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車回來的琴知淵看到明心也嚇了一跳,明心很得意地解釋︰「我要出來釣凱子嘛,當然要打扮打扮啦!我這個妝是專門去店子里化的哦,是不是很漂亮?」她在我們面前擺了幾個造型,拋了幾個媚眼,叫我把晚上吃下去的東西都倒吐出來。
「沒想到我一擊成功耶,那個男人太大方了,一出手就九百九十九朵。哇,當時他叫我等他兩分鐘,其實只有一兩朵我就滿足啦,沒想到他抱來那麼大一束!啊,知道近一千朵花的重量嗎?我都差點抱不動!真佩服安然姐姐,拿著那麼大一束花,還能跑得那麼快——啊,我的花啊,我收到的第一束玫瑰花啊!這麼有意義的花,竟然沒能保留下來……」
她的話,永遠像座飛來峰,忽東忽西,思維能力稍微差一點的人一定會在她面前暈過去。
還好我和琴知淵都具備相當的免疫力。
我首先提出重點︰「他沒對你做什麼吧?」
她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楮,茫然問︰「做什麼?」
呃,該怎麼跟這個戀愛智商稍處于三歲的人說呢?
「咳咳,就是,他有沒有……有沒有摟著你、抱著你、或者是叫你上哪里坐坐之類的話?」
「沒有啊。」
「那他有沒有……親你?」
「沒有啊,我本來想親他的,但被他躲過了……」
我倒。
琴知淵接過我的重擔,問她︰「你們在哪里認識的?」
「大街上。」
「呃?」
「他的車停在花店邊上,我就問他可不可以買束花給我,他看了我一眼,就買了。」
這年頭還有這般好宰的人?!我詫異得連舌頭都大了,「他沒有任何要求,就買花給你了?」
「是啊,他蠻好說話的。還送我過來。」
我對著明心哭笑不得。
那個人會好說話?
他就是傳說中的武功高手,即使尚未過招,也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烈烈氣息。
而且,他練的一定是什麼超級無敵寒冰掌之類的東西,周身一米之內,可以凍得寸草不生。
只是今天晚上,不知空氣里有什麼特殊成分,每個人的舉止都十分瘋狂。像他這樣的高手竟會被弱智級別的明心宰到。
踏進家門的那一刻,我又想到一個問題︰「明心,他沒問你要電話吧?」
「沒有啦。他只是買了一束花給我,什麼都沒問,連我的名字都沒有問呢,哎呀,這麼個好人,我竟然沒有留下他的名片,討厭……」她陷入懊惱中。
我搖頭嘆息︰「一個男人送給一個女人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卻連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天哪,明心,你應該把這一段寫進你的小說里去。」
「耶,是哦!」
「少興奮啦,快把臉上的妝洗掉!那上面的油彩都要污染空氣啦。」
「哦哦哦。」她跑去洗臉。
大廳里一下子只剩我和琴知淵,他雙手插在褲兜里,長身玉立,燈光下宛如一座精美的雕像。
他並沒有看我,一心把玩著桌上的台燈。
可我卻覺得,他背後長了無數只眼楮看著我,搞得我沒來由地不自在,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空氣一下子灼熱起來。
還好這時明心洗完臉出來,大聲嚷餓,拉著琴知淵給她下面條,然後又跑來問我︰「西容姐姐,這個晚上,你們過得怎麼樣?」
真是莫名其妙,一听到她這句話,我的臉竟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咦……你的臉好紅哦!」
這個女人平時都遲鈍得很,今天的眼神好卻該死地好使。我正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這女人卻好死不死地對著廚房大聲喊道︰「淵哥哥,快來看啊,西容姐姐臉紅了呢!」
啊!
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然而我卻只有力氣拿一個枕頭埋起自己的臉。
那女人還不知死活跑進廚房,跟琴知淵探討這個問題︰「你們今天晚上到底玩了些什麼?安然姐姐醉得撒酒瘋,而西容姐姐竟然臉紅啦!哇,看來這個晚上,大家都過得很豐富哦!咦——」
在這一聲充滿疑問和驚訝的單音節之後,她爆發出穿腦魔音︰「西容姐姐,快來看啊,淵哥哥的臉紅得好像猴子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廚房已經接二連三地響起砰砰啪啪的聲響,其中夾雜著「哎喲」、「哇」之類的聲音,接著,明心帶著極興奮極詭異的面容逃出了廚房,好像撿到了天下最大的寶貝,笑得喘不過氣來,兩眼之中,精芒暴漲。
「喂、喂,西、西容姐姐,你們到底做了些什麼?哈哈哈哈,天哪,我想不到淵哥哥也會有惱羞成怒的時候,天哪天哪天哪,你一定要給我一個解釋,今天晚上,我到底錯過了多少精彩的好事?」
這個時候的她,看起來完全是個邪惡的小惡魔。
嘿嘿,好在,仍是個「小」惡魔。
我換上一張溫柔笑臉,聲音放得又低又柔,款款道來︰「親愛的明心妹妹,我就說你一定會成為最出色的小說家,因為你具有超級一流的觀察能力。不錯,我們的房東遇上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不過很可惜人家對他不是很有興趣……」看到她臉上隨著我的話語而變幻的表情,我得意地接下去,「所以,淵大非常苦悶,喝了不少酒。所謂酒後失德嘛,對于一個剛剛經歷了‘尚未開始便已結束’的傳奇戀情的男人,即使他平時再好性子,現在也可以容許他發發脾氣的嘛。」
明心滿臉同情地望向廚房,「唉,沒想到淵哥哥第一次戀愛,竟然會這樣。」
呼!
費盡聰明才智,才將這圓場打完,我打一個哈欠,上樓找出睡衣,準備洗澡睡覺。
明心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臉神傷地望著虛空中的某處。
必定是在構思小說情節呵。
但這位又是在干嗎?
兵里的面在水里沸騰,許多淡白的液體沿著鍋邊冒出來,滴在爐上,轉瞬便被蒸發。
再這樣煮下去,面條都要被烤干了。
琴知淵站在電磁爐邊,像是被人施定身術。眼楮明明也是看著鍋里,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恍惚的笑……
我放輕腳步閃進洗手間,輕輕關上門。
這樣輕手輕腳,好像在做賊一樣。
包奇怪的是,我的心撲通撲通幾乎要跳出胸膛,難道做賊心虛?可我到底做什麼了?
熱水蒸出來的氣息彌漫在這小小空間,我有近似窒息的昏眩感。
只不過是一個吻。一個吻而已。
我听見有小小的聲音在心里這樣說。
可是我的耳朵听不見,我的眼楮也听不見,我的腦海里只有那時的燈光,昏黃如沙漠,輕柔似春風……他的唇……溫存得像雨水滋潤春天第一朵花瓣,輕柔得像蝴蝶欲振的翅……
哦,不,不,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我不能把他變成愛情游戲里的對象,不能……
安然足足有一個星期沒有回來。
若不是打通了她的電話,我和明心幾乎要去報警。
那女人的聲音里透著前所未有的甜蜜,通話時間不到兩分鐘,其中還隱約听到某個男人的問話︰「……晚上要吃什麼……天使西餐可好……親愛的……」
你可以想象,一面回答這類的問題,安然有多少心思應付我的電話?
真是有異性沒人性。
連中午吃飯的時候都見不到她的人了。
我無聊得每天中午跑回家和明心一起吃泡面。
吃到第六天,連明心也要拋棄我了。
她一本正經地告訴我她的計劃︰「我決定了,閉門造車是沒有辦法寫出好的小說的。我要出去體驗生活體驗愛情,才能寫出真正感人的愛情故事……」
「那是,連親吻是什麼滋味的人怎麼可以寫床戲呢?」我的話還沒說完,頭上就著了一記抱枕。
「……所以我決定出去工作!哼哼,工作當中不就可以認識很多人了嗎?」
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運氣這東西的存在。
吃完飯和我一起走出家門的明心還是一個剛剛畢業,一門心思只想寫愛情小說的黃毛小丫頭,但第二天,她已經是本城最大的商業機構景安集團的一員。
這個消息,我一連確認了三遍,才敢相信。
然後就拿個抱枕埋頭痛哭。
若不是因為專業不對口,那里可是我夢想的地方呢。
但這小妮子有什麼本事,景安老總欽點她上班?
明心兀自在一旁陶醉︰「……西容姐姐,你相不相信貴人的說法?我想他一定是我命中的貴人呢!我想要花的時候,他就送花。我想要上班的時候,他居然是我的老板!炳哈哈,我跟他實在太有緣啦!」
我已經嫉妒得渾身無力,「那麼你就以身相許吧!」
「那可不行。听同事說,他已經有三十二歲了,我才十九歲呢,大太多了。而且,據說他從未有過女朋友,你想,一個男人到三十多歲連個女朋友都沒有交,會不會有什麼問題?他的條件又這麼好,送上門的都不知有多少。嗯,一定有問題。」
拜托。人家送她花,又送份工作給她,雖然這種行徑的確有點問題,但作為受惠人,也不該這麼明目張膽地說出口吧?
我用僅剩的力氣白了她一眼。
她還要繼續研究那位老板的心理問題,門鈴響了,她過去開門,我飛快地叫住她︰「如果是淵大,千萬別告訴他我在家。」
「為什麼?」
她愕然地睜著雙眼,那里面的清澈純淨讓我幾乎為自己的謊言羞愧,「我見過他那位‘心上人’,怕勾起他的前愁舊恨,你最好也不要在他面前提,總之,我上樓去了——」
我一翻身,飛跑上樓。
明心的聲音被關在門外,「咦,剛剛還像一癱爛泥……」
我趴在床上,十分郁悶。
為什麼我要躲著他?見了他又怎麼樣?不過是親過一下而已?人家西方人隨便都可以親一下啊,呃,好吧,就算我親的是他的嘴,那也只是因為一時找錯了地方,其實我想親的是他的臉……對,這是一個表達對朋友的感情的非常熱烈的儀式,是的,我本來是想親他的臉的,只是不知怎麼搞的,方向沒找好。
不錯,就是這樣了。
我站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拉開門,走出去。
樓下只有明心一個人,正在搖頭晃腦地吃薯片。
「……他走了?」
「誰?」
「還有誰?」
「淵大!」
「哦,走了。那,帶了一堆吃的來。真好。」
我忽然間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卻又莫名地,若有所失。
我坐下來,隨手拈起一包零食,卻瞄到明心詭異的目光。
「最近是不是流行這樣?」她問。
「怎樣?」
「嗯……問人的時候,不叫名字只用代詞啊!淵哥哥剛剛進來的時候,就問‘她不在’,嘿嘿嘿……」
她笑得極為詭異,而我竟然找不出什麼詞來擋她的話。
好在這個時候,安然回來了。
但,眼前這個明媚的女人,真的是安然嗎?
我認識的安然,一直是眉目清淡,神情嫻靜,但此刻,她整個人像是被什麼充盈,整個面龐散發著光亮,一層盈盈的光彩,籠罩在她的眉宇間。
她沒有胖,沒有瘦,沒有化妝,但是,她變了。
有一種看不清模不著,卻能真真實實感覺得到的氣體,為她鍍上了一層瑩亮的光彩。
我現在終于相信,為什麼說,每個戀愛的女子,都是美女。
「該死的。」我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原來還有這樣的美容秘方,干嗎不早點去找他?說不定可以年輕個十來歲,更年期都可以推後幾年。」
明心激動地抱住安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十幾遍,臉上有狂喜的表情,對我說︰「看吧!這就是愛情的魔法!」
遍來的安然,是一件經過愛情加工的成品。
我們撲上前去拷問有關那個男人的一切,安然招架不住,一一招認。
「嗯,是,這些天我們是在一起……」
「廢話,用膝蓋都可以想到。」
「他……很好……」
「廢話,他不好,你會是這副樣子嗎?」
她困惑了,問︰「那麼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一時無語。想知道什麼?她的幸福早已經寫在臉上了,還用問嗎?
但偉大的愛情小說家與我不同,她大手一揮,把我推到一邊,一面向安然提出一系列的專業問題︰「當晚你就找到他了嗎?他見到你怎麼說?你們對將來有什麼打算?想過結婚嗎?那天晚上,你們了嗎?呵呵呵,這些天你們是否每晚都在?啊,一定時常接吻……唔……」
我用一個抱枕把這些低劣問題塞回明心的嘴里。
安然伏在桌上,笑個不停。
「唉,親愛的安然,看到你幸福我真的很高興。但是,以後的中午,誰來陪我吃飯呢?連明心也要上班了,她的公司離我好遠,我該怎麼辦……」我抱著明心做哭泣狀。
「還有淵大啊!」
「他的學校,也隔我十萬八千里啊……」
「但他有車啊。」
「他很忙嘛。」
「他忙嗎?平均一天一節課都不到,他都快變成咸魚了。」
「呃,這個,嘿嘿嘿嘿……」我開始傻笑,並率先發動晚間洗手間搶攻戰。
中午的確變得寂寞了。
原先一個人的時候並不覺得,左居城也有自己的工作,我們總是在周末見面。現在,安然,明心,琴知淵,那麼熱鬧過,一下子冷清下來,真有點難以接受。
在餐廳吃完飯,我到樓下散散步。
吃完就坐在位置上,小骯遲早要高過胸部。
風很冷,我裹緊大衣逛了幾家店,終于頂不住了,打道回府去也。
縮著脖子急走的時候,我忽然看見了琴知淵的車子。
他也看見了我,微微一笑,「從安然那兒回來?」
我點點頭。
也許我該問問他怎麼會在這里,但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還莫名其妙地,在寒風中燒紅了臉。
「咳咳……那個,中午沒課啊?」
呃,倒,我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的反應也蠻奇怪,「呃……是,啊,呵呵,是沒課,中午是休息時間。」
「哦,這樣啊。」
「是啊。」
兩人無話。
仿佛覺得在大冷天這樣對站著不怎麼對勁,他問︰「我們去喝杯咖啡吧?」
冷天喝熱咖啡的確是種享受。
我的那杯咖啡加了雙份的女乃油,厚重的軟甜和溫暖,沁人心脾。
他月兌了大衣,里面是藏青色的西服配淡青的襯衫,黑色領帶,那是他們統一的工作服。
但他穿起來,卻特別有那股溫文爾雅的氣質。
他向來如鶴立雞群般地引人注目,偏偏自己習以為常安之若素,神情淡雅,意態從容。鄰居的兩個女子,一個勁兒地把眼光送在這邊來。
我們兩個卻在默坐。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從前只要一段線頭我們也可以找出三大籮筐的話題。
我的心里面,像是有個小東西在亂蹦亂跳,沒有半刻安寧。
他幾次張了張嘴,都沒有開口。我看得心驚膽戰,憑女人驚人的直覺,我知道他想說聖誕晚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