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家里吃了一頓團團圓圓的團圓飯,我吃得飽飽地躺在床上,听著外面煙花聲響,忽然很想念琴知淵。
他一個人過年,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麼。
我撥了個電話過去,才響一下,就被接通了。
「接電話這麼快?」我有點意外。
「正無聊得想找個人聊天呢,順手就接了。」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柔和,猶如春風拂過柳葉,听在耳朵里,真是一種享受。
「現在在干什麼呢?」
「看外面的煙花。」
「漂亮嗎?」
「很漂亮。」
「晚上吃了些什麼?」
「我自己煮了碗面吃。」
「什麼?大過年的吃面條啊?」
「想吃面條了嘛。怎麼,有規定說過年不可以吃面條嗎?」
我忽然有些心酸。那麼溫柔善良的一個人,那麼會做菜的一個人,獨自在萬家燈火輝煌的夜里,吃一碗面條。
「喂……怎麼了?听不到我說什麼嗎?」
「不不……我想,那碗面條一定很好吃吧?是不是你的獨門秘方配制的?你好大的私心呢,都沒有貢獻給我們,留著一個人慢慢享用。」我飛快地說著,聲音里卻有一絲控制不住的哽咽。
那邊有一刻沉默,接著是他低沉的聲音︰「西容……」
這听過無數遍的兩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卻有千斤重,我听著,心頭像不知被什麼東西充滿,又酸又澀。
然後,我一時糊涂,對他說︰「一個人太無聊的話,來我家玩吧。我會好好招待你的……」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我就後悔了。
但听到那邊滿含驚喜的聲音,又不忍心收回。
他一個人過年,總是很寂寞的吧?作為朋友,當然應該讓他開開心,何況,我們還是好兄弟?
大年初一,我們家迎來了第一個上門拜年的人。
那時我還在溫暖的被窩里做我溫暖的春秋大夢,突然被媽媽從床上拎到洗手間,把牙刷牙膏毛巾統統丟到我懷里,並用急促的語調喝令我︰「還不快點!客人都上門啦!」
我懵懵懂懂地洗臉刷牙,一面還有些神志不清地猜測有什麼客人非要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在我晃晃悠悠走到客廳的時候,在一大堆禮物之後冒出的一張笑容突然把我的瞌睡蟲震到九霄雲外。
「淵大!」
「呵呵,是我。」他笑容可掬地站起來,「這麼早上門,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爸媽連忙接口︰「怎麼會怎麼會?一點都不打擾。」
媽媽一手把我拉在沙發上坐下,一面向琴知淵笑道︰「你們慢慢聊,我去下餃子。」
爸爸還要再和琴知淵攀談兩句,被老媽擠眉弄眼地拉開去。
我的問題才有機會冒出來︰「喂,你不會是昨天晚上就開車來了吧?」
「沒有。我不認得路,是坐火車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里?」
「你忘了?作為房東,我曾經看過你的身份證。」
我的下巴掉下來,「就那麼一眼,你就記住了?」
他眨眨眼,「我是教中文的。」
我倒。
他挨近我,笑眯眯地說︰「我記得你說過,會好好招待我的……」
「可是一個大男人突然在大年初一找上門來,你叫我怎麼跟我爸媽解釋?」
「他們……好像不用你解釋什麼吧?」
是的,用不著解釋,他們已經認定這個男人是他們女兒勾搭來的。
飯桌上,琴知淵受到了無比殷勤的照顧。盛餃子,夾菜,噓寒問暖。老媽用間諜的問話方式套出了琴知淵十八代祖宗的職業與愛好。一頓飯後,琴知淵與老爸擺出了象棋,老媽把我拉到一旁,殷殷叮嚀︰「容容啊,難怪你會和那個阿城分手!阿城哪里比得上琴教授!家世又好,人品又好,學問又好,最要緊的是,對你又好!大年初一還跑來看你!這樣的男人,可以抓緊……」
我听得頭暈眼花,來不及跟她解釋,她已經叨念著買只甲魚回來炖,一面解下圍裙出門去。
那邊廂,親戚朋友的拜年典禮開始,一波波的親朋帶著歡聲笑語進來,然後把目光集中在琴知淵身上。
那大約是我經歷過的最混亂的一天了,我試圖讓大家明白我們只是朋友關系,但每個人的曖昧表情都讓我所有的解釋圖勞無功。親密點的朋友當眾取笑我,「咦,容容,你幾時這麼小家子氣?人都帶回來了,還不認賬?!」
「他們都叫你‘容容’?」
這個罪魁禍首還冒充好奇寶寶,頂著一張純淨的臉龐湊上來。
我郁悶得幾乎要昏過去。
中飯時刻,老媽把大魚大肉擺上桌,老爸殷勤地勸酒。嘿嘿,在我老爸的白干攻勢下,他倒下了。
原以為老爸老媽會因此對他的印象打一個折扣,誰知老媽站出來,「嗯!不會喝酒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接著,轉過臉,對我說︰「快扶琴教授到你房里休息一下。」
「到我房里?!」我忍不住尖叫起來。
「不到你房里,難道要睡在我房里?」老媽雙眼一瞪。
「到書房就可以……」
「書房怎麼睡!連張床都沒有!你這個丫頭,老媽是那樣保守的人嗎?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快扶他去!」
于是,琴知淵睡到了我的床上。
平時看他,也不覺得怎麼魁梧,現在放在我的單人床上,床一下子顯得好小。
他沉沉地睡去。身上散發著酒氣。長長的睫毛忽而動一動,像蝴蝶的翅膀……鼻梁挺直……雙唇好似柔軟的花瓣……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
他該不會一直睡下去吧?總得讓他在晚上之前醒來,再把他踢到酒店去,不然,老媽還不得逼著我跟他同床共枕?
這是什麼年頭啊,竟然有老媽會干這種逼良為娼的事?!
都怪這個男人。我憤憤地踢了他一腳,穿好大衣,出門和朋友喝茶去。
走到門口,還是拐回來,給他蓋好被子。
怎麼說我到底是主人,這點待客之道還是有的。
回家時那人還在睡。
「喂。」我拍拍他的臉。
沒反應。
但,皮膚的手感不錯,我的手停在他的臉上。
我手底下的這張臉,真的花了老天爺諸多的心血。他還未睜開那雙溫柔的眼楮,就已經很迷人了。
他的雙手,十指修長,指甲修得圓整,因為呵護得宜,皮膚十分柔亮,還散發著一股蘆薈的清香。
是,他喜歡用蘆薈的洗手液洗手。
我忍不住癌去,鼻尖靠近那雙手。
真是清新好聞的味道。
可是,忽然之間,在我不曾察覺之間,這雙手,撫上了我的臉。
我驚異地抬頭,肩膀卻被他的另一只手固定——我被他擁在胸前。
「西容……」他閉著眼楮,舌尖吐出這兩個字……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名字,被他叫起來,總是怪怪的。
他的心髒「怦怦」地跳動,雙眼一直緊閉,嘴里卻在呢喃,看來,他並沒有醒。
可是,他在醉夢里,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伏在他胸前,在他的心跳中恍恍惚惚。
為什麼,他含醉叫出來的,是我的名字?
老爸來敲門,「容容,叫琴教授吃飯!」
我慌忙掙月兌他的手。
廢話!是我把他從孤寂的年三十拯救出來,並且動員了一家盛情地款待他,有這樣的講義情夠朋友的兄弟,他此刻當然要惦念著我的名字啦!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把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情緒吐出去,一手去拉他的耳朵——
「哎喲……」
他刺痛,醒過來。
我站起身來,再在他的長腿上補上一腳,「起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