡的對象。不同的是,如今是兩情相悅。

他不懂,方才為何會說出傷害彼此的話,他知道,俊凱的事不論對她或他,該是一生都難以淡忘,卻來不及抑止,話已沖口而出。

「……我怎麼可能舍得放你獨守空閨?昨晚我不是待到今天中午才走的嗎?好、好——等一下去找你,看我不好好懲罰你!」邱瑞謙結束電話,笑得春風滿面。

江禹壓下心頭的沉悶,揶揄道︰「剛不都說叫你陪她嗎?還硬要來我這里。」

「不是綺屏。」邱瑞謙詭譎一笑,朝他使個眼色。「男人嘛,你知道的。」

臉色倏地冷凜,江禹放下就口的啤酒罐。「你劈腿?」瑞謙在大學時常做這種事,同時交往多位女友,但那時年少輕狂,他不曉得這個游戲還在繼續。

「沒有,我愛的只有綺屏。」沒見過他那麼嚴肅,邱瑞謙有點嚇到,連忙舉起手指頭發誓,隨即又笑。「只是有人送上門,不吃白不吃嘛!你不曉得,Joan豐胸細腰,技巧好得沒話說……」

「你不該這樣對她。」江禹打斷他的風流艷事。

不然要叫他到婚前都一直過禁欲生活嗎?邱瑞謙嘿嘿干笑。自尊心作祟,即使是好友,至今無法和藍綺屏發生關系的事仍說不出口。「別假了,你自己還不是女人一個換過一個,什麼時候變這麼八股了?」

「那不同,大家各取所需,並沒有牽扯到感情。」他沒刻意去壓抑本能的需求,但他的心從沒開啟過。

「我知道,但Joan纏人得緊,性子又烈,就算分手也要給我一點時間。」見觀念難以溝通,邱瑞謙改采哀兵政策。「假如以後綺屏有問到我是不是來找你,記得幫忙罩一下,拜托啦!」會來這里,也是想先了解一下格局,方便以後說謊打底。

友情和道德在心中拉扯,還有一絲他不願正視的感情也加入戰局。江禹梳拂額發,氣得直想罵人。看到那張哀求的臉,最後,他嘆了口氣!!

「你要趕快結束掉,別讓她發現。」

「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邱瑞謙開心地拍他肩膀。

「我說真的,別傷害她。」江禹正色道。

「是,學長,我會好好對待你的學妹。」邱瑞謙半開玩笑地行了個舉手禮,將啤酒罐放到桌上。「我走了,再聯絡。」他起身揮揮手,愉悅開門離去。

江禹拿起啤酒罐走進廚房,將沒喝完的啤酒傾倒進水槽,看著金黃色的液體流泄而下,憶起今晚那張笑得羞怯的嬌赧容顏,心驀地一抽。

什麼都不說,才是對她最好的作法。

只要瑞謙及時回頭,她不會受傷,仍可像今晚一樣笑得那麼甜蜜。

眉宇擰起,手勁一收,他用力捏扁鋁罐,扔進垃圾桶。

****

回到租賃的小套房後,藍綺屏就一直坐在和室桌前,望著桌上攤開的畢業紀念冊,怔忡出神。

版面一角有張冷然抿唇的容顏,她伸手輕輕撫過光滑的紙面。時間經過那麼久,她以為她已經能夠淡忘,直至照片上的他化為實體出現面前,還帶著不曾在他身上見過的沉斂溫雅,她才發現,她仍被困在那年夏天里。

那一年的畢業典禮,離別中帶著悼念的哀淒。

純樸的傅家雙親沒有怪罪任何人,他們只是哀傷而冷靜地接受獨子過世的事實。從護士的轉述中,他們知道傅俊凱喜歡她。

俊凱會希望由你替他保管高中這三年的回憶。畢業典禮過後,傅伯伯含淚將紀念冊交給她。

記憶回到那一年,藍綺屏閉上眼,努力壓抑紊亂的情緒後才又睜開,視線掠過夾在中間的泛黃信紙,就再也無法挪栘。

那時候,過了很久,她身上的擦傷痊愈了,驟臨死亡的哀痛平復了,遭受意外的驚嚇逝去了,在所有情緒都消褪後,她才知道,原來,她被傷得很重、很重。

她不怪江禹念出的那些內容,若易地而處,她也會選擇相同的作法。但,她一直無法忘記他的話,還有硬將信塞入她手中的觸感。

面對她的感情,他非但不接受,還強迫她將一切抹殺。

是從不曾對她另眼看待,還是友情讓他如此抉擇?她得不到解答,因為從那一天他離開醫院,他也一並走出她的生命,再不曾見過,直至今日。

就連傅俊凱出殯那天,會場滿是學校同學,仍不見他的身影。記得傅伯伯體諒低語,說他明白江禹的感受,還說在頭七那天,江禹獨自一人在靈前坐了一整夜。

是什麼原因讓他走得那麼急?父親的逼迫?痛失好友的打擊?還是——想逃開她?撫過信上的縐折,藍綺屏自嘲苦笑。痴傻什麼呢?今天見面還不夠明白嗎?一直以來,在意的只有她,她在他心里根本毫無舉足輕重。

那年之前的她都懵懂地度日,從不知道,因有生離死別,而讓生命變得漫長。

自己的剖白,她狠不下心毀去,所以她只能夾在這一頁,塵封在有他的這一頁。經過多年的壓服,信紙上被他用力抓緊的縐擰痕跡卻仍在,就像烙在心坎的傷一般。

別再想,如今她有瑞謙,而他,只是多年後的萍水相逢,不會再有交集。藍綺屏用力咬唇,說服自己。

將信撫平,她合上畢業紀念冊。

****

接近下班時間,邱瑞謙撥了通電話給江禹。

「阿禹,今晚有空嗎?幾點下班?」

「隨時都可以走。」江禹分心接電話,手指仍在鍵盤疾速飛掠。程式設計的工作時間彈性,他專注投入的心力早已超乎上司要求的績效。「怎麼?約吃飯嗎?」

「幫我陪綺屏,我走下開。」邱瑞謙卻給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鍵盤聲突然頓住。「你在搞什麼,瑞謙?」

即使距離遙遠,仍可听出他的不悅。看了會議室一眼,邱瑞謙壓低聲音︰「我听你的話,和Joan提分手,誰知道她竟然跑到我公司來鬧,我根本就定不開。」

「你大可和綺屏約其他日子。」再怎麼樣,都不需要他這個閑雜人等來代打。

「要是我在安撫Joan時綺屏打電話來反而壞事,阿禹,幫我吧,一個晚上就好。」

「我沒有辦法,你……」

「不好,Joan又在鬧了!綺屏的手機是——」邱瑞謙匆忙打斷他的話,報出手機號碼。「我會打電話跟她說我加班,記得看著綺屏,別讓她打給我,拜托啦!」

不讓他有任何拒絕的機會,邱瑞謙切掉電話,原本驚慌的臉龐頓時浮上輕佻的笑。

Joan這床上功夫讓人銷魂的炮友他哪舍得放,要不是用這借口,阿禹怎麼可能幫他圓謊?得意地吹了聲口哨,他朝會議室走去。

會議室里沒有興師問罪的Joan,而是坐了另一名美艷女子,鳳眼含媚,交疊的長腿自短裙開衩處展露出誘人美景。「怎麼,交際應酬還得打電話報備?」

「我是打去餐廳訂位,難得副理來台灣考察,我怎能不好好盡地主之誼?」即使被撩撥得骨軟筋酥,邱瑞謙仍表現得像個正人君子。

想不到大陸分公司竟有這樣的性感尤物!打從今天他到機場接機,就一直對他放電,讓他不惜放綺屏鴿子,還說謊要阿禹絆住她,就怕緊要關頭破壞一切。

今晚鐵定能上這女人的床!邱瑞謙志得意滿地朝她伸出手臂。「副理,請。」

站在公司樓下轉角,看著人來人往,藍綺屏只想也投入人潮中,疾步離開。

「綺屏,客戶那里的機器出狀況,我得加班,我拜托阿禹去接你。不要、不要,都跟你約好,我不想要你失望。我有給阿禹你的電話,乖,別讓我內疚,讓阿禹陪你吃飯,我盡量好不好?弄好我會盡快趕過去……」

接到那通電話後,她完全沒有工作的心情。之後再接到江禹打來確認地點和時間的電話,那冷淡的嗓音更是讓她抗拒下班的到來。

突來的震動嚇了她一跳,察覺是手中的手機傳出,看著不久前才見過的來電顯示,她躊躇一會兒,按下通話鈕。「喂?」

「我到了,你在哪?」

「我在路口。」

「我看到你了,你回頭,深藍色的車。」他收線。

藍綺屏聞言轉身,看到一輛LEXUS停在路旁。她接近車旁,開門坐進。

「不好意思,還麻煩你。」她藉著系安全帶的動作低頭,不敢看向他。

「沒關系。」江禹方向盤一轉,流暢地進入擁擠的車陣中.

車內沒開音樂,只有外頭繁忙交通的嘈雜聲間或橫亙,愈加襯出車內的尷尬。邱瑞謙的指派來得太過突然,來不及調適的兩人無言以對。

沉悶的空氣讓藍綺屏只想跳車逃開,她下意識玩弄置于膝上的皮包肩帶,找話聊。「你剛下班?」

「嗯,你也是?」回覆的對話一樣沒意義。

「嗯。」

交流宣告中斷,車內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棒了一會兒,江禹開口︰「你想吃什麼?」

「都好。」她根本沒有食欲。

「本來瑞謙要帶你去哪里?」

「不一定要去那家餐廳……」那是位于信義路上的法式餐廳,當然價格也是貴得讓人咋舌。

「我剛回來對台北市不熟,就去那里吧!」江禹問了位置,朝信義路開去。

之後整段車程就在無言中度過,將車子停進大安森林公園的地下停車場,他們沿著公園內的步道,往信義路的方向前進。

鮑園里很熱鬧,有人運動慢跑,有全家大小一起散步,蓬勃的生氣卻完全感染不了他們。兩人懷著各自的心思,默默往前走。

靶覺到她的無措,江禹無聲低嘆口氣,冷板的表情放緩下來。他知道他這樣反而顯得刻意,但一接觸她那雙水眸,深埋多年的記憶又被挖開,輕易摧毀他多年練就的社交客套,那情緒太復雜,讓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她。

突然,藍綺屏停下腳步。

「怎麼了……」發覺她沒跟上,江禹回頭,語音未落,就被疾沖而來的嬌小人影撞了滿懷。

「不要!」藍綺屏臉色驚白地直往前沖,沒發現自己已整個人撲進他懷里。

「發生什麼事?」伯她跌倒,江禹扶住她的手臂。

「啊——」回應他的是震耳欲聾的驚喊,像在閃躲什麼,藍綺屏突然急速轉向,江禹反應不及,被絆得失去平衡,頃刻間只來得及環護住她,和她一起倒向旁邊的草地。

即使都已摔倒,驚慌的她根本無暇顧及自己壓在他身上的狼狽模樣,只忙著雙手四處揮舞。「走開!走開!」慌亂間,揮動的手狠狠朝江禹的下顎撞去。

江禹痛逸出一聲悶哼,見另一波肘擊又來,連忙偏頭閃過,同時成功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妄動。

「冷靜點……你到底怎麼了?」想不到瘦弱的她也有這種火災現場才有得見識的蠻力。

「有蛾……」動作被限制,藍綺屏只能低頭往他懷里猛鑽,就怕一抬眼會立刻看到那令她心裂膽碎的生物。

蛾?江禹環顧四周,再看看她身上,仰頭望天,隔了半晌,錯愕之後,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現在沒有,應該飛走了。」

胸前的小腦袋拚命搖晃,還是不敢抬起。「你騙我,它一直跟著我,怎麼趕都趕不走!」顫抖的嗓音有些哽咽,听得出她的害怕。

「真的沒有。」再三保證,那顆小腦袋還是搖著。江禹無法,只能仰躺草地任由她壓著。雖然他很想幫她保留一點面子,但勉強抑住聲音,卻控制不了鼓動的胸腔,將他的笑意完全昭然揭露。

抑低的笑聲隨著他的顫動一下又一下撞擊她的耳膜,拉回她驚慌失措的心神。藍綺屏抬頭,才發現自己居然是整個人趴伏在他身上!

「媽,叔叔和阿姨在做什麼?」童言童語傳來。

「呃……他們在玩摔角,乖,我們快回家。」

少婦尷尬的聲音和迅速離去的腳步,更是讓藍綺屏在瞬間赧紅了臉。她趕緊撐地坐起,羞得無地自容。

「對不起……」噢!她好想死!藍綺屏連耳根子都紅了。

「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長進。」江禹坐起,雙手支在身後草地,笑睨著她。「還是怕蝴蝶?」

「那是蛾,蛾比蝴蝶更恐怖……」藍綺屏小小聲地辯解,卻听到他爆出大笑,羞窘得幾乎將臉埋入胸口。「我沒辦法,我也很想不怕,但它們就只會找我,老愛繞著我飛,這不公平啊!」她真的不想這麼丟臉的,嗚……

「為什麼你明明怕得要死,還能把蛾和蝴蝶分辨得那麼清楚?」他很想維持禮貌,但上揚的唇根本不受他控制,尤其在听到她那委屈的控訴,為了強抑瞬間竄升的笑意,讓他不禁懷疑自己會憋笑憋到內傷。

「就不一樣啊,蛾比蝴蝶還毛茸茸!」藍綺屏反駁,見他忍笑忍得雙肩不住顫抖,有點惱羞成怒,咬唇瞪他。「別笑了,你明知道我怕昆蟲!」

江禹輕咳,笑聲好不容易停止。「重點是我連只小蟲子都沒看到。」

「就說它們只會找我,知道我會伯它們,一直欺負我!」藍綺屏抗議,接觸到他戲譫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的說法很荒謬,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來吧,」江禹輕松站起,朝她伸出手。「不然等一下又有人以為我們在玩摔角。」

又糗她!藍綺屏臉微紅,將手輕放他掌中,讓他拉起。

拍掉沾黏身上的草屑沙塵後,他們繼續沿著小道走,雖然仍是沉默,但臉上已經帶了笑意,原本橫亙兩人之間的疏離隔閡,在重演多年前的畫面、勾起過往回憶的同時,也逐漸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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