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上午,不斷有不同部門的同事過來認識她,這份熱情佔去了明心一上午的時間。午飯時候,大家帶她去十五樓的餐廳吃飯。倪娉婷早在餐廳門口等著了,看見明心,一手拉了她,「飯菜我已經幫你叫好啦!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過來嘗嘗。」
這邊的同事又不讓了,「我們是同一個辦公室的耶,莫小姐你不要偏心哦!」
「一起吃,一起吃……」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受到這麼隆重待遇的明心簡直樂開了花,「來來來,都坐一起吧!」
倪娉婷夾了一筷菜給她,「嘗嘗看,喜不喜歡?」
「唔,不錯哦,我從來不挑食的。」
「真是好習慣呀。那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
「嗯,淵哥哥燒的菜我最喜歡了,什麼都喜歡。」
「淵哥哥?」一桌人都驚異地瞪大眼楮。
「怎麼了?」明心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大驚小敝,「難道你們認識他?」
「哦,不是不是。」大家連忙否認。
莫明心三個字,當麥定明從董事長辦公室里出來後就傳遍了整幢景安大樓。董事長的族譜大家都研究過五百七十九次,血緣親戚里從來沒有姓莫的,如果不是親戚,那是一定是……嘿嘿,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原來董事長喜歡這樣長得小巧的看起來純純的小女生啊!難怪了,景安每一個女性職員都把自己往成熟美艷那個方向發展,結果這麼多年過來從未有董事長的桃色新聞發生……眾人都低下頭懺悔,耳朵自動忽略「淵哥哥」三個字。忌諱呀,董事長那個人,最忌諱別人管他的私事了,要是讓他知道自己跟情人之間的親昵稱呼已經眾所周知,天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慘事。只是沒听說董事長會下廚呢,眼前這個小丫頭真不知是從哪里修來的福氣啊!
午飯之後大家聚在一起討論明心身上的衣服。
「好特別的款式啊!今年哪個牌子出了這款啊?一定很貴吧?」
「是不是專門請人設計的?」像董事長那樣挑剔的人,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女人跟著大眾穿衣服吧?
「我朋友的啦!」明心很高興看到大家喜歡這件衣服,眼楮愈發亮了,「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從前都是亂穿的,哪里有這麼正式的衣服!」
啊——
在場每個人的下巴都掉下一截。
「呵呵,莫小姐你好幽默哦!」倪娉婷第一個笑出來,大家也都反應過來了,「真是呵,跟我們開這種玩笑!」
「我沒開玩笑呀——」
明心還要解釋,忽然發現每個人都停了笑,全場肅靜似的,恭聲道︰「申小姐好!」
申時青穿件黑色修身大衣,里面是件V型的線衫配墨綠色的刺繡及膝裙,兩條修長勻稱的小腿上穿著一雙細高跟扣帶皮鞋,雲霧似的卷發下露出縴細白女敕的脖頸,整個人如一只白天鵝,優美,典雅,高不可攀。
相形之下,明心就像一只剛剛長出絨毛的小鴨子,可愛固然可愛,但比起申時青來,這里面的差距簡直要用光年來計算。
申助理與董事長朝夕相處,說句緋色一點的話,簡直是天生一對,大家的眼角飄向那位董事長的情人,不知道會不會看到一場精彩絕倫的世紀之戰。
但見明心滿臉的欣賞,滿眼的愛慕,那神情簡直不應該是一個女人看另一個女人所應當表現出來的——說是男人看到美女時垂涎欲滴的樣子更恰當一點,不僅如此,她還走到申明青面前,甜甜地道︰「申助理好!」
明心有點激動,舌頭都有點打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毛病,一看到美麗的事物,第一個反應總是渾身發抖。)從懂事以來從來沒跟這般畫卷中人接觸過,「你今天好漂亮哦!」
「謝謝。」申時青淡雅而客氣地一笑,向餐廳訂了一份抹茶蛋糕。看來是忙得錯過了用餐時間。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偏過頭來,問︰「你,是莫明心小姐?」
「你記得我呀?」好像每個人都對她印象深刻啊,甚至連申時青這樣的天仙人物也不例外,真是十九年來頭一遭啊。明心幸福得都快暈倒了。
「當然記得。」申時青又淡淡地一笑,「工作還習慣嗎?」
「大家都對我很好!但是我只上了半天班,老實說為了認識新同事,我都沒有時間工作耶,景安人真多呀!所以還不知道習不習慣。不過就算不習慣,努力努力也就習慣啦,我沒有問題的!」
「那就好。」
景安的女職員們隔了七八個桌面的距離看到那兩個女人聊得十分投機,紛紛交換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高手,這才是高手。」阿非下結論,「唯有像她這樣的高手,才能打敗申助理這般人物,贏得董事長的歡心。」
「嗯。」這個觀點每個人都同意。
「表面上毫無心機,其實城府深沉,真不簡單哪!」
「那還用說,你當真以為董事長喜歡白痴啊?」
「唉,看她這麼年輕,真不知道這份道行從何處修煉得來……」
「多學著點!」
「……」
明心當然不知道世上忽然多了一大幫人成為她的追隨者,她只是覺得這份工作似乎過于輕松了,一個月開她3000塊難道是讓她來喝茶聊天的嗎?連打印一份文件都有人搶了去,「電腦輻射傷皮膚,我來吧!」
害她無所事事只好四處晃蕩,保潔大嬸正在抹樓梯扶手,明心撿到了寶,跳到她面前,「我來幫你吧?」
「真的呀?那可是多謝了。」大嬸倒是毫不推辭,把抹布交到她手里,自己捶捶快酸斷的腰,一面問她︰「你是新來的吧?我都沒有見過你。」
「是啊,今天才來上班!」
「唉喲,那你一定認識莫小姐吧?」
「哪個莫小姐?」
「還有哪個?跟你們一塊兒面試後來董事長欽點她進來的那個啊!」大嬸對她的孤陋寡聞很是瞧不上,看在這個女孩子還勤快的份上,告訴她一點內幕消息,「你這樣可不行喲!這景安上上下下多少人啊,哪個人跟哪個人是什麼關系可一定要搞清楚,不然萬一得罪了這個,不小心就得罪到了另一個,一牽扯下來就一大片,可了不得!那個莫小姐,我听說好像沒任什麼要職,但人家任不任職有什麼區別?完全是為著熟悉家庭事業來的呢!人家跟董事長的關系可非同一般……」
她還要說下去,明心眼楮已經睜到嘴巴一樣大,她忍不住問,「你、你說的那個莫小姐,不會是叫莫明心吧?」
「小聲點兒!」大嬸緊張兮兮地叮嚀,壓低了聲音,「你敢管董事長叫安斯哲嗎?那還敢管董事長夫人叫莫明心?」
明心睜大了眼,張大了嘴,失控地尖叫起來,「董事長夫人?!」
「叫你小聲點兒!在公司里聊董事長私事可是要惹麻煩的!」大嬸給她鬧慌了,把抹布從她手里拿回來,「你是哪個部門的?快回去工作吧!」
申時青敲開了安斯哲辦公室的門,匯報完公事後,問︰「八樓有位莫明心小姐,你認識嗎?」
「莫明心?」安斯哲微微思索一下,搖搖頭,「是否她有杰出能力,你想提升?」
這麼說一切都是謠言?申時青的心里長長地松了口氣。就是說嘛,他有沒有女人,還有人比她更清楚嗎?哪能從天上掉下一個來呢?
「哦,沒事,只是隨便問問。」她巧笑倩兮,淡雅溫柔,「晚上有空嗎?朋友新開了一家餐廳,請我去試菜。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借機拍一下老板的馬屁?」
安斯哲確認了一下今天的日程後抬起頭,「當然,榮幸之至。」
「那麼,請早點結束工作哦。」她在出門前又回過頭來交代,「專屬電梯好像出了點問題,工人們正在修理,要下樓可以坐員工電梯。」
「嗯。」他答應著。
有申時青這樣的助理,真能讓他省很多心。
下樓的時候電梯尚在二樓,他決定走樓梯。
每個人都習慣用電梯,好幾層樓里沒有遇見一個人。好在保潔員稱職,縱使無人使用,樓梯和扶手都非常干淨。這是有必要獎勵的。
但眼前這種行為就很不可取了。下一級樓梯上,有個女職員在踢牆。刮過方瓷的雪白牆面登時留下一個個淡淡的黑印。
「見鬼的景安,去他媽的大公司,莫名其妙的安斯哲!」不僅踢牆,還辱罵公司,甚至連他也不放過。他咳嗽一聲,走下樓。
憤怒中的女職員偏頭看了他一眼,注意力馬上回到牆上,見這人站在一邊似乎不打算走人的模樣,她凶巴巴地吼道︰「看什麼看?沒見過人踢牆啊?!」
「踢牆見過。」他慢悠悠地說,「只是沒有見過有人穿著裙子踢牆。」
原來是她。一身干練的裝束也不能掩飾她的流溢靈氣,以及,那雙比任何人都要明亮的眼楮。
「咦……」在又氣又怒又莫名其妙的火焰燒毀神經之前,她也認出了他,「恩人啊!」頓時就像見了親人,簡直想撲進他懷里哭一通。
「你怎麼了?」看她的樣子,鼻子紅紅的,眼眶紅紅的,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在景安工作不開心嗎?有人為難你?」
「有!」她大聲而肯定地說,一在樓梯上坐下,這會功夫是管不上單西容這套衣服了,「是那個安斯哲啦!」
「安斯哲?」他忍不住皺眉,自己幾時惹上她了?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可知道,安斯哲是這里的老板?」
「我當然知道啊,安斯哲就是老板,老板就是安斯哲。可老板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嗎?」
「他欺負你?!」
「他跟人家說我是他的相好!」
她用了這樣一個詞,他莞爾一笑,「這是他說的?」
「哪還用說?」她一吸鼻子,無限委屈,「滿世界的人都把我當成他的女人,這叫我怎麼待得下去?!」
做自己的女人要這樣委屈嗎?安斯哲有小小的挫敗感,「如果大家都這樣認為,你在景安豈不是可以過得很享受?」
「享受什麼啊?!」明心真是傷心極了,「我天天不用工作,男同事也不和我接近。你知不知道我來這里就是想多認識一些人,好談一場戀愛啊!」
呃?因為想談戀愛所以來工作?
「站著干什麼?」她拍拍身邊的樓梯,示意他坐下。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舊相識,滿肚子的苦水非好好吐吐不可。
安斯哲猶豫了一下,她抓住他的褲管輕輕扯了扯,仰首看著他。
他身上那條名貴西褲,大約是從問世以來第一次接觸樓梯。
「我的主職是寫小說,我的理想是寫出世界上最美麗最浪漫的愛情故事。」明心從頭道來,提到「小說」兩個字,心里面有小小的興奮,臉上又露出笑容。
安斯哲點點頭。聖誕夜在車上他已經听過一遍了。
「可是,以前我的活動範圍除了在學校就是在家里,好不容易畢了業,出來自己住,又沒有認識什麼男人……活了十九年竟然沒有談過一場戀愛……除了一些短篇外,竟然沒有一個長篇通過。編輯說我的情感描寫不夠細膩真實,不能感動人。這都是沒有談過戀愛的原因啦!就像西容姐姐說的,連吻都沒有接過的人又怎麼寫得出床戲呢?所以我要出來工作,不能閉門造車。我原想,景安這麼大,上上下下那麼多個男人,總有一個會給我逮著吧?起碼讓我找一個可以暗戀的人吧?天哪,誰知道遇上一個變態老板,一進門就要蒙受這樣的不白之冤,誰還敢要我啊?!」
說到傷心外,她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唉喲」一聲,又連忙抱著自己的手吹氣。
她的聲音細細的,甜甜的,每個拐彎處就變得有一絲沙啞,像是蒙著一層薄薄的膜,輕輕鼓動。
四十多層的樓梯間,天上地下,仿佛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地老天荒……
不知道為什麼,安斯哲想到這四個字。
空氣中有細塵的味道,那是長久無人的環境里特有的氣味,這氣味進入安斯哲的每一個毛孔,那一剎那他忽然什麼也想不起,什麼也不願想。
恍惚,從未有過的恍惚和放松。
只听她接著說︰「……我干脆辭職好了,這樣下去,前途渺茫啊……」
「那倒不必。」他說,「我幫你澄清一下。」
「真的?!你真是上天賜給我的貴人啊!」她狂喜地抓住他的胳膊,想也沒想,習慣性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忽然又想起來,「啊,恩人高姓大名啊?」
「我姓安。」他模模臉上的唇印,手指沾上了淡粉色。
「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湊過去幫他擦掉自己留下來的「污漬」,「咦,你皮膚蠻好耶,一點也不像四十多歲的男人,真會保養。」手感挺好的嘛。
「我今年三十一歲。」他挫敗且郁悶地更正。
「唉呀,真的啊?看上去一點也不像耶……」
那副大驚小敝的樣子讓他簡直要扁她一頓,她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禮貌」,什麼叫「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