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謀坐在桌邊,就著燭火翻閱兵書,他刻意不看向她,心思卻一直纏繞在她身上。
她總是忙得團團轉,所以即使兩人獨處也不會覺得尷尬,但她現在雖然仍忙碌著,卻是循序漸進、掌握要領的,少了那抹慌亂,彼此間的沉默變得如此明顯,化成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得他幾近窒息。
他受不了了,他必須結束這一晚。
「你要去打水淨身嗎?」雖是問句,他已準備離開讓出空間。注重整潔的她,不管再累每晚都要拭淨身子才上榻。
她卻搖搖頭,打從心里散發出來的愉悅在她臉上盛開成一朵艷麗的笑花。
「我淨過身了。」她從沒像今天這麼開心過,第一次上街買物、第一次生火燒飯,楊大嬸還借澡盆,教她怎麼燒水,讓她把頭發和身子都能洗得干干淨淨。
他不想問她經歷了什麼,但在她眩目的笑容下,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楊大嬸教的?」
「嗯。」她用力點頭,想將所感受到的愉快事物都和他一起分享。「我幫你燒水好嗎?」
她的軟語像絲綢般滑過他的心,他怔忡了,凝視她的目光變得迷離。
向來被人服侍的她,竟心甘情願反過來服侍他?她是真心的嗎?但若是另有居心,那又是為了麼?她連要他緩手都不曾求過,這麼刻意討好他並沒有好處。
他沒發現,越是深思越是讓柔美的她在心里佔有一席之地,逐漸覆蓋過去壞公主的形象……
「不用了。」厘不清思緒的他只好催她上榻。「時間晚了,睡吧。」
「好。」李潼把東西整理好,然後爬上床榻躺進靠里面的位置。
她拉過被褥覆在身上,不一會兒屋里的燈燭熄了,感覺到他在她身邊躺下。這兩天他們都睡在同一張榻上,而她都累到一閉上眼就失了意識,再睜開時已經天亮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一直沒跟她圓房?今晚……她沒那麼累了,他會踫她嗎?她咬著唇,好怕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會被他听見。
她以為自己會緊張到無法成眠,結果才剛躺下沒多久,睡意就整個襲來,不一會兒便睡得深沈。
她不曉得,無法成眠的是她身旁的男子。
楚謀全身的肌肉繃緊,听著她的呼息因熟睡而變得徐緩,他仍沒有移動分亳。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要閉上眼,腦中就滿是她羞怯柔媚的笑靨,但他更不能睜開眼,因為軟馥玲瓏的身子就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或許是她說她淋浴餅的話、或許是從她身上傳來的撩人香氣,他總忍不住想象那個畫面,彷佛他在旁看著她褪去衣衫,氤氳的熱氣將她雙頰染上嫣紅……
察覺到心思已月兌韁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楚謀趕緊抑回。他恨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想踫她?若是要她的身子,他早就得到了,他連撕開她的嫁衣、將她壓在榻上都喚不起了,不是嗎?
他試著回想一切,試圖築起恨意,沒想到激起的不是熟悉的怒火,而是讓他疼到無法紓解的欲火,眼前浮現的全是這兩天來,她在他面前忙碌打掃、腰身款擺的誘人身影。
被了!他倏地坐起,強迫自己閉眼徐長呼息,許久,好不容易才穩內的狂潮,所感受的疲累卻比他征戰三天三夜還更耗竭心力。
準備再躺回時,身邊發出的小小聲響引他朝她望去——
她從正躺變成面向他側臥著,握成小拳的手偎在頰邊,粉女敕的唇瓣輕輕勾揚,漾起了一抹幸福的的弧度,揉和著無辜及嬌媚的神態彷佛在發出呼喚,勾誘著人將她擁進懷中呵疼。
這不都是她裝出來的嗎?為何她連睡夢中都能偽裝得如此自然?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將她握拳的掌指輕輕攤開,指尖溫柔地撫過已不再那麼怵目驚心的傷痕。
「嗯……」那微癢的膚觸讓她輕囈了聲,她的手再度收緊,連帶將他的手指握在掌中,陷在迷眩中的楚謀被這動作瞬間驚醒。
別心軟。別心軟。他強硬地把這三個字刻進腦中,抽回手,背著她躺下,凝聚所有的意志將近在咫尺的她逐出思緒之外,逼自己沈進睡夢。
長安城外十里處的營區里到處充滿了氣勢如虹的喝喊聲,這里是御林軍的教練場,負責保護皇帝和捍衛皇宮的精兵皆在此受訓。
「砍、抹、挑、截——」持刀的士兵一宇排開,依著口令整齊劃一地揮舞刀法。
「刺——收槍,刺——」另一邊,手持長槍的士兵也練得如火如荼。
楚謀巡視,如鷹的視線在各個小隊中來回。
被調回長安之後,他接下負責訓練御林軍的工作。在他的帶領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原就銳猛的御林軍更加精進,那與生俱來的狂霸氣魄和杰出的軍事才能讓所有人都甘心臣服在他的指揮之下,竭盡所能達到他所要求的完美境地。
看到大家又是塵、又是汗的辛苦模樣,楚謀提氣將聲音平穩地傳至全場——
「休息一炷香的時間,之後交換兵器再練一輪,今天就到此為止。」
「是!」士兵們大聲響應,隨即散了開去,嗶笑聲頓時取代了所有的嚴謹。
「將軍,渴不渴?要不要喝水?」一看到他,立到有人熱切招呼。
訓練時紀律嚴明,休憩時輕松隨興,公私分得清清楚楚。除了讓人佩服的才能外,平易近人也是楚謀在不知不覺中擄獲人心的另一項優點。
「你們用吧。」楚謀微笑婉拒。
他繞著教練場緩步而行,一面響應士兵們的熱情,一面留意是否有需要更新的設備。
「將軍——」一名將領追上他。「剩下的交給我們就行了,您離開吧!」
「怕我逼得太緊?」楚謀調侃笑道。
「您……您還在休假啊」那名將領為難地搔搔頭。
聞言,楚謀笑意微斂,沒將心思顯露臉上,腳步未停地繼續往前走。
沒錯,皇上放了他一個月的婚假,這段期間他其實不用到教練場來。太平盛世,負責代理職責的又是跟隨多年的屬下,他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但他還是出現在這里——因為他根本沒辦法待在家。
這幾天,情況完全超出他的控制。楊大嬸不知怎麼教她的,她從一個連穿衣服都不會的尊責公主,成了打掃、燒飯、洗衣全都包辦的盡責妻子,甚至連前院的雜草都拔得一乾二淨。
她不累嗎?她不煩嗎?即使有人教,並不代表操持家務的辛苦就不存在,她卻甘之如飴,還在他踏進家門時,用滿滿的笑容迎接他。
她的眼中總是閃動著熱切的光芒,像個急欲討好的孩子,期望著能從他口中得到一點溫言軟語,但不管他再怎麼擺臉色、冷嘲熱諷,她還是笑著,笑容一天比一天燦爛。
最讓他無法面對的是自己越來越捉不住的心思,對她硬起心腸成了一種艱難萬分的掙扎,和她同榻更是種惱人的折磨,每晚他都輾轉反側,被一堆不該的念頭擾亂得難以成眠。
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感到痛苦?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楚謀看向遠方,逐漸西落的日頭提醒著返家的時刻即將到來,讓他更覺煩躁。
望著他挺得僵直的背影,那名將領在心里暗嘆。在將軍身邊多年,他從沒見過將軍如此心緒不寧的時候。也難怪,被逼娶了壞公主,誰開心得起來?換做是他也會老往教練場跑了。
楚謀深吸口氣,把所有情緒都抑下。這里是他的領域,是她操縱不到的地方,別讓她的影響追到這里來。
「時間差不多,召集弟兄……」楚謀開口,卻被遠方騎馬奔來的身影頓住了話,看清來人,他開始後退。「最後一輪就交給你,我先離開。」語音未落,他已施展輕功躍離,幾個起落即不見了人影。
那名將領還沒意會到發生什麼事,馬蹄聲已在身邊停下。
「他人呢?人呢?!」一回頭,騎在馬上的李靖氣急敗壞地四下張望。
「大總管……」他要行禮,卻被一把揪起。
「楚謀呢?」哪有時間搞這種繁文縟節,逮到人最要緊。
「將軍……離開了。」被他嚇到,將領呆呆地朝楚謀消失的方向一指。
「可惡!」李靖氣得握緊了韁繩。
王家的事他听說了,楚謀過于順從的反應也讓他放心不下,他一直想找他好好談一談,這小子卻老是躲著他,自他答應婚事後,他們至今都還沒有機會私下聊聊。
原本想說等楚謀休了婚假後可以直接上門找人,卻發現成親隔天他就帶著公主離開將軍府,除了楚謀偶爾會回去外,公主完全不見人影,這更是讓他大感不妙。好不容易听說楚謀都會到教練場,他立刻趕到這里來堵人,結果還是讓他給跑了。
「楚將軍都住哪兒?」李靖逼問那名將領。這小家伙跟了楚謀很多年,搞不好會知道。
「將、將軍府啊。」將領一臉錯愕。大總管和將軍情同父子,怎麼可能不曉得將軍住哪里?
「嘖、哎……算了。」李靖有口難言。楚謀把公主弄不見的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聖上不準他進教練場,他得快快離開。「下回將軍再來,立到派人來跟我說,知不知道?」他一扯韁繩,和來的時候一樣飛快地走了。
剩下那名將領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