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拂走了冬日,帶走了滿地的雪白,告訴人們春天來了。
隨著寒冷的季節度過,這日天才剛亮,南門府內不論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已開始了一年一度的例行打掃,好除去那積壓已久的郁郁氣息,迎接充滿朝氣的春陽。
典雅的紗床帳內,美麗的人兒緩緩睜開了緊閉的雙眼,輕揉沉重的眼皮,坐起身來。
初嫣微微伸個懶腰,佣懶的目光緩緩落在床前的椅上。
不在!
沒看見心中認為一定會在的身影,一股奇妙的情緒悄悄攀上她冷寂的心,纏繞住她久久不放。
模模胸口,初嫣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她不懂是為了什麼?
她不是該感到高興的嗎?
「醒了?」突然一記平穩渾厚的男性嗓音透入旭陽暖照的房內,點醒深思的初嫣。
她一抬眼,一具高大的身軀映入她的眼簾,突然間,她心頭那股緊揪不放的窒息感消逝了,初嫣吸了口氣,重新將新鮮的空氣灌入肺中。「你來做什麼?」順順氣息,她開口問,語氣有點不悅。
「天還早。」無視初嫣的敵意,南門耀跨開步伐走向床邊椅凳,逕自坐了下來,好似那位子原本就是屬于他的。
「我要更衣,請你出去。」將他自在的模樣看入眼里,初嫣不禁更加生氣,翻開錦被,執意起身,不想再跟他同處一室。
「天色還暗著。」南門耀豈會讓她如願,大手一伸,輕而易舉的便將初嫣按回床上,半強迫式的替她蓋上被褥。
「你做什麼,我……」初嫣怒瞠著一雙杏眼,直想抗議,卻沒想到視線在接觸到他深邃無際的瞳眸後,忍不住退卻了。
「最近沒有作夢了。」看見她乖乖的照他的意思躺回原處,南門耀滿意的收回手,薄唇開闔,雖是問話,卻以肯定句的方式表現。
將頭悶在被里,初嫣听見了他的話語,雖然不回答,卻很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的確很久沒有作夢了。
必于她的娘娘的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該是那日櫻花林後吧!
每天一到了夜晚,他都會突地出現,將她押回房內,盯著她入睡,然後陪她一整夜。
對于南門耀突如其來的溫柔,初嫣其實是十分抗拒的,卻又無法阻止他的執著。
他不知道打哪兒听來她晚上常常作噩夢的消息,所以每當她出言諷刺,試圖驅趕他時,南門耀都會拿此當作理由,非常理直氣壯的留下來。
初嫣一直以為自己十分厭惡他莫名的關懷,對她來說,南門耀的關心都是虛假的,為的只是那個謠言……
但她卻無法解釋今天早上,在沒看見那原該是坐在椅上的身影時,她心中那股空虛是什麼?
搖搖頭,她用力把腦里的疑惑甩開,不想面對,因為那感覺會讓她覺得自己的沒用,察覺到真正的自己其實……並不堅強。
害怕面對軟弱的力量會讓人封閉心門,一層又一層,阻隔人的進攻。
可惜她的防衛,似乎開始失效了。
悶在被窩里許久,初嫣有些喘不過氣,但內心的倔強卻支持著她不能放棄,偷偷掀起被角,悄悄朝外覷了一眼,檢查著南門耀是否離去。
答案是,沒有。
他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原處,那個專屬于他的位置。
他的視線恰恰與初嫣偷瞄的目光接上,驚得她趕忙掩上被褥,重新將自己與他隔絕開來。
「睡不著?」他問。
回答他的是滿室的寂靜。
頭一偏,他看了一眼外頭天色,再度開口。「時候差不多了。」
站起身,南門耀瞥了瞥依舊隆起的被褥,沒有再說什麼,推開門離開了。
待門關起的吱嘎聲響起,初嫣才掀開覆了好一陣子的羅被,大大的呼著氣。
「辰時了嗎?」翻身下床,她喃喃低念著,因為南門耀總會在這個時辰離去。
走向妝台,初嫣慢慢梳整儀容,穿好外衣,準備去書房處理今日的商事。
才剛跨出房門,白月青色的身影便朝她迎來。「少夫人,少主要我告訴您他出府了,兩日後才會回來。」
「出府?」初嫣有些詫異的重復,不懂南門耀為何不直接告訴她?
「是的。」
「我明白了。」初嫣越過白月,逕自往書房走去。
即使她企圖裝作無事,但每踏出一步,心中的疑惑就更加深」點,南門耀那好看的瞼孔更是不停的盤踞在她的腦中,怎麼也甩不掉。
初嫣說不上來,他們兩人現在的關系到底是什麼?是好還是壞?「該是兩者都有吧!」
登上書房前的台階,慢慢的拾階而上,她心里那股復雜的情緒再度升起,拍擊著她,催促著她該是面對事實的時候了。
如果壞,就讓它壞到底吧!
那,如果好呢?
她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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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剛亮,初嫣已經醒了。
坐在偌大的妝抬前,她慢慢的梳攏一頭烏黑秀發,仔細的將之梳成一個典雅的垂髻,取出屜中的琉璃發簪巧然插上,完成每日例行的第一件工作。
或許會有人覺得奇怪,身為京城首富的南門家少夫人,為何還需要自己打理、梳洗裝扮?但是對于初嫣來說,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值得拿出來說嘴,她一向有早起的習慣,放眼府內,除了負責看顧雞舍的家僕,大概無人比她更早了吧!
初嫣明白此點,所以每天清晨,總是自己打理一切,不想打擾身為她貼身丫鬟晴兒的睡眠。
今日也是如此,整理好儀容,她起身推門而出,準備上書房去,好看看今兒個又有哪些交易買賣或是該出府洽商之情事需要進行。
漫步在美麗的莊園內,她深吸一口氣,讓清爽無比的空氣包圍著她,一掃前日被南門耀攪得一團亂的心。
踏上房前台階,初嫣素手輕觸門扉,慢慢打開石楠雕門,兩扇門板應聲而開,她踏步向前走往主座。
一切是這麼的一如往常。
「起得真早。」南門耀抬起埋首于帳冊的頭顱,望向初嫣,長飛入鬢的挺眉微微蹙起,似乎不是很高興看見她。
沒料到有人先一步霸佔了自己的位子,初嫣訝異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時候還早,你再回去歇會兒吧!」斂下眼,南門耀淡淡說道,一點也無讓位的打算。
「你在這多久了?」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臉孔,一股怪異的思緒悄悄升起,初嫣感覺內心有些復雜,眼前是她坐了十二年的檀木大椅,可如今上頭之人卻不是她。
「丑時開始。」他答。
南門耀的話听在初嫣耳里,就像是宣示著主權一般,似在告訴她真正的主人已經回來,並親手收回他應得的東西。
這樣的認知讓一直以承擔南門家業為己任的初嫣感到慌了,她不明白自己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除去大大小小的商事買賣外,南門家還需要她什麼?
「你睡得很熟。」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南門耀揚起如鷹的目光告訴她他曾去看過她。
「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緊緊盯著人兒,將她如花嬌顏看進心中,他再度開口。
「辛苦了……」喃喃重復著他的話語,初嫣怔住了。
這是請她離開的意思嗎?
南門耀是真的回來了,回到自己的大宅,索取屬于他的東西,所以這里已經沒有她的位子了!
男人眯起長眸,對于她落寞的神情有些不解,他原意是要讓她放心,因為他負了初嫣這麼多,現下該是回饋她的時候了。
伸出手,大掌猛然攫住那不盈一握的嬌軀,她真的好瘦弱,掌中的觸覺使他的心頭一緊,更加小心翼翼的抱著懷中人兒。
「南門耀!」直視入他的眼底,即使他瞳中的黑暗是如此的惑人。「請放開我。」初嫣仍是提出要求,她想或許是該她自動消失的時候了。
這個家已經不再需要她了。
南門耀看著她的眼神非常專注,卻一點也沒有回答她的意思,攬在她腰際的雙臂則是收得更緊了。
他們互相對峙著,緊望著彼此,誰也不讓誰,都想在眼波來回的交流中將自己的堅持傳達給對方知道,好讓另一方率先敗陣,放棄念頭。
「你是我的妻子。」終于南門耀開口了,他定定的望著那嬌靨如芙的女敕顏,眸中充滿了復雜難懂的神色,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懺悔。
妻子?
「我以為我們有的只是名分。」他低沉的嗓音透入初嫣的耳中,是如此的諷刺,她冷笑一聲,不屑的回道。
「我們拜過堂。」他說,目光更顯濃濁。
「那又如何呢?」她笑了,笑得既冷淡又無奈。「這只是形式上的束縛不是嗎?」初嫣問,她不相信南門耀能怎麼辯駁。
「你是我的妻子。」南門耀沒有反駁,只是重申自己的決心。
「我是。」卻即將不是了……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南門耀此行回來的目的,其實早在他回京的消息傳來之前,京城就已沸沸揚揚的傳著他是要回來休了她,只為那鬧得滿城風雨的不貞傳聞,以維護他們南門家的名聲。
男女之間若是沒有那名叫愛的東西,那麼即使耗費光陰上切也只能化作一片空談。
她在南門家堅守了十二載,但不該是自己的,就算再怎強求也不會是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關心、他的反常,應該都只是給她的最後憐憫吧!
初嫣勇敢的挺直背脊,她要這麼的面對直到最後一刻,絕不退縮,所以來吧!
「對不起……」南門耀終于開口了,說出他的愧疚,只為他對她的愛實在來得太遲。
「我負了你許多。」她的眼神看起來是如此的堅定,就像是要訣別的烈士一樣,震撼了他冰也似的心,他是真的後悔了。「初嫣……讓我好好待你吧!」
一滴清淚滑落,初嫣模著那濕滑的液體,茫然的看著指上的濕潤,她有多久沒有哭泣了呢?已經好久、好久了吧!久到她幾乎要忘記她也是會哭泣的。
淚水滴滴掉落,滴在南門耀的身上、手上、心上,燒穿了一個個的大洞。
「初嫣,我們從頭來過好嗎?」拭去她眼角的晶瑩珠淚,南門耀深深的望著她,將她烙入自己的心中,無比的深刻。
咦?他不是要將她逐出南門家嗎?
難道這陣子他對她……是真心的嗎?
所以她不用離開?!
所以她的付出終于得到代價了?!
「嗯。」她點頭了,她的肩上再也不必扛著萬斤的重擔,而是由他這個已進駐在她心底的男人,與她一起扛。
今後他會一起分擔著她的傷、她的痛、她的愁。
初嫣突然覺得自己再也不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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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初嫣不再插手南門府所有的買賣商務。
在兩人終于坦誠相對以後,由南門耀一手接管了全部大小的交易,而將府內其他事務交由身為少夫人的初嫣打理。
從此形成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模式。
這是他倆各自認定的分工,只是尚未對府內眾人宣布。
所以在天亮時,南門府內的眾僕佣們紛紛開始一天忙碌的工作,卻絲毫未發現有些事已經悄悄的在改變了。
今日南門府有一項很重要的買賣,交易金額達到百萬兩黃金之高,是初嫣之前一直視為很重要的投資事項。
身為南門家的總管,白月在得知對方來到府內,立刻動身前往書房。
他認定這個時刻的少夫人當然應該一如往常的在書房內準備迎見貴客。「啟稟少夫人,東苑的駱爺已到,正在殿里候著少夫人,請問少夫人是要立刻前去會面,或者讓月某先與他周旋?」
到達書房外,白月朗聲問道,靜靜的等著初嫣的回應。
照例初嫣是會立刻回應,即使手上的公事再忙,也只會有一會兒的遲緩,很快就會回應;但今日卻不同于以往,白月已站在門外約莫半個時辰,房內依舊毫無動靜。
「少夫人?」他再度喚道,內心有些疑惑,這個時候,初嫣除了會在書房,還會到哪兒去呢?
就在白月思考之際,原本緊閉的書房大門被人由內打開,一道人影踏了出來。
「他人在哪?」南門耀神態自若的轉向一旁因為看見他而有些錯愕的白月,邁步向前。
「在輅回殿中。」白月回答,很快的反應過來,狹長的眼眸輕瞟入敞開門縫之中,正巧看見初嫣趴在大大的黑檀桌前,似乎正在休息。
發現白月的目光正落在初嫣身上,南門耀不悅的輕揚手,那兩扇門扉忽地硬生生並攏,不留下了點空隙,阻擋了白月的目光。
「少主,您要親自見駱堯嗎?」對于他的舉動,白月了然于心,聳聳肩,他無所謂的跟了上去。
「是又如何?」听出白月話中的疑惑,南門耀瞥他一眼,腳下的動作絲毫沒有減緩的意思。
「沒有。」白月頓了一下,不再多說。
駱堯這樁買賣可是少夫人苦心經營了一年多,才好不容易促成,取得與他議價的機會,現下少主卻要在少夫人不在場時解決買賣,待少夫人醒來後,不知會有多生氣。
但這該是他們夫妻間的家務事,白月自知無權置喙。
兩名男子一前一後,相繼步入輅回殿。
在看見南門耀後,里頭正坐著悠閑品茗的駱堯趕忙起身迎了上去。「哎呀!這可不是南門耀少主嗎?真是久未相見,今兒個怎麼會是您親自前來呢?」
看清南門耀的身分後,駱堯內心暗叫不妙,雖然南門耀已消失商場多年,轉投軍旅,改由南門初嫣掌管南門家大小產業,但關于南門耀那驚天動地的事跡可是一點也沒有隨著時間而淡去。
南門耀這三個字就等同于當年的南門無芳一樣的精明、厲害。
傳聞凡是與南門家有過生意上往來的商人們,各項生意均可說是幾無利潤可言,事事都被南門家的算計得宜;但礙于南門家龐大的勢力,眾人也只能模模鼻子,認命的只賺微薄的利潤。
而南門耀正巧是南門無芳的接班人!
十二年前,他棄妻從軍,將龐大事業交由南門初嫣一肩扛下,當時京城內外,不知有多麼歡欣!
南門初嫣雖然經商的手腕算一流,並不輸給任何男子,但她的心腸卻不同于南門無芳與南門耀那般的冷血,做買賣時,絕對不會趕盡殺絕,反而會設下門檻,約定分紅比例,只取南門家該取的利益,其餘盈利則分為兩份,一份由合作伙伴收下,另一份廣發天下,救濟貧困。
雖然他們這群與南門家合作的伙伴得到的並不足以一夜暴富,但亦算得上富裕了。
再加上廣發天下的利益全是以他們這些合作伙伴本身的名義散發,看在百姓們眼里,就等同于是他們才是在做善事,而非南門初嫣。
所以雖然不是賺很多,但仍是比過去來得好上許多;只是現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南門耀又回來了,著實令駱堯感到很吃驚。
看來他們這群南門家的合作伙伴又要難過上好一陣子了!
不理會駱堯那刻意討好的寒暄,南門耀逕自邁開大步,坐上由一整塊虎紋大理石直接鑿成的大椅上。「好了!你這趟是要來談什麼買賣?」俊眉一挑,他冷冷盯著站在前方的駱堯。
「是……是月錦繡的事情。」駱堯怯怯的說著,他實在不想就這樣站著回話,尤其南門耀看他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是只待宰的肥羊一樣,令他渾身感到不自在,但身為主子的南門耀沒開口,他也不好意思自己走到一旁坐下。
「月錦繡……」看出駱堯的緊張,南門耀仍然沒有請他上坐之意,只輕使個眼色,讓白月送上之前初嫣與駱家莊的買賣交易。
翻著一筆筆的交易紀錄,南門耀的神色愈顯凝重,他發現在每一筆帳上,該是南門家賺進的利潤皆被人刻意的打了折扣,預留一手。
這次亦然,在月錦繡的交易上,明明由雙方共同簽署的合約約定先付的前金為一萬兩黃金,但在帳簿顯示的支出卻足足多出了四千兩,而這筆錢就像平空消失般絲毫無交代流向。
「駱爺,雖然月錦繡確實是頂級產品,甚至可說是放眼天下,少見有如此的優良品質,但……一匹布竟然要價一百兩,我們南門家恐怕是擔不起。」闔上帳本,南門耀已了然于心,他心想,這應該是初嫣故意放水,不願讓利潤全歸南門家,故做出的錯誤決定。
「負……負擔不起?」一遇到南門耀,駱堯平日的商人本色頓時消失殆盡,一句話說了老半天,卻總無法連貫。
「一匹最多五十兩。」南門耀緩緩開口,稜角分明的唇上透著無情的弧度。「就這個價,否則……之前所談的條件全都不作數。」
五十兩?!
南門耀的話如同震天一道響雷,劈得駱堯體無完膚。「這……這……實在是太離譜了!南門少主,五十兩與當初少夫人允諾的一百兩足足少了一半啊!
「您這樣腰斬,駱某實在無法接受。」他不平的抗議著,目光卻不敢直視南門耀,深怕與他一對看,自己就會敗下陣來,輸得一塌糊涂,血本無歸。
嗚——他真的好懷念與少夫人做生意!
「不要就拉倒!」薄唇掀起,南門耀的語氣中有著不容推翻的霸氣。
「南門少主,不是駱某不肯配合,實在是價錢太低了!我光是請織匠編縫一匹九尺的緞布,就要花掉三十兩,再加上一些支出、運送的瑣碎費用,五十兩幾乎已是成本價,真的不夠啊!」駱堯簡直要昏倒了,之前他與初嫣曾提到布匹的數量,當他換算會有暴利後,特地將原來的三百匹增添為一千匹,也得到她的允諾;如今被南門耀這麼削價,他很有可能會連老本都給賠進去。
「是嗎?那就算了!听說蘇州姚家也有制造月錦繡的技術,價錢似乎比較公道些……」南門耀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擺明了要駱堯自己做抉擇。
鮑道?公道個鬼哩!
駱堯當然知道放眼天下,除了他們駱家莊外,蘇州的姚家也是制造月錦繡的高手,雖然他們布匹的價錢較自己來得低廉,但相對的,那是因為姚家所用的織匠皆為親戚,定價當然比較低廉。
不過既然提到姚家,那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因為姚家的月錦繡有一項致命的缺點,「蘇州姚家的確也有編織月錦繡的技藝,但姚家的織匠人數奇少,恐怕無法如期趕在今年秋末交出南門少主所需的布匹。」
好不容易捉到有利于自己的條件,駱堯怎肯輕易放過,當下提出自己比別人好的條件。
「還真是有勞駱爺費心了,當初那一千匹的量是由內人所決定的,但在我看來,最多四百匹就算綽綽有餘了。」南門耀唇角微勾,笑得好不邪魅,那樣子就像是在嘲笑駱堯的不自量力,竟然肖想威脅他。
「呃,四百匹就已足夠?」糟糕!駱堯心中緊張不已,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如果真的如同南門耀所說的僅需四百匹布,那他織房內庫存的六百匹該怎麼辦?
「非常足夠。」南門耀輕頷首,靜靜的看著駱堯忽而慘白、忽而鐵青的臉色。
駱堯深嘆一口氣,明白像這樣與南門耀討價還價是沒用的,只好心一橫,硬著頭皮開口,「好吧!就五十兩一匹,不過必須如同之前合約所說,得進貨一千匹緞布才行。」
「成交。」南門耀大筆一揮,一張修改過的合約倏地飄落到駱堯手中。
「請駱爺簽上大名。」南門耀闔上手中的帳本,臉上滿是戲譫的神情,那樣子就好像早已料到事情的結果一樣。
「是。」抖著手,駱堯接過白月遞來的細楷紫毫筆,簽下合約。
白月接過合約,看了一眼上頭的紀錄,不禁為駱堯感到同情起來。
敝只怪之前初嫣親自與駱堯洽談時,為了能再提高金額,他一拖再拖,直到前些日子才拍板定案,而被剛凱旋而歸的少主踫上,狠狠的砍上一筆。
想必駱堯現在肯定是悔不當初。
「白月,送客。」完成買賣,南門耀直接下達逐客令。
駱堯只得苦著一張臉,火速離開。
待駱堯離開後,南門耀重新拿起一本又一本的帳冊讀著,審視著過往的交易資料,決心一筆筆的解決初嫣那宛若做善事的施舍買賣。
看著南門耀一一批閱舊時帳本的行動,白月不禁輕吁一口氣,明白這次絕對是非同小可,南門懼當真是要大開殺戒了。
「大伙可要好自為之啊!」白月默默在心底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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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門耀自這回的大刀一砍後,後面便展開嚴格的殺價手法,受到波及的商賈不勝枚舉。
受災的商號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被南門耀給抽個一空,不禁哀號遍野。
這一日,眾人瞞著南門府聚眾討論,商討著未來之路該如何走下去。
「我看,除了少夫人外,我們已無路可走了。」此次災情最慘重的駱家莊代表模著已急成灰白色的山羊胡,嘆著氣說道。
「可是,南門少主與少夫人不是向來以不和著稱嗎?就算我們去求少夫人,又有何用?」西二街專營花卉買賣的宋掌櫃听了,忍不住說出心中的疑惑。
「哎呀!宋大掌櫃,你可真是老糊涂了,你的消息怎麼這麼不靈通?告訴你,現下南門府內眾人都在流傳,南門耀自苗疆凱旋而歸後,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與少夫人如影隨形,對她呵護備至,跟以前那冷淡的態度相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說話的是胡三鏢局的副鏢頭,他瞪大一雙鼠目,忙不迭推翻宋掌櫃過時的臆測。
「就是說啊!如果連少夫人也阻止不了,那我們可就真的玩完了!」角落里一名尖嘴猴腮之人細聲嚷著,循聲望去,原來是以人口仲介維生的老狐狸。
「好吧!那就這麼決定,由損失最慘重的駱家莊負責派人去見南門初嫣一面,那女人雖然心細如絲,經商手腕高超,但卻也心軟無比,稍一哀求,肯定會高抬貴手,放咱們一條生路的。」
在听過眾人的建議後,駱家莊代表站起身,豪邁的拍拍胸脯,決定攬下這個重責大任。
「好啊!」頓時叫好聲四起,一致公推駱家莊代表眾人前去向南門初嫣求情。
「我這就去同老爺說,要他親自上南門府一趟。」受到四周的鼓舞,駱家莊代表更是信心滿滿,大步一跨,離開隱密的會議處,急急奔回莊內告訴駱堯。
初嫣坐在府內的人造園內,依著清風,悠閑欣賞著池內開滿的月兌俗白荷。
稍早前,南門耀為了運貨到雲南老洱之事,已動身前往產地,臨走前還特地交代府內僕佣,要他們盯緊她,別讓她再像從前一樣埋首于成堆的公事中,累壞了身體。
所以,在用完膳後,初嫣忍不住手癢的想上書房去看看許久未踫的帳冊,查看各地營運的情形,卻沒想到她連書房的外圍都還未踏入,就被丫鬟晴兒橫臂一攔,給拉到觀景園內,不讓她隨意進入書房。
不但如此,晴兒還口口聲聲直說是少主交代的、少主叮嚀的,怎樣也不肯放人。
望向綻放的荷花,初嫣的心神不禁飄開,南門耀霸氣的面容倏地竄入她的腦中,激起絲絲的漣漪。
微微一笑,她想起以前他倆形同陌路,所以她完全不曉得在他那冷若霜冰的背後,其實隱藏著一顆再細心不過的心。
他真的待她極好,雖然不擅表現于言詞中,但是處處貼心的舉動皆讓初嫣感到心頭流過一陣陣的暖流。
像這次遠行,她照例送他出石門,走時南門耀也是什麼話都沒說,只留下「很快回來」短短四字便揚塵而去;不過初嫣明白他不是不擔心,而是因為害羞,所以只在背地里交代了許多命令,就怕她有些閃失。
對于他的體貼,初嫣了然于心,可惜長久以來肩負重任的習慣使她的個性變得比較冷靜自持,雖然開心,卻也不好意思流于言詞。
好在南門耀也是如此,所以現在他們之間的交流就像是已結縭幾十年的老夫妻一樣,光靠眼神就能體會。
「啊!」賞著賞著,初嫣突然想到,自己今兒個還未前去探視南門無芳。
南門無芳已病了許久,好不容易將心心念念的兒子盼回,甚至看見她與南門耀化解恩仇,變得鶼鰈情深,大病之體才漸漸轉好。
前些日子,南門無芳甚至已可生龍活虎的四處走動游玩了呢!
思及此,初嫣連忙動身前往南門無芳居住的拓芳樓,行經廚房,還不忘攜了盅冰糖藕湯,好讓南門無芳能甜甜嘴。
「初嫣,你來得正好!快過來,我正念著你呢!」才踏入樓外拱門,南門無芳便覷見初嫣的身影,立刻高興的招呼著,要她走近。
「娘。」初嫣欠個身,將盅湯放在桌上,依著南門無芳坐了下來。「今天精神可好?」
「好得很!」南門無芳高聲回道,其實她的身子早就好了泰半,只是初嫣天生行事謹慎,一直不肯放自已遠行,深怕她並沒好個完全,有個萬一就糟了。
「來,嫣兒特地請膳房準備了您最愛的白藕湯,您快嘗嘗,看甜度合不合您的胃口?」掀開青花白瓷盅蓋,初嫣仔細的持起杓子緩拌均勻,這才遞給南門無芳。
將初嫣無微不至的舉動看在眼底,南門無芳雖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卻因不敵年老,變得極為愛哭,一股感動積在心頭,淚水就這麼順勢而下,滴落在大理石桌上。「嫣兒啊……我們南門家真是負你甚多……」
「娘,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初嫣一直不覺得有什麼苦,嫁進南門家可是初嫣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何來負不負的說法?」初嫣掏出絹子抹去南門無芳的淚水,反倒過去安慰她。
「不,的確是我們南門家虧欠你;但好在耀兒那混小子終于明白了你的好,如今是浪子回頭了,不然我怎麼有臉向你死去的娘交代。」說到此,當年的往事歷歷在目,加上初嫣所受之苦,不禁讓她感到更加愧疚,一串串的老淚止也止不住。
「無妨的,娘別想太多,只要專心調養好身子,嫣兒現在真的很快樂,夫君待我極好,一點也沒有虧待我。」初嫣好聲哄著,站起身打算離去。
她明白若她一直待在此處,只會讓南門無芳更加傷感。「嫣兒還有些事情得處理,就先不打擾娘了,我明兒個再來看您。」
行個禮,初嫣緩緩退下,離開了拓芳樓。
辭別南門無芳,初嫣螓首微揚望向頂上的天空,上頭烏雲片片,混著霧霧白煙,好似即將要落雨般,卻也代表了她的心情。
初嫣的確覺得很幸福,但一切實在來得太快、太過令人勝羨,她忍不住在快樂之餘,悲觀的感受到似乎有一根刺正悄悄的插進她的胸口,就像在告訴她,事事並非能如此的順遂啊!
「娘娘啊……嫣兒真的會幸福嗎?」她喃喃低念,只因她比誰都要來得沒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