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電梯去。」惡魔老板又下了令。
「下、下樓走樓梯很簡單的……」她簡直是在苦苦哀求了。
「坐電梯去。」他不帶一絲感情地再重復一遍。
「下次坐,下次坐。我上來好累,得活動活動,舒散一下……」
「坐電梯去。」
第三遍了。他的語氣一遍比一遍冷淡,她的頭皮卻一遍比一遍麻。
「那個……」她垂死掙扎,這就是得罪老板的下場啊!
「星娛的歐先生約我們今天吃晚飯。」美麗優雅的申時青淡淡地插進來,並不理會這一對男女之間的奇異堅持,「訂了六點鐘的台子。」
「嗯。」安斯哲答應了一聲,目光卻沒有從明心身上抽離。那兩道目光就像兩枚釘子,把可憐的明心釘在當地,動彈不得。
弱肉強食的社會啊……明心在心底哀嚎……
「我正好要去八樓,莫小姐,我們一起走。」申時青已經不是天仙美女,此刻簡直化身成了大慈大悲觀音菩薩救明心出苦海。明心忙不迭地答應,快快地走到她身邊。
迎上安斯哲的目光,申時青一笑,「難道不能賣我個薄面嗎?」
這話說出來了,合作了多年的鑽石搭檔焉能為這點小事壞了和氣?安斯哲終于點了點頭。
明心如蒙大赦,連忙拉著申時青下樓。
「申小姐,真是太謝謝你啦!」明心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沒跪下來給申時青磕兩個響頭。申時青卻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輕移蓮步下樓梯,靜默中走過半層樓,開口道︰「在一個公司里得罪了老板,你認為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
「唉……」明心難過得無力地低下頭。她也不想啊……
申時青看著明心,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微笑,「其實,沒有安總說得那麼嚴重。你要真想辭職,我擔保你沒有任何事。這些日子來上班的薪水,我也可以發給你。」
「真的嗎?!」明心睜大了眼,仿佛看見萬道佛光從申時青背後冉冉升起,忍不住沖上前抱著她親了一口,申時青的臉上閃過一絲嫌惡的神色,但轉瞬即逝,「眼下的事我可以擔保,可從今往後,別跟景安扯上關系了。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是是是,一定一定。」明心感動得點頭啄米,忙不迭地答應。大事總算化了,可憐的明心卻又長嘆一聲。急匆匆跑上四十樓的後果,就是雙腿老是打抖發軟,每下一級樓梯都像是要跌倒,不得不扶著扶梯,支撐身體。
一旁的申時青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冷中竟有一絲陰暗。
這就是他硬要她坐電梯的原因吧!
五年來的朝夕相處,對他,她有著引以自豪的了解和默契,可現在,她為這份了解前所未有的痛苦。
因為她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女孩子對他而言,真的不同。
淡定如亙的他,什麼時候對坐電梯與否的小事這般執著過?
她的嘴角勾著一絲復雜的笑。有些辛酸,有些自憐,更有些憤恨。
眼前這個黃毛小丫頭哪里好?論身材,論相貌,論才學,哪里比得上她?然而她申時青可不是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家庭婦女,既然站到了安斯哲身邊,就有對付外來女人的準備,水來土淹兵來將擋,這個女孩子混沌未開,趁早把她踢出景安大門,茫茫人海,再不相見,看還有多少風波生起?
申時青這樣盤算著,臉色漸漸好看了,嘴角那絲笑容也悅目起來。明心對著這位陪著自己走了幾十層樓梯的美女滿心都是崇拜與感激,跟在她身後進了人力資源部辦公室。
「麥先生。」申時青含笑向麥定明說,「莫小姐家中臨時有事,不得不提前結束在景安的工作,請麥先生協助辦理一下離職手續。」
「啊?」麥定明的表情十分意外,「剛剛董事長打電話下來,說莫小姐已經通過試用期,要和景安正式約合同,這個……這個……」
「什麼?」明心忍不住叫了出來,申時青的臉也在一剎那間變了顏色。
麥定明更是莫名其妙,申助理和董事長從來沒有過意見不一致的時候啊。不過這個暫且別管,畢竟景安的老板還是姓安,他把手上的合同遞到明心面前,「明心哪,恭喜你了。」
可明心的態度更讓他驚訝,這個女孩子兩眼瞪得銅鈴大,目光停在合同上,仿佛這幾頁紙上粘附了什麼恐怖事物,她搖搖頭,又搖搖頭,最後望向申時青,那神色又是無奈又是苦悶,顯得可憐兮兮,「我得找他說清楚——萬一要打官司,安然姐姐會幫我。」
然而就在她轉過身的當兒,安斯哲永遠波瀾不驚的聲音傳來了︰「再爬四十樓嗎?」
他就那麼淡淡地站在那兒,聲音不輕也不重,口氣也恍若話家常,大家卻像感受到無形的壓力,都低下了頭。
明心長長地深呼吸,給自己打氣——別怕他別怕他,他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有幾個臭錢?可不等她開口,安斯哲已經接著說︰「如果有話要說,跟我來。」
說完,他也不理會明心同意與否,轉身便往外走。
「喂——」明心拖著發軟的雙腿追了上去。
樂聲輕揚的咖啡館,空氣里充滿了咖啡醇和的焦香。安斯哲一坐下,白衣的侍者便在他面前放下一杯綠茶——看來他是這里的常客。
「請問小姐要喝點什麼?」侍者微笑著問。
「喝酒!」明心大聲說。
安斯哲不動聲色地一笑,低下頭去喝茶。
下午三四點鐘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臉上。他的膚質頗為細膩,在陽光下有一種融融的光彩。細長的單眼皮也似有一份內斂的俊俏——不怎麼搞的,這個時候的安斯哲看起來,似乎還有幾分姿色。
一旦面對有姿色的人物,明心就會緊張。
三杯酒下了肚,酒精燒紅了她的臉,可似乎還沒起到壯膽的作用,再要喝時,安斯哲伸手按住了她的杯子,「三杯夠了。我們該開始了吧?」
明心腦袋和臉頰一樣熱熱的,有點暈——侍者拿給她的是什麼酒?她的酒量好像沒有這麼差吧?
「你要跟我說什麼?」
說什麼……唔,「我要辭職!」
「為什麼要辭職?」
「因為老板看我不順眼,肯定很難混下去。」
「老板有為難你嗎?」
「嗯……」她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追求她算不算為難?
作為經驗老到的談判好手,安斯哲又閑閑地喝了一口茶,「有一句話,我再說一遍。你需要男朋友,而我需要女朋友,我們兩個,各取所需。放心,你從未得罪我,而我也不會為難你。只是從今天起,我開始追求你。」
「為什麼?」明心的腦子里亂極了,「為什麼是我呢?」
是啊,為什麼是她?他也沒想明白。只是覺得,如果一定要娶一個妻子來換取那百分之三十股份的使用權,他寧願娶一個讓自己放松的人。
是的,放松。這是眼前這個女孩子帶給他的感覺。她有一雙嬰兒般干淨的眼楮,里面沒有一絲雜質。此刻酒精暈紅了她的面頰,眼楮里仿佛有水要滴出來,呼吸有些喘,帶著淡淡的酒氣……可愛。他想到這兩個字,心里無由地一陣松動和柔軟。
「為什麼要挑我……」大腦已經開始暈暈乎乎的明心舌頭似乎也開始打結,然而疑問沒有弄明白,她始終不肯放棄,「有、有那麼多女孩子……」
「不要想這麼多。」他叫侍者倒來一杯濃茶,換掉她手里的酒杯,看著她乖乖地捧起來喝下去,「你只要知道,我在追求你。」
哦,追求……
「那,追求是你的事……不代表我一定要接受哦……」
明心總算想通了這個道理,于是心安理得地把頭一歪,趴在暗香浮動的咖啡館睡去了。
一覺醒來,窗外已經華燈大放光明,明心連忙掏出電話來看,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了。
「小姐醒了?要吃點什麼嗎?」
白衣的侍者似乎一直守在旁邊,她才睜開眼沒一會兒,就已經冒出來了。
「呃,不用了。」這里的東西超貴,她才不在這里吃。
唉呀,那個口口聲聲要追求她的男人呢?怎麼就扔下她一個人跑了?
「如果您要回家,安先生的司機在那邊等您。如果您要吃飯,安先生也已經付過錢了。」
哦?明心扭著脖子看到一個長相凶猛的男人——聖誕夜吼了她的那個野蠻司機,阿標。
「已經付了錢呀?那麼不吃白不吃咯?就給我份蕃茄牛肉飯吧!」
白衣侍者稍稍怔了怔,這個女孩子說話也太直白了吧?來這里的客人從來不把錢放在嘴邊的呢——然而隨即露出禮儀式的微笑,微微俯首離去,不一會兒,鮮紅濃香的蕃茄牛肉飯上了桌。
阿標坐在一邊,心情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郁悶。
從下午四點半開始,他就奉命守在這里等這個灌多了黃湯的小丫頭醒來,像這樣的高雅場所,又不好意思妄言妄動,四個小時的枯坐啊,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這小丫頭卻吃得這麼香……嗚,老板怎麼會看上這種女人呢?這樣的女人就是白送他也要考慮一下。
真正的女人應該像申小姐那樣,坐著的時候,雙腿並攏,背脊挺直,輕輕地抿一口咖啡,或者送進一顆小小的蝦丸到嘴里……看申小姐吃東西,簡直是一項享受。那,眼前這個,整個人都趴到桌上去,吃的時候還嘖嘖連聲……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了,他發出第N聲長嘆。
此時老板和申小姐正跟客戶吃飯吧?如果他跟著去也有一頓大餐呢,唉唉唉唉……
「你的喉嚨有問題嗎?」
一張無辜的臉放大在眼前,把獨自嘆了半天氣的阿標喚回魂,他兩眼一翻,「誰有問題?!」
「我看你使勁往外吐氣嘛。」
阿標幾乎要暈倒,忍不住吼她︰「那是嘆氣!我等了你足足四個鐘頭!」
「我叫你等我了嗎?」明心奇怪看了他一眼,在阿標暈倒之前,她接著說︰「我過來是想告訴你,我不用你送,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不知道阿標到底在肚子里罵了幾句髒話,「我等了你四個鐘頭,你吃完飯才告訴我不用送你??!」他的臉都快壓到她的臉上,身形上的距離給了明心龐大的壓力。她咳了一聲,退開兩步,「那個、我睡著的時候怎麼通知你……」
「 當!」
阿標徹底地暈在了桌子底下。
明心十分無辜地離這個暴力司機遠一點,背起自己的包包快快逃離現場。
隆冬,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了,凜冽的寒風吹來。明心很痛苦地想起下午追著安斯哲出來,把大衣落在辦公室了。
風冷刺骨,她努力環抱雙臂給自己一點溫暖。偏偏老天爺不開眼,善良可愛的美少女在公交站台上等了半天都沒見到回幸福山莊的車子。她再一次悲哀地嘆了口氣,呼出來的白氣在冷空中消散,像許願一樣的,一輛出租車停在面前。
模模可憐的錢包,明心堅定地道︰「我等公交車。」
「我送你。」年輕的出租車司機笑著說。這笑容明心覺得有幾分面熟,「唉呀,你不是那個、那個駱允澤?!」
她哪里還經得起寒風的肆虐,連忙縮進了車子。車子里開著空調,溫暖如春。明心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才有功夫問︰「你不是在景安上班嗎?怎麼又成了的士司機?」
「我白天上班,晚上開車。」駱允澤笑笑說,「保安的工資不高,所以出來賺點外快。這車是幫別人開的。」
「那你做兩份工作啊,好辛苦哦。」
「沒關系。辛苦一點,才可以給婷婷更好的生活。」他說著,臉上又露出那樣陽光的笑容,令這張看起來並不十分出眾的臉,充滿了帥氣。
「你對婷婷真好。」明心由衷地說。
「現在還不夠,心里面想為她做的很多事情都沒有辦法做到。所以才要努力工作啊!我們準備買房子結婚,可你也知道這里的房子有多貴,我們的積蓄已經夠在家鄉買套房子了,到這里卻只能買個客廳。」他閑閑地說著,跟明心聊起來家常,雖然不常接觸,卻十分親切,容易接近,「可是婷婷喜歡這里,那麼我們就要多存點錢了。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把婷婷娶回家。」他的語調里都充滿了快樂。
想到那天晚上娉婷說的話,再看到駱允澤快樂的笑容,她看著夜色中這個年輕男孩子的側臉,怔怔地落下淚來。
「你怎麼了?」駱允澤詫異地發現了她的異樣。
被他一問,明心忍不住哭出了聲,她嗚嗚咽咽地道︰「婷婷、婷婷她好幸福……有你對她這麼好……為什麼我就這麼慘……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好過……嗚……今天還個男人說要追求我,可說完馬上不見了人影……哇嗚嗚……我好可憐……」她抱著允澤的衣袖擦眼淚,從出生到現在,沒有一刻這般自憐過,真的,越想越覺得難受。為什麼別的女人都有愛自己的人,而她就沒有呢?那個安斯哲,混蛋安斯哲,一面說追求她,一面跑得無影蹤,女孩子醉了應該守在身邊等她醒來啊!連她這種沒有戀愛過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他怎麼就做不到呢?啊,哪里是做不到,分明就是不願做啊……根本就是他神經錯亂在開玩笑……
她哭得傷心極了,不明所以的傷心,駱允澤的袖子上沾滿了鼻涕和眼淚,他不知所措地說了些安慰的話,不明白這個笑得比誰都燦爛的女孩子為什麼突然之間哭得這般稀里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