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指針快跨過九點零一分的五秒前,一抹人影悄悄地溜到打卡鐘旁,拿卡片、打卡、放回,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鐘。
「怡君,等一下。」就在她的前腳已經跨出門檻時,有人發現她的蹤跡。
听出是千容的聲音,已逼近喉頭的心才又歸回原位。
「我很忙,晚一點再說。」趙怡君頭也不回,從她事先想好的安全路線火速撤退。
她得趁沒被逮到之前趕快躲起來,不然一被跟上,她就甩也甩不掉了。趙怡君奔出主屋,專挑小路走,還不斷地左顧右盼,就怕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會從某個角落突然蹦出來。
「等等我,怡君……」宋千容追得好辛苦,只得扯開喉嚨喊︰「好嬸說他還在房間里沒出來,你別那麼害怕好不好?」
趙怡君倏地停下腳步。
「誰說我怕他?我不怕,我一點都不怕!」她握緊拳頭反駁,仿佛這樣就可以證明她真的不怕他。「是煩好不好?他煩死人了!」
想到昨天的恐怖經歷,趙怡君好想哭。
她後悔對他大吼了。
他原本只是遠遠跟著她,若無其事到像是剛好經過而已,她只要視而不見其實是沒有影響的,結果被她吼完,他下午整個變本加厲,離她最遠的距離不超過三公尺,更過分的是一雙眼直盯著她瞧,一舉一動都看得仔仔細細,活像她美得讓他別不開目光。
問題是,她很清楚自己並不美,更別說是會讓人看到目不轉楮!
他到底在想什麼?她不懂啊……
「啊∼∼」趙怡君將臉埋進掌中懊惱申吟。害一向都會早到的她,今天直拖到最後一刻才踏進莊園,努力想減少他能夠纏住她的時間。
宋千容必須用手搗唇才能忍住不笑出聲。她知道自己這樣很沒有同情心,但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怡君被逼到這地步,她真的好佩服那個喬豫。
「他也沒做什麼嘛,只不過是……」末千容拍拍她的背給予安慰,語音一頓。「……听說他在眾目睽睽下吻了你?」對于這一點她真的好奇極了。
一听到那個字,趙怡君像被針刺到般跳了起來。
「不準說,我不準你提那個字!」她用殺人的眼光瞪她邊吐出警告,怎奈窘紅的臉完全破壞了她的威脅性,反而讓她像顆可愛的紅隻果。「而且哪有眾目睽睽?也只有添財叔看到而已,干麼把我說得像豪放女一樣?」
「這麼說這是真的嘍?我還以為是他們亂講話呢!」宋千容驚呼,興奮地一把拉住她。「喬先生不是前天才剛住進來嗎?你們怎麼會進展得這麼快?快跟我說、快跟我說。」
「我被強的啦!」氣呼呼的趙怡君用力甩開她的手。「我哪里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快?你們不會去問他啊?為什麼都要來問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啦!」
昨天下午送點心時,那群男人也是七嘴八舌地繞著她拚命講,一下子說她不夠意思有男朋友也不說,一下子要她多想想別陷得太快,甚至還有人暗示明年莊園會多出一個小嬰兒,听得她都快吐血,偏偏一人難敵眾口,最後只得匆匆地逃離現場,免得被他們的口水給淹沒。
「……他強你?」頓了下,宋千容小聲地確認。
「不然還我強他嗎?」趙怡君怒氣沖沖地吼回去。「他抱著我突然就親下去,我躲都來不及躲,不然誰要讓他吻啊!」
可惡,人長得帥就佔盡天時地利,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害羞不敢承認,沒有人相信她是被迫的,沒有人!
他一句話也不用說,大家就幫他編好了一篇名作家隱居鄉間巧遇農家女孩的故事,而她卻即使說破嘴,最多也只落到一句「人家只是玩玩,別放太多感情」的勸告。天理何在?她好想仰頭哀嚎。
看出怡君真的氣炸了,宋千容總算收斂了開玩笑的態度。
「你們之間都沒有過一些交集嗎?」她仍懷有一絲期望。不然那喬先生誰不吻,偏偏就吻不愛和客人打交道的怡君?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那麼怪,我躲他都來不及了,鬼才想和他有交集!」趙怡君想也不想立刻否認,突然抓住宋千容的手懇求道︰「你派一個人纏住他好不好?別再讓他跟著我了,拜托拜托——」
昨晚她下班時間一到就火速奔進車庫,他還跟了過去,要不是她有腳踏車而他沒有,搞不好他還會繼續跟下去,害她一路狂踩踏板都不敢停,只花了平常一半不到的時間就抵達家門,老媽還以為她身後有鬼在追。
「這個……」宋千容很猶豫。听好嬸口中形容的喬先生人還不錯,要是他真的對怡君有意思,她隨便插手不是反而壞了怡君的姻緣嗎?
「算了。」看出她並不想幫她,趙怡君忿忿然轉身就走。
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莊園那麼大,她就不信躲不了他。眼角瞄到一支鏟子,她順手抄起。要來來啊,她趙怡君沒在怕的!
「怡君,你冷靜點……」宋千容趕緊上前,想將那支鏟子奪下。
「……你干麼?」趙怡君不解地看著鏟子上那只突然多出的手。怎麼?那個喬豫一來,全莊園的人都被他感染了嗎?
「你……不是要攻擊喬先生?」宋千容還是不敢放手。
「怎麼可能?」趙怡君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爆出大笑。「香草小鋪前面的紅磚道有些不平,我想把它修好而已,你想到哪里去啦?」
宋千容這才放下心,不好意思地松手。「我以為你氣壞了嘛。」
笑聲漸歇,趙怡君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上的鏟子,那表情讓宋千容看得發毛。
「怡君……」
「我開玩笑的啦。」趙怡君撇了撇唇,斜睇她一眼。「誰叫你們沒人要相信我的話。」就算真的要開扁,她也要找個更銳利的凶器才能泄心頭之恨。
宋千容松了口氣,也听出了她話里隱含的委屈。
「你真那麼討厭他?」玩笑歸玩笑,如果怡君真的不喜歡那個男人,他們也絕對會義不容辭地保護她。
趙怡君被這個簡單的問題問住。她怎麼了?直接回答「是」不就好了嗎?可偏偏那個字在舌尖繞了又繞,就是說下出口。
她是不喜歡被人跟著,也不喜歡她說東、他回答西的難以溝通,可真要說他這個人一無可取,卻又有點言過其實了。
雖然他動作溫吞得讓人發火,又像塊牛皮糖似地黏著她怎麼也甩不掉,說起話來還不著邊際地東跳西跳,但……她輕輕咬唇,不曉得該怎麼形容心頭纏成一團的紛雜思緒。
她的感覺就像是被一只可愛的小狽跟在腳邊,覺得它煩,覺得它礙事,但當它張著圓滾滾大眼對著她拚命搖尾巴時,還是會忍不住想將它抱在懷里,就算再怎麼惹她生氣,本質上,它還是一只人見人愛的小狽啊……
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宋千容差點沒歡呼出聲。這傻孩子,怎麼會以為自己對喬豫沒感覺呢?要是一個不相干的人,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考慮那麼久。
「怡君?」她強忍欣喜故意又問了次。「你討厭他嗎?要不要我叫岳驥趕他離開?」
趙怡君心一震,昨天一直在腦海里繞的念頭如今有人主動提議要幫她執行,她卻只想駁回。
「不用啦,他付了錢,就、就讓他住吧。」其實除了跟著她,他也沒做什麼……趙怡君驀地紅了臉。
包正,是除了昨天中午的踰矩外,他沒再對她做過不規矩的行為,或許真如他所說,那不叫吻,只不過是他一時人來瘋的情緒表現罷了,如果那時在身旁的是別人,他也會開心地親下去的……
杏眸里的光芒微黯,趙怡君要自己接受他的說法,卻分不清在心頭泛開的情緒是釋然還是悵然。
「那,喬先生又多付了一個禮拜的房間費用,我就不用退回嘍。」暗自竊喜的宋千容假裝隨口提到這件事。
其實她今早特地等怡君,就是要跟她說這個好消息,雖然不能確定喬豫延長住宿的原因和怡君有關,但只要人待在這個莊園里,可以發展的機會也就跟著多了,或許真能促成一對佳偶也說不定。
「真的?」趙怡君驚喜地喊,卻又突然想到。「可是薰衣草套房後面的日子不是都被預約了嗎?」
「喬先生願意換成較小的洋甘菊套房,所以他會待上兩個禮拜哦!」看到期待中的喜悅表情,讓宋千容覺得自己特地追來是值得的。雖然怡君還沒發現,但她感覺得到,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會有一些事情發生。
趙怡君眼角眉梢全漾滿了笑,一對上好友那詭譎的笑容,她雙頰微紅。
「干麼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高興有錢入帳好不好,誰來住我都不在乎啦。」她窘惱地喊,故意不去厘清心頭的喜悅是因為何者多些。「我還有好多事要忙,沒空跟你說了。」
不想再被那有色眼光審視,她找了藉口遁逃。
宋千容任由她去,不想急在一時而打草驚蛇。
當初創下投宿最久記錄的她,最後成了莊園的女主人,而投宿時間第二長的喬豫,又會有什麼表現呢?
拭目以待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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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點四十二分,趙怡君被逮到了。
聰明的喬豫直接等在主屋後門,她推著車出來,當場被逮個正著。
也許是早上那番話,讓她明白自己並不討厭他,但一看到他,就想起昨天那個吻,尷尬的她完全不理他,頭低低地推著車直往前走。
對于她的冷淡喬豫早已習慣了,臂下挾著筆電,心情愉悅地緊隨在後。
今天早上一睜開眼,感覺和前些日子的郁悶截然不同,整個人豁然開朗,睡得飽飽,吃過早餐,待在房里重新整理昨天緊抓住思緒隨意敲下的雜亂記錄,看時間差不多了,就來到這里堵人,如此充實又美好的一天就此展開。
好整以暇的視線掠過左右晃動的馬尾,然後是縴細的腰肢,停在包裹在牛仔褲里的款擺俏臀,收回,他微笑記下今天的發現。
T恤加牛仔褲加休閑鞋,和昨天一樣。女主角不愛花俏打扮,這樣很好,讀者會覺得她很單純,他也不用花太多心思去幫她搭配造型。
腦子里繞著故事情節,靜靜走了段路,沈浸在思忖中的喬豫突然發現有些不對。
雖然急性子的她像顆小火箭炮在莊園里橫沖直撞,逼得他必須違反自己輕松慵懶的個性跟著加快速度,但腿長的他佔盡優勢,即使她小跑步,他只要稍微疾行就可以跟得不費吹灰之力。
但她今天動作好像慢了許多,他不用特地加快速度就可以跟得上。
她不舒服嗎?不過看起來還是很有活力的樣子,還是她在想事情?問題是她嘴唇抿得緊緊的表情也不太像……喬豫尋思又推翻,在看到她傾盡全力推車的姿勢時,終于明白。
「很重?」他驀地冒出一句。
廢話,看就知道了吧?趙怡君想罵人,但沒有余力開口的她只能悶悶應了聲︰
「嗯。」
崩量車上東西的重量,喬豫沈默了會兒。昨天中午他離她太遠,看不出來這些東西有多重,而昨天下午她送去當點心的炒米粉才一盆,看起來也沒那麼恐怖,所以他直至現在才發現。
「沒人幫你?」他的眉宇開始擰起。她都自己一個人推這麼重的東西?
趙怡君聞言也擰起了眉。他不是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的嗎?怎會突然關心起這種無聊小事了?
之前千容曾要她把送餐的工作分配給另外兩個妹妹負責,結果那群歐吉桑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怎樣,本來連湯都喝得一乾二淨的他們居然餐餐都剩東西回來,好嬸一直在她耳邊念,怕他們沒吃飽體力不夠,听得她也擔心極了。
後來不管千容再怎麼反對,她還是把送餐的工作接回來,非得監督他們把東西全都吃光光才放心。而那群妹妹不習慣和粗魯老男人相處,既然她可以負責,也沒必要再多浪費人手在這上頭。
問題是,這些是莊園內部的事,他根本沒資格過問。
「我一個人、就可以。」趙怡君咬牙,天氣熱加上東西重,推得她面紅耳赤。厚,她不想講話啦,這樣力氣會分散。
卻突然一只手打橫伸出,連帶把她擠走,受力不均的推車立刻往旁歪斜而去。
「啊——」趙怡君在它即將沖下步道前及時拉回,轉頭瞪向罪魁禍首。「你做什麼?」
「幫你啊。」喬豫一臉無辜,不懂她推得平穩的車怎會到他手上就不受控制。這麼重,他怎能讓她一個人推?他的女主角不能一開始就累壞了。
趙怡君既想笑,又想罵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她只能咬唇嗔惱地瞪著他。他是哪根筋拐到?不然昨天送午餐和點心時,他都袖手旁觀地跟在旁邊,怎會今天才突然想幫她?
「你不會推,別找我麻煩。」不曉得要怎麼回應這份好意的她只能板著臉搶回主控權,然而微紅的雙頰已透露出自己現在正處于害羞狀態。
「你是累還是不好意思?」偏偏,很想研究女主角心態的二愣子還直接挑明了問。
趙怡君臉更紅了,惱聲反駁回去。「我又累又熱不行嗎?誰不好意思啦?你不要煩我!」
他是怎麼回事?昨天不是都很安靜的嗎?怎麼今天開始纏著她說話了?那明天呢?後天呢?照這樣下去,他不就完全介入她的生活了嗎?
一思及此,她的心陡然狂跳,緊張中還夾雜著讓她懊惱的欣喜。煩死了,都是他們啦,說得她好像跟他有一腿似的,害得她跟著胡思亂想了起來。
被她一吼,喬豫還真的听話地閉上嘴,不過那只手依然緊緊握著推車橫桿,很認真地想讓推車平穩前進。
橫桿就那麼點大,不願棄守推車的她變得靠他好近,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他手臂肌理傳出來的力量,她的心越跳越快。
「你走開好不好?我自己推比較快。」她的急嚷已染上一絲哀求。
甚至扛得起整袋肥料的她向來是被當成男人看待的,沒人會認為這樣一個小小推車就能難得倒她,他卻說要幫她,不肯放手,仿佛她是個需要呵護的女孩子。
她好慌,為了他突如其來的體貼舉動,也為了自己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的尷尬界定而不知所措。
喬豫不答,手仍緊握不放,才推一段路,他的呼吸就開始急促,這個發現讓他不是很高興。
莊園里的服務人員隨便抓都一把,她為什麼不找個人來幫她?他的女主角要這麼蠢嗎?明明自己累得要死,還咬牙苦吞,蠢斃了!眉宇越想越是聚成一團,醒來至今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
見言語沒用,趙怡君開始采取行動,橫過他的手臂,一手一邊、緊緊抓著推桿,想用身體把他擠走。
「放、開、啦。」既要防止推車月兌離步道,又要和他的力量抗衡,趙怡君忙得氣喘吁吁,渾然不覺她的身子已整個和他貼得很近。
但喬豫察覺到了,她柔軟的胸部擠壓著他的手臂,渾圓的俏臀拚命地在他大腿上磨蹭,即使他的女主角身材不是波濤洶涌級的,卻仍然有著穠縴合度的好曲線。
他感覺,周遭的溫度瞬間升高了好幾度。
「很重。」喬豫刻意伸直手臂,很君子地避免這種佔她便宜的行徑,那柔軟觸感讓他心浮氣躁不能專注。「我不要一個只會吃苦耐勞的女主角,這種小媳婦的角色只會讓人想丟書。」
趙怡君怔愕地停下動作。「什麼女主角?」他們不是在討論推車嗎?為什麼他又冒出她听不懂的話?
「我下一部作品里的女主角啊!」提到自己的作品,喬豫忘了他們還在角力,立刻開心地和她分享。「一個平凡的女大學生掉到異世界,卻陰錯陽差被拱成女王,什麼都不會的她還是得硬著頭皮登上王位,因為她不答應就會被當成魔女活活燒死,怎麼樣?有趣吧!」
在作品真正完成前,他從來不跟編輯以外的人透露相關劇情,但她是特別的,她是女主角,身為故事之中一部分的她,本來就有權利參與他的創作過程。
對上那雙盈滿期待的眼,趙怡君實在很不忍心給予打擊。
怎能怪她?她沒看過他所寫的那種奇幻小說,哪會知道這故事是創新還是老梗?更不曉得他的暢銷賣量是浪得虛名,還是真的有那種听起來很爛、卻能用文字將它幻化為神奇的通天本領?
「那……和我又有什麼關系?」不想說出違心之論的她只好避重就輕,針對不解之處提出疑問。
「你就是我所寫的女主角,女主角的個性、外型、反應完全照著你的模樣打造,你激起了我的靈感,你是我的繆思,我的女神。」想到她將他帶離了卡稿的惡夢,喬豫又有想抱她、親她的沖動了。
「我、我當女主角?」趙怡君瞠目結舌,因他的恭維及重用感到受寵若驚。
「是啊,既平凡又不突出,別扭逞強、熱血沖動、精力旺盛,再多的困難都打不倒。」喬豫笑咪咪地一一列舉。他不要只會撒嬌扮俏的柔弱女主角,他要的就是她,會生氣、會任性,卻又可愛得讓人心疼的堅強小女人。
他……說的好像沒一件是好事吧?趙怡君張得圓圓的嘴緩緩閉上,滿腔的喜悅全被澆熄,原本漾滿甜意的心頭變得好苦好澀。
原來在他眼中,她是這樣的人?別扭、沖動,一個打不倒的男人婆。想到自己竟為了那個吻心煩意亂了那麼久,她突然覺得好可笑。
他只是因為找到了可供參考的女主角一時興奮過度罷了,那句我愛你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是她不好,本來就該有自知之明,平凡到連名字都如此菜市場的她,不可能會有什麼浪漫邂逅發生。
她往旁挪移退至橫桿的另一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臉上的神情也沈冷了下來。隨便他了,逞強熱血也好,只會硬撐的小媳婦也好,看他要用什麼樣的角度和心態剖析她,都隨他了。
趙怡君用力推車,低著頭直往前走,少了活力的冷漠表情像在彼此之間築起一道城牆。
她不高興。喬豫也隨之沈默,調整他的速度幫她推車。她沒再要他放手,而是盡己所能地控制方向,不發一言地吞下他所帶來的困擾。
他不喜歡這樣,他的女主角不會生悶氣,個性直爽的她一火大就會 哩啪啦地爆出來,像昨天一樣,他喜歡那樣的她,每個表情都那麼地充滿生氣,而不是戴著面具,把情緒藏得讓他猜不透。
教他怎麼寫?女主角生氣,他卻沒辦法交代她的心情轉折,寫的人都一頭霧水了,看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懂?
若不弄清楚,這個角色也創造不下去了。想到她很可能像之前那些被他推翻的角色,落到被丟到資源回收筒的下場,他莫名地發怒了起來。
不,他不要就這麼放棄,他很喜歡這個角色,獨一無二、不曾出現在他的世界里,任何角色都可以砍掉重來,就她不行,他不要放棄!
向來活在自我中心的他從來不曾考慮過旁人的想法,但為了再度誘發出她的光采,他很努力地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卻仍想不透她為什麼生氣,推論到最後,問題癥結就只剩下自己。
「你討厭我?」不懂迂回的他問得直接,心卻狂跳。
要是她點頭怎麼辦?他還沒研究夠她,他不想放棄她,但如果他的接近會讓她厭惡到露出這種防備表情,讓他什麼都看不透,那他跟著她又有什麼意義?喬豫陷入兩難,第一次嘗到因在乎某個人而忐忑不安的滋味。
趙怡君看著握在橫桿上的手,咬唇沒有回答。包括他,這是第二個人這樣問她了。
她倒寧願自己是真的討厭他了,卻因為心被勾得浮動,變得不受控制,讓她不再甘願做個平凡的自己。
真討厭他就好了,她可以聚集莊園里的男人保護她,讓他再也近不了她的身,她也就不會再被撩撥得方寸大亂了。
如果真討厭他就好了……
「怡君?」他遲疑低喚的嗓音透著緊張。那是昨天听到有人這樣喊她時,他記下來的。怡君,阿君,有張圓圓臉的趙怡君,被他用力地記在腦海里。
听到他的呼喚,趙怡君全身繃緊。
她不要抬頭,他一定又會用那種天下人負他的表情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她才不要被他影響……她不斷告誡自己,身子卻違背了她的意念。
當望進那雙帶著關懷又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黑眸時,她淪陷了。
明知不可為,卻仍不由自主地淪陷了。
「你在生氣。」這句話是肯定句而不是詢問,她願意看他,讓喬豫浮在半空的心稍稍落了地。「為什麼生氣?」
被他慣有的困惑表情逗笑了,趙怡君佯怒睨他一眼,收回視線不再看他,雖然依舊沈默,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備撤了,惱怒夾雜著笑意的情緒重新點亮了那雙杏眸。
那一眼,將喬豫殘存的忐忑全都拂去,看到她又重現了光采,他愉悅地勾揚了唇。
「你不生氣了。」他說出自己的發現,開心之余仍不忘追根究柢。「為什麼?」她怎能生氣又突然釋懷了?他什麼事也沒做下是嗎?
「外人禁止進入。」對于他的問題,趙怡君只是站定腳步,對著鐵門上的那塊牌子念道,倏地轉身。「你哪里都可以跟,就是這里不準進去,听到沒有?」
插腰忍笑發出警告的她,就跟那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牌子一樣只是徒具形式,沒有絲毫嚇阻作用。
她不管了,就算他對她沒有意思又如何?就算她只是個不曾離開村子的平凡女孩又如何?至少在這段期間,她對他仍是獨特的,反正再也不會有人這麼看著她了,她又何苦抗拒?
繃著臉對他視若無睹太累也太難了,順其自然吧,她會緊緊地看好自己的心,只享受被人追逐的美好及虛榮,而不去奢望不可能會有的結果。
那雙頰微暈的模樣只會讓人想在她臉上咬一口,喬豫卻听話地退到一旁,真的沒越雷池半步。
因為他已得到她的首肯,她答應讓他跟,這表示他跟得再緊她都不會再生氣了。一思及此,他笑得眼楮都眯了,又有好多好多關于女主角的想法恨不得趕快記錄下來。
哪有人被恐嚇還笑得那麼高興的?怕自己也會忍不住笑出來,趙怡君趕緊別開眼,專心應付那輛推車。
謠言滿天飛是一回事,罪證確鑿又是一回事了,要是她和他一起推著車出現在那群人面前,肯定被圍剿了個尸骨無存。
回頭看了他一眼,剛好對上他蘊笑的目光,她斂回視線,輕輕吁出一口氣,心里盈滿好多她厘下清的情緒,滿滿的,滿滿的。
今年的夏天,挺熱的。
這次那道鐵門沒再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