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看著妝台上的扁梳,初嫣有些詫異,她不懂為何這個東西會在她的桌上?
拿起扁梳,仔細端詳著上頭熟悉的鴛鴦浮刻,那好似恩愛千日的交纏圖案讓初嫣的心頭一黯,這讓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娘娘,記憶是如此的深刻,就好像才剛發生一樣,而那回憶中的楚楚的小人兒呢?
早已沒了,全部都幻化為泡影,只剩下她。
就在初嫣望著扁梳出神之際,身為貼身丫鬟的晴兒突然跑進來,打亂了她的思緒。「少夫人、少夫人……」
其實晴兒並不是故意沖進來的,只是初嫣實在太過反常,她在外頭敲門敲了好久,皆沒听到回應,心一急,才匆匆推門而入。
「晴兒?」放下手中的扁梳,初嫣忙不迭的撫平內心的起伏,想知道晴兒究竟有什麼事。
「嗯……少主要少夫人前去梔楠園賞花,無芳夫人也過去了,只差少夫人一位。」晴兒發現初嫣手中拿的正是她今早偷偷放在少夫人妝抬上的鴛鴦扁梳,一股沖動涌上喉頭,差點就要說出口。
不行、不行!晴兒拍拍胸脯,努力順著氣,如果說出去被少主知道,她就完蛋了。
「我明白了,晴兒,你先去跟大家說我整理一下,待會兒就到。」微微一笑,初嫣回答,適才過于沉浸在舊事中,倒忘了下午府內有場臂花會呢!
「晴兒知道,會先稟報少主的。」點點頭,甩起兩條長辮子,晴兒听話的跑回去赴命。
待晴兒走後,初嫣並沒有馬上行動,反而慢慢的動作著,將扁梳仔細收入衣內暗袋。
雖然並非是相同一把梳子,但她仍想將之放在身邊,感覺帶著它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她的娘娘就在身邊一樣。
輕撫著放在左胸前的扁梳,看看鏡中的自己,鏡里有一個好美好美的人兒,她的面頰透著櫻粉色澤,好似非常的幸福。
走出房門,初嫣緩步前去目的地。
南門府幅員廣大,走了一陣,終于到達,還未跨進園區,初嫣便被一堵大大的肉牆給擋住了去路。
揚起頭,她看清來人的面孔,一股暖流突地在她的心中竄升著,東跑西跑,不受控制。「我收拾些東西,所以遲到了。」她解釋著自己遲到的理由。
「嗯。」南門耀低頭看向那比花還要嬌的小人兒,他的心也在撼動著,沒有開口,只是張開大掌包住她的。
苞在他的身後,迎著煦煦的日光,初嫣仔細看著眼前的南門耀,將他的背影深深刻入腦中。
就是他了……
她的心在訴說著不再孤單,只因為有他;她的幸福亦是來山口于他,她的快樂全都是他。
她好愛這個男人啊……
而他呢?
走著走著,南門耀突然停下步伐,直直站著,讓跟在身後的初嫣猛地煞車不及,硬生生的撞了上去。
「我剛剛以為……你忘了……」
他的聲音非常細微,但初嫣仍然全听進去,一字不漏,他在擔心她!
他僵硬的背脊告訴她,他在擔心她遲了,他害怕她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才親自離席,想看看她要不要緊。
這個認知讓初嫣不自覺的漾出笑容,她好高興,雖然他嘴上什麼也不肯說,但是初嫣明白了他的心。
「我沒忘,只是……」突然初嫣想到那柄扁梳,腦中豁然開朗,是他,送梳子的人是他。
不會錯的,當時只有他在她的身旁,也只有他能發現她的視線落向。
「謝謝你……梳子……」初嫣的話說得好小聲、好小聲,深怕被他人听到。
「嗯。」南門耀沒說什麼,只是拉著他的小妻子慢慢往前行。「衣服很好看。」忽然間,他低沉的嗓音透進初嫣的心頭,比什麼都來得醉人。
看看他身上的衣袍,初嫣覺得自己此刻的臉一定是紅透了,他的身上穿著自己昨晚偷偷放在書房的袍子。
那是她前天與他上京時,趁著他與南門商號討論貨運問題時,拉著白月一起到旁邊織坊挑選的,通體墨黑的緞上有的是手工的繡紋,上頭繪著耀武揚威的麒麟圖案很適合他。
就在兩人互相道謝,各自顯得有些別扭之際,白月殺風景的聲音忽地切入,打斷了當下美好的情調。「南門耀……少主!」
原本白月還大剌刺的直呼南門耀的名諱,但在察覺臉上那足以被剮千刀的視線後,他趕忙機警的改口,不想惹怒眼前的男人。
「有事?」話雖這麼說,南門耀的動作可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握緊手中的柔荑,飛也似的加快身下的腳步,一點也沒有想停下來听白月說話的打算。
但白月也非省油的燈,想他從小到大,武功可不是練假的,哪可能被南門耀輕易甩月兌,足尖輕點,也追了上去。
「喂喂!」一邊疾走,一邊拍拍身旁的南門耀,白月從腰帶間掏出一張小到不能再小的紙片,用指尖小心翼翼的拿著。
「干嘛?」南門耀語氣很不耐,卻無法再度甩月兌白月,因為賞花筵席已到,只好不甘心的停住動作。
「你說這是什麼?」揚揚手中連紙片都稱不上的小紙屑,白月夸張的怪叫。
「白月,那是什麼東西?」初嫣仔細瞧著眼前……好吧!勉強叫作白紙的東西,不懂白月為何要一直拿著這種垃圾。
「少夫人,您快看看。」將紙片遞給初嫣,白月急著想找人替他評理。「您看得出上頭寫了些什麼嗎?」他問。
眯起眼,初嫣可真是被難倒了,她左端右詳,也只能在紙上發現一個超微型的小黑點,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白月……」初嫣微頓。「它只是有點髒。」下了定論。
「髒?」這話對白月來說可是青天霹靂,少夫人看他的表情就好像是他有問題一樣,明明、明明……
「南門……少主!你說這是什麼鬼字啊?給我說說看、說說看啊——」白月氣極了,他敢發誓打從他出生到現在,從沒看過如此小心眼又大心機的男人。
哼!說他白月心機深沉,依他看啊……南門耀才是不知道深他幾百倍呢!
「你要的字啊……」面對白月一副激動樣,南門耀倒是挺心平氣和的,他並沒說錯,那紙上頭的確是白月指定的鱉字。
只是寫得比較小而已。
「要個頭!」白月怒火攻心,張開口,差點就要將他的秘密給說出來。不過他忽然想到,自己還真沒指定南門耀字要寫得多大,字形啊,或是該寫在哪里之類的,模模鼻子,他認輸了。
「白月,你今天是怎麼了?如此的反常。」初嫣微蹙起居。
她從沒看過白月那麼憤慨過,從以前到現在,白月總是靜靜的陪在她的身邊,微微帶笑,情緒上從沒什麼大起伏。
「沒事。」白月垂下手,就像只斗敗的公雞一樣。
他滿心以為報了十二年前的那一掌之仇,沒想到報仇算是成功了,只是成功的那人不是自己,而是眼前一副面無表情的南門耀。
「是嗎?」她有些納悶,原本她還以為白月與南門耀兩人的感情應該是不太好,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一掌,當時白月吐血的景象還是歷歷在目。
不過情感這種東西是很難說的,想她,不也是一樣嗎?
「走了。」南門耀不理會白月,將初嫣帶進筵席之中,步上早已準備好的主位就坐。
「嗯。」初嫣應許,隨著南門耀將她帶往屬于他與她的地方。
「嫣兒,怎麼這麼慢?」一看見兩人姍姍到遲,南門無芳嗓門一拉,宏亮的聲音倏地繞滿整個場地。
「娘,初嫣有事耽擱了,真對不住。」微欠身,初嫣道歉道。
「不打緊、不打緊,人來就好,快坐下來。」拍拍身旁的芙蓉褥墊,示意初嫣坐下,南門無芳張著一雙老眼將南門耀與初嫣相處的情況看入眼底,內心不禁一陣感慨。
唉……想當年她的決定好在沒有成空。
待主位上三人皆已坐定,宴席中的南門家僕們紛紛舉起手中酒杯,開始高聲慶賀著這久違的團聚。
「夫人,祝您玉體恆康!」第一賀,賀南門無芳。
「少主,少夫人,伉儷情深!」第二賀,賀南門耀與初嫣。
「南門家永世壯盛,富裕商機!」第三賀,賀南門全府。
就在眾人歡欣鼓舞,賀聲撼天之際,一陣朔風緩吹,吹落了片片花瓣,美麗的梔子花飄舞其間,紜紛飛飛,將最頂級的純白獻給人們,潔淨的白象征所有皆幻化無蹤。
一切,重新開始。
***bbs.***bbs.***bbs.***
初嫣低著頭,慢慢的咀嚼著口中食物,嘴角揚著些許的蜜意。
南門耀坐在她對面,微蹙起眉,不懂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他的小妻子這麼快樂。「怎麼?有好事?」
「沒有。」吞下飯粒,初嫣搖搖頭,否認他的猜測。
「那為什麼這麼開心?」眯起眼,他狐疑的問道。
「沒有,很平常啊!」面對他的詢問,初嫣哪敢開口,因為那讓她心情高起的元凶正是坐在自己眼前的男人。
「沒有為什麼偷笑?」站起身,南門耀不相信的靠了過去,一個伸手將人兒抱個滿懷,妨礙她進食。
「別這樣。」初嫣放下碗筷,抗拒的推著他,抗議他打擾到她的用餐。「這樣很難吃飯。」
「不說就別想吃。」他收緊手臂,絲毫不理會她的反應。
「就跟你說……」話未出口,他的唇便朝她微起的紅艷襲來,霸道的攫住那嬌蕊花瓣,阻止她欲出之語。
許久,南門耀好不容易結束了如此綿長膩人的深吻,他依依不舍的移開那淺嘗一回即停不下來的蜜似紅唇,目光落在她緋紅的俏瞼,低下頭又要吻下。
「少主……皇上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白月站在門外,佇立了好一段時間,左等右等的,卻不見那說自己很快就會出來的男人。
「少主……」薄唇開闔,再度叫道。
終于,兩扇緊掩的門扉被人從內打開,南門耀寒著一張瞼跨步而出,頭一偏,狠狠的瞪著攪亂自己計畫的罪魁禍首。
「皇上等很久了。」白月開口,重新將自己前來的原因說出口,好撇清一切皆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
「哼!」冷哼一聲,南門耀不悅的邁開步伐,越過礙眼的家伙,逕自走向專門招待外客的輅回殿。
初嫣則是軟倒在桌上,氣息紊亂,尤其在听見白月的聲音後,臉更是羞紅,一想到他完全明白她跟南門耀做的「好事」,不禁害羞起來。
雖然兩人間親昵的舉動並不是第一次,但初嫣原本生性就極為內斂,所以即使過了這麼久,還是無法習慣南門耀突來的行為。
不過白月的打擾也不是完全不好,至少讓她守住了話,沒有被南門耀給騙出口。
若是讓他發現,她的開心是因為他,那她的瞼該往哪里擺才好!
順順氣息,拿起銀白的象牙筷繼續未完的午膳,吃了幾口,卻反而沒了胃口,明明剛才她才覺得肚子餓呢!
現下卻如在嚼蠟。
放下筷子,她打消了進食的念頭,因為她很清楚她的異常全都是因為南門耀。
不知從何時開始,南門耀即使再忙,只要他人在京都,一到用膳時間總會撥空回府,陪著她一起進餐,親眼看見她將飯吃完後才會離開,回頭去做適才放下之事。
今天也是如此,明知道皇上已經來了,他還是執意要陪她,任憑初嫣怎麼勸,他說不走就是不走。
拗不過南門耀,她只好趕緊低頭吃飯,好讓他快點去見貴客。
但吃著吃著,一想到他是為了她,她的心就像浸滿了蜜糖般甜的膩人,忍不住笑了出來,而被他逮個正著。
收拾好桌上碗盤,初嫣站起身,打算親自將剩菜端回膳房,順便看看她炖了好一陣子的補湯狀況如何。
才剛走進忙碌的廚房,負責指揮烹煮事務的管事錦姨便眼尖的發現了她,豐腴的身軀趕忙朝她奔來。「哎呀!少夫人您真是的,何必自己端來,叫晴兒送過來就好了啊!」
搶過初嫣手中托盤,錦姨高聲的喊著,非常不認同她的行為。
「沒關系的,我剛好要來膳房看看炖湯。」微微一笑,初嫣回答。
苞在初嫣身後,錦姨看著她確認一直放在慢火上緩熬三日的湯,忍不住開口。「少夫人,這種事讓咱們廚子做吧!膳房里頭這麼熱,還是不要待在這里。」
「不行。」初嫣搖頭,拒絕婦人的好意。無論如何,她都想親手完成它。
「少夫人,您炖這盅湯是要給夫人補身子的嗎?」看出少夫人如此小心翼翼的呵護著湯,錦姨偏著頭,問出一直不解的疑惑。
「耀最近很忙。」不知道為什麼,初嫣突然覺得有些害羞,回答的聲音異常小聲。
「原來如此。」得到答案,再將少夫人羞怯的樣子看入眼里,錦姨明白了,雙掌一拍,打消了阻止人兒的念頭。
哎喲,他們家少主還真是幸福啊!
待錦姨識相的離開後,初嫣繼續待在原處,一雙手忙得很,不停的用竹篩撈去浮起的殘渣,好保持湯頭清澈。
許久,盅里的液體終于不再冒出沫渣,呈現出金黃誘人的色澤。
「完成了。」停下手上的動作,初嫣呼口氣,十分滿意的看著自己辛苦三日才誕生的成品。
嗯,很完美。
點點頭,她小心翼翼的捧著陶鍋,將之端離膳房,準備讓累了一天返家的南門耀嘗嘗。
外頭天色已暗,初嫣這一待,竟已過了整整一個下午。
端著熱燙的湯,慢慢推開房門,里頭一片黑暗,他還沒回來。
放下鍋子,初嫣點亮燭燈,讓暈黃的色澤漾滿整個室內,走回桌邊坐下,內心有些擔憂。
照理說,他在府內的話,是從來沒有錯過一次用膳時間的。
「會不會出府了呢……」她低念,隨即又打消了猜測。因為他不可能沒告訴她的,不管去哪,他都會告訴她。
等啊等的,時間一分一秒無情的流逝,他的身影仍未出現。
「去看看好了……」初嫣一向十分尊重南門耀的公事,所以只要他在工作,她都會盡可能的不去打擾他。
但今天有些不同,除了是南門耀第一次未準時外,最重要的是,昨晚他答應過她一定會回來喝湯的。
所以,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站起身,初嫣試圖斂下心中的憂愁,準備上輅回殿探看,就在她即將踫觸到雕門之際,兩扇門扉忽地從外頭被人打開。
「等很久了嗎?」南門耀站在門邊看著她,發現她正要出去。
「沒有。」搖搖頭,初嫣否認,不想讓他愧疚。
跨步坐上桌旁椅凳,他的目光落在那早已無了煙氣的湯,眉頭微蹙,明白初嫣在說謊。
「要不要熱一熱?」初嫣當然也知道他發現了,俏臉一紅,端起湯鍋就要往膳房走去。
「不用。」抓住她縴細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我現在就喝。」
捧過湯,南門耀拿起湯杓一口口的將冷湯喝入,也不管上頭早已浮上一層油凍。「很好喝。」才一個轉眼,湯已被喝得見底,一滴不剩。
「騙人,都冷了。」掏出絹子拭去他嘴邊的殘液,初嫣嗔道,其實十分高興。
「很好喝。」沒想到南門耀卻很認真,他專注的看著她,重復申明。
「嗯。」點點頭,初嫣故意把目光移向別處,不好意思直視他。
就在兩人濃情蜜意之際,外頭侍衛突地出聲報告南門耀時間到了。「少主,伏旅將軍已到。」
「我先走了。」侍衛的話讓他臉色倏地一變,站起身,他看向身旁的她,低聲交代。
「嗯。」初嫣也回望著他。
不知為何,她有些擔心,那是女人特有的直覺,告訴她似乎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了。「南門耀。」
就在他完全走離房之前,她忍不住輕喊。「快點回來。」
「我會的。」他回覷她,專注而深刻,留下他的誓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