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搖著尾巴乖巧地跟在後面，他們已經從住宅小區走到了外面的小鮑園里。李采凡坐在花壇邊，放下西瓜，甩了甩發酸的手臂。奈奈「汪」了一聲也在她身邊蹲下，伸著頭蹭了蹭她的腿。

「小奈……」李采凡摟過小黑狗的脖子，「怎麼辦，我們又無家可歸了……

「其實我並不是故意欠方嬸房錢的。那個雜志社明明說兩個月前就要用我的稿子的，可是突然又往後放了。

「上次也是，都告訴我排版了。後來我買了雜志才發現他們根本沒有用。打電話去問了才知道，被一個有名的作者擠下來啦……那次長途話費還花了30多塊呢。

「怎麼辦，我現在還不能回家。回去媽媽肯定會罵我的，不許我再畫了。

「下周要交的插圖我才畫了一半，唉，該去哪里畫完呢？要是先把稿費寄給我該多好呀……

「好熱……我想要空調……我想畫畫……我想吃飯……」

奈奈溫順地舌忝了舌忝她的手，似乎在安慰著主人。接著它突然跑了出去。李采凡看見它在不遠處的一株樹下刨了好一會，又轉身跑回來。

「汪汪！」小黑狗把嘴里叼的東西遞在主人腳邊。她定楮一看，「啊」地尖叫出來，那是一只死老鼠。不，確切地說那只老鼠還沒死透，奈奈一邊用爪子按著它一邊往李采凡面前撥，圓圓的雙眼天使般望著自己的主人，「汪！」

「乖……」她僵著笑臉，「那個我不吃，你自己吃吧。不過，你最好也不要吃。」

李采凡難過地低下頭。嗚，她真的悲慘到要自己的寵物捉老鼠來給自己當食物了嗎？

倏地，她瞧見了放在地上的西瓜。圓溜溜綠油油的一個大西瓜，此時看上分外可口。

幸好把它帶出來了呀。

于是十分鐘後，圓圓的西瓜被分成兩半，她自己抱著一半放在膝上，用多功能水果刀上的小勺子一口一口舀著吃，十分秀氣地將瓜子接在手中再丟在花壇的泥土里。

奈奈面前也放了半個西瓜。但它顯然對這份美食不大感興趣，湊過去啃了兩口，又轉頭去玩自己的老鼠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迫在眉睫的是先要找一個住處，把東西搬過來，再打電話通知編輯部變更地址，以免樣刊稿費收不到。

可是，上哪里去找房子呢？她的銀行卡里剩下的錢只夠一個月的生活費，就算最便宜的單間，首付三個月的房租就要讓她口袋空空了，說不定還不夠。就算租到了，然後要怎麼生活？奈奈吃什麼？這麼熱的天開電腦的時候不用空調會燒壞硬件，手機話費也見底了，筆尖好像也要再買了吧，還有針管筆。

啊，似乎一切都糟糕透了。

她想起兩年前這個時候，自己正坐在舒適的小房間里，吹著空調看漫畫。媽媽先是端來切成小片的哈密瓜，一會又送來一串紫汪汪的葡萄。她叮囑女兒吃葡萄不要連皮塞到嘴里，笑著說︰「凡凡，爸爸在出版社已經幫你聯系好工作了。下個月就可以正式去上班了。

那時她22歲，剛剛從N美院的藝術設計系畢業。

李采凡從冷硬的石塊上站起來，活動一下坐痛的。自己是不是有點傻？如果當時真的按照父母的安排，乖乖地出去工作，現在她一定還是舒舒服服地住在家里，有穩定的不算低的工資，周末可以好好地休息，想去哪里玩就能去哪里玩，說不定連男朋友也有了。

可是，自己竟一心堅持要畫漫畫，父母怎麼勸也勸不住。

柄內的原創漫畫市場還並未形成氣候，干這行的大都辛苦且時常沒有穩定的收入。可動漫本身卻讓極多的年輕人為之瘋狂沉醉。

李采凡的父母原本對于動漫沒有好感，但也無太大的反感。可是看著女兒畢業後一個人畫得閉門不出、廢寢忘食，臉色一天比一天陰沉，心情一天比一天焦急，終于在一年後他們下達了最後通牒，要麼去找一份穩定的工作，要麼自己一個人搬出去過，想干什麼他們也不管了。

他們本以為女兒自小嬌生慣養，是絕對受不了出去單過的痛苦的。誰知她當下開始收拾東西，並把一年來自己為數不多的存款取出來，兩天之內租到一處房子，呼呼啦啦地抱著東西就搬出去了。

她還記得自己臨走的時候十分肯定而自豪地跟母親說︰「媽，您放心吧，我一定會成功的！下個月我的連載就要開始了，到時候我一定會紅起來的！」

想起當時的天真，李采凡苦笑。三回連續的故事被拖了半年後才見光，最後一回還被排了二拼一的版，本來就低得嚇人的稿費也只剩一半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可是結果總是這麼糟糕。也不知是因為自己運氣太糟還是太固執？

漫畫家是她從小到大的理想。而現在，她卻因此困窘到了極點。

天色接近黃昏，積聚了一天的暑氣逐漸消散。這個時候定然是無法找房子了。李采凡頗為苦惱地考慮著該去哪里湊合一晚。腦海里浮現出的朋友被一個個被否決掉，最後她發現自己竟沒有一個可以毫不在意去打擾的好友！丙然，自閉了兩年，無論是經濟還是人際上，她都失敗透了。

去旅店吧，廉價的旅店。只能這樣了。她還無法接受自己就這樣在候車大廳之類的地方過上一夜。到底是沒歷練過的女孩子，就算是住店，對她來說也是頭一遭。

李采凡知道原來大學的後門有一溜專為學生開的小旅社，每年高考前藝術加試期間，從各地趕來的考生就大都住在那里，價格還算可以接受。今晚就去那里吧。

決定了去處她心里的一塊石頭也隨之放下了。一抬眼，她瞧見不遠處的一株花開得妖妖嬈嬈，分外嬌艷裊娜。喜愛之心油然而生，她立刻掏出筆和速寫本，刷刷地畫起來。接下來她又畫了一棵杏樹，一座假山，遠處的六角亭，天上的雲和鳥，在草叢中撲騰的奈奈……再次感到肚子餓時，已經萬家燈火。

剩下的西瓜早已在暑氣中發出異味。

李采凡嘆了口氣站起來，來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兩袋快餐面和一袋最便宜的火腿腸。她牽起端坐在店門外的奈奈，「乖，等會你吃肉我吃面。如果那里的人不讓你進去，你就悄悄從窗戶里跳進來！」

就在她前往車站的途中，手機響了起來。誰呀，這種時候還來浪費她的電話費。一看號碼，她心虛了一下，認命地按下了接听鍵。

「喂，李采凡？插圖畫得怎麼樣了？下周一可就要了！每次你都給我拖個兩天，這次可說好了，周一早上10點整我在線等你，交不出來以後你可就要被掃地出門了，哼哼。」電話那頭是編輯華婷的聲音，雖然嚴厲，卻也半含著關切。

李采凡本來還好好的，可是此時一听「掃地出門」這四個字，立時悲從中來，百般難受與委屈都從心底泛起。

「華姐……」她哽咽起來，無力地蹲在路邊，「我畫不出來了……我……被掃地出門了……」

「怎麼了？小凡？你別哭！到底怎麼回事？」

李采凡深吸一口氣，平靜語氣︰「我現在被房東趕出來了。我沒錢，不知該上哪里去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又傳來聲音︰「小凡，你現在人在哪里？」

「我……在街上。」李采凡抬頭望了一下，「我在雲南路的65路車站那里。」

「那正好。你坐65路到總府園那站下，然後往東走，去南水雅苑小區。下車後一直走，大概走個一刻鐘左右就到了。半小時後我在雅苑門口等你。」

「咦，華姐，可是我……」

「可是什麼，死丫頭，難道要我去接你嗎？敢遲到一分鐘的話你就等著被暴打吧！」

半小時後，李采凡帶著奈奈氣喘吁吁地跑到雅苑門口，遠遠地她就看見一個紅衣的身影等在那里了。

華婷望著李采凡冷笑一聲，「遲到了兩分鐘哦。」

「我，等車的……」

「算了，跟我來。」華婷轉身向里走去，李采凡跟在後面吐了吐舌頭。

明明是仲夏，可是披著波浪長發身著火紅長裙的華婷非但不給人煩悶的感覺，反而透出一種冷艷慵懶的風情。這位一看就相當干練的美女是本市一家動漫刊物的資深編輯，三個月前看了李采凡寄去的若干畫稿小樣，開始給她一些插圖的工作。

華婷對于畫稿質量的要求嚴厲得近乎挑剔。李采凡一些自我感覺良好的稿子到了她手上，總能被挑出點毛病，一針見血，刺得人牙癢癢的卻又不得不嘆服。然而，李采凡拿過的最高的稿費，也就是在她這里了。

現在她正帶著李采凡走在南水雅苑的石板小路上。她住在這里嗎？李采凡邊走邊朝四周張望。這里的綠化做得可真好，郁郁蔥蔥的樹、竹，成片的草坪，大大小小的花壇隨處可見，還配合著應景的假山、水池。小區內每隔一段距離就看見有保安在巡邏，可見保全工作也做得很好。

一個相當高水準的小區。李采凡甚至還瞧見了內部健身中心及游泳館的招牌。住在這里的都是些有錢人吧。不過在剛剛進來的時候，她卻覺得這里有點似曾相識。

以前什麼時候到過這里嗎？

華婷帶著她來到一棟樓前，掏出鑰匙先打開樓下的安全門，兩人乘電梯來到11樓。

她打開了1101室的門，剛想開口，就听背後傳來一聲輕呼。李采凡用恍然大悟的語氣說︰「想起來了，原來我們初中的一個同學也住在這里！呵，那家伙家里是暴發戶，天天仗著家里有錢在學校耍威風。他過生日那天還把我們全班叫到家里開Party。別人送的禮物他居然還嫌不好。很過分對不對……」

華婷一眼瞪過去，她立刻住了嘴，驚恐過後展開了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嗯，听說後來他好像搬走了吧。那個，華姐，你帶我來這里，難道，難道是讓我……」

「你不是說沒地方去了嗎？哭得天塌下來似的。這里是我一個親戚的房子，他們家六年前去了國外，一直讓我幫忙照看著這房子。你就暫時先住在這里吧，等找到房子再……」

「華姐！」李采凡撲到她身上，熱淚盈眶，「你真是好好好好人！我愛死你你你你了！」

「放手！」華婷嫌惡地把癩皮狗往外推，「眼淚鼻涕都到蹭到我臉上了！髒死了！」

某人被一記重拳打在小肚子上，仰面翻倒在沙發里。奈奈跑上前去盡職地為主人舌忝舐傷口。李采凡蜷縮在沙發里十分受傷地問︰「華姐……你什麼時候拳擊也練了？」

華婷抽出張紙巾擦臉，同時厲聲道︰「給我好好地畫！別以為是讓你在這里白住的！」這時她看見對方一臉世界末日的表情，心下一樂，眼神卻壞起來，「這里可是高級住宅區，租金不菲。什麼，沒錢？這該怎麼辦呢……難道你要用身體來抵債？」

李采凡一呆，就開始作抽泣狀，「為什麼要這樣逼迫人家……可是，如果是華姐的話，人家也不是不願意的……」

華婷當場翻倒嘔吐。

臨走的時候她不忘諄諄告誡︰「丫頭你給我老實點！沒畫完之前不許看動畫片不許上網不許玩游戲！」

　，大門被關上了。李采凡張大眼楮看著這個新的空間。

三居室的寬敞房間，其中有兩間是臥室，一間似乎是書房，客廳很大，應該是一戶三口之家的住所。大概因為這些年來少有人住，室內的陳設略顯簡單而空蕩，書架上空了大半，有的地方還沾了灰塵。但比起自己第一次去看的房子，簡直好得讓人感恩了

以後她就要住在這里了嗎？模著手中的鑰匙，她雙眼發光地從廚房跑到浴室，再跑到客廳，小心地打開櫃式空調的開關。哇，清涼的世界呀！

晚上，李采凡很快樂地煮快餐面吃。簡單地收拾過後，她躺在較小的一間臥室的床上，奈奈也睡在身邊。這夜她睡得很香甜，還夢到了自己去了迪斯尼樂園。

第二天一早她就聯絡了搬家公司去搬東西。新住進方嬸那里的是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李采凡偶爾對上他的視線時便慌亂地笑了笑。那人轉過頭去，任幾個人在屋里搬進搬出，兀自翻著書，一派清心獨立不受干擾的樣子。

一整年住下來，東西果然不少。

把所有東西搬進新住所擺放妥當的時候，一整天又消耗掉了。李采凡累得趴在客廳的沙發里，心想著等會把硬盤裝上就開始工作，然而眼皮卻不听使喚地懨懨欲合。

門外響起了鑰匙開鎖的聲音。華姐嗎？她慢吞吞地將埋在柔軟靠墊中的臉轉向門的那邊。累了一天，她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編輯大人不會這麼殘忍地把她拖到電腦前去開工吧？

門被打開，一個陌生的男子走進來。李采凡觸電般地從沙發上跳起來。

男子一眼看到了她，卻似吃了很大一驚的樣子。

「你、你好……請問你是誰？」李采凡端坐在沙發上，方寸大亂。華姐沒告訴過她有人要來呀。

男子沉著臉似乎正要開口，話沒吐出，臉色卻陡然一變。李采凡被他怪怪的視線盯了好一會，才听他說︰「你……是李采凡嗎？」

「咦，先生你認識我？你是華姐的朋友嗎？」

「李采凡，居然真的是你。」那人先是冷笑，恍然間神色一凜，喝道︰「你在我家做什麼？」

李采凡嚇得一抖，直接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