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樞的辦事效率很高,幾天之後,帶嘉爾去看店面。位置在宜城最熱鬧的步行街,一樓只有一間店面,二樓租下五間,只等打通。
「行不行?」他問。
「嗯,還不錯。」
「好,你說行就行。」
「咦,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
「當然,你是老板嘛。」
嘉爾危險地轉過臉,「你說什麼?」
「你要投資啊!」
「我靠,明明只是幫你做做漢服兼茶水小妹吧?」
「放心啦,錢交給我只有賺沒有賠。」
就這樣,從打工者莫名其妙變成了合伙人。
嘉爾那點錢還不夠,肖成樞準備問老爹老娘開口,張雨宵打電話叫他過去,從包里拿出一張卡,「這里是三十萬。」
肖成樞接過卡,笑了笑,把她的包拿來,插回錢包里,「我可不花女人的錢,親愛的。」
「李嘉爾不是女人嗎?」
「那是哥們兒。」
張雨宵輕輕一笑,「你們哥們兒感情真好,一個寧願賣車也要把她套牢的錢賠上,一個二話不說就把錢全給你了。」
肖成樞也笑了,摟住她,「那點錢是她的全部家當,全賠光她會來暗殺我的——你不會是在吃她的醋吧?」
「不可以嗎?」張雨宵橫了他一眼,「可以花她的,就可以花我的。」
「我都沒想到自己帥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人搶著給我花錢。喂,你是富婆沒有錯,好歹也要考慮一下我身為男人的自尊好不好?」錢包放回她的背包里,拉鏈拉上,肖成樞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先走了,店里的裝修得看著,嘉爾還得做衣服,一個人忙不過來。」
起身的時候,手卻被拉住,那張卡重新塞到他手里,「一定要用。」張雨宵站起來,她個子很高,幾乎與他齊平,視線堅定不容忽視,「我不能忍容你對我這樣介意,而對另外的女人卻親密無間。」她微微地笑了一笑,「我會吃醋的。」
「真是傻丫頭。」心里面不是不感動,張雨宵的脾氣他知道,露出這種表情,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收回這張卡。他輕輕拍拍她的臉,像哄小孩子,「別把嘉爾當女人。」
到店里的時候,果然嘉爾已經快要發狂,「混蛋!要我趕漢服,還要給你看著裝修,你有沒有拿我當人?快點給我道歉,快點!」
「吶,冰淇淋一只,女王大人降降火。」
嘉爾接過來,開吃,嘴里含含糊糊地說︰「人渣,休想用一只冰淇淋就打發我,我要散伙,我要休息!」
肖成樞像是沒听見,「賬上還剩多少?」
「自己看。」嘉爾把這些天記的簡單賬目甩給他,「快點搞錢來,這簡直就是個無底洞。咱爸剛才打電話問要不要錢,我先問他要了五萬……喂!」拿手在他面前晃晃,「你發什麼呆?」
「張雨宵給了我三十萬。」他忽然說。
嘉爾大喜,「交個有錢女朋友真是不錯!那快點去把木工的錢付了吧,他問了我幾次了!」
「可我不想用。」
「啥?」嘉爾擼袖子,「我沒听錯吧?在這種生死關頭有錢不用?」
「用她的錢我很不爽。」確定地說,是很尷尬。
「靠,用我的就很爽?」
「沒錯,用你的我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用嘉爾的錢,或者嘉爾用他的錢,他都覺得那是應該的,天經地義,再自然不過。
嘉爾的面容,一下子柔和了起來,輕輕別過頭,「那隨便你吧。這里你看著,我回去干活了。下午要付木工錢,還有訂的沙發和梳妝台要到了。」
回去又是趕工。不單是每個朝代的四季裝束,連同古時候的各民族都要做。想到這些,嘉爾直想爆肖成樞的頭。
忙到晚飯時候傅朝軒來了,拎著大包小包的菜,一進門,道︰「你忙,我來。」
不一時菜就上了桌,嘉爾風卷殘雲吃完,又在縫紉機前坐下,朝軒洗了水果來,「歇會兒吧,也不在這幾分鐘。」
「幾分鐘夠我踩好一只袖子了!」
暗朝軒低聲地說︰「這樣太辛苦了。」
「所以說,認識肖成樞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嘉爾說著,張口吃了他遞過來的青提,「這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他要是敢虧本我就跟他白刀子紅刀子出。」
「那為什麼要過呢?離開他,你會輕松很多吧?」
嘉爾有點愕然地抬起頭,他的目光深邃,仿佛意有所指,不過他很快地移開了視線,「餛飩和餃子放在冰箱里,晚上餓了可以吃。」
「……哦。」
「那我先走了。」
「……哦。」
他便點頭一笑,算是告別,然後門關上,隔斷了她的視線。
他的笑容仍然是親切柔和的,看不出有別的意味在里面。剛才那種深深的眼神,應該只是她的錯覺吧。
畢竟,他是有喜歡的人的。就算對自己特別照顧,那也只是出于朋友性質的關心吧。他本來就是那樣溫柔的人。
所以說,他未來的老婆真的很有福氣啊。
在嘉爾準備上床的時候,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響,接著廚房里又有了動靜。不一會兒,肖成樞上樓來,輕輕扭開她的房門,壓低嗓音對著黑暗的房間輕輕說︰「喂,睡著了嗎?」
里面沒有回答,看來是睡了,他再輕輕關上房門,躡手躡腳下樓。門卻在身後打開,「什麼事?」
「我下了點餃子,要不要吃?」
嘉爾模了模肚子,跟著他下樓,從床上爬起來,頭發亂得一團糟。肖成樞對這副大卷最看不慣,「你就不打算換個發型嗎美女?傅朝軒竟然沒讓你嚇走?!」
「管這麼多閑事干嗎?快點上菜,小二。」
餃子一咬開就有股清香氣,跟超市買的速凍餃子截然不同,肖成樞一口就吃出來了,「傅朝軒包的?」
「唔。」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你確實撿到一塊寶,人渣。」肖成樞嘆了口氣,「等店里開張的時候,正式把他介紹給你的兩個媽吧。」
嘉爾咬著筷子,「我找到好男人,你不高興?」
「誰說我不高興?」
「你這副表情算高興嗎?」
「這是正常的情緒。趙遠說他妹妹嫁人的時候,他簡直想把那小子轟出去。放心,我不會那麼干,就是看他不順眼罷了。先聲明啊,我是沒有錢包紅包的,不過允許你跟他吵架後到我這里來找安慰,至少有包泡面給你吃。」
「滾吧。我要真嫁給朝軒,天天山珍海味吃不膩,鬼才來吃泡面。」
兩人吃完夜宵,已經是凌晨四點多。夏日的清晨來得格外早,露台有一層清涼的薄霧,嘉爾趴在欄桿上,忽然道︰「我想吃油條。」
「豬。」肖成樞吐出一口煙,簡短地。
「這位先生,」嘉爾伸出蘭花指搭住他的肩,嗲聲嗲氣地拋媚眼,「寂寞嗎?給我兩根油條吧,我會讓你滿意的……」
「滾,」肖成樞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離我遠點。」
然而還是下樓去了,回來時帶著兩根油條、兩個包子、一只花卷、一只豆沙卷,還有一只茶葉蛋,一杯豆漿。嘉爾傻了眼,「你真把我當豬啊?」
「我只是不願再跑第二趟,鬼知道你會不會冒出一句‘包子更香’、‘想吃茶葉蛋’。」
天已經大亮,覺已經不想睡,肖成樞沖了個冷水澡出門。嘉爾接著做衣服,忽然接到大胖電話,約兩個人出來聚一聚,原因是——「等開張了,你們就等于是綁在柱子上的土賊,想跑也跑不了了。」
「好,給你們兩個小時孝敬,有什麼東西統統準備好。」
「我靠,你們倆是不是串好了供?說話都一樣了。」
說定了地點,電話就掛上了。
在一線天漁樂山莊,這幫人準備周末釣魚呢。邊上還有一排石砌的烤爐架,免費使用。在學校的時候,這里是這幫窮鬼們常來的地方。嘉爾打了個的就到了,沒想到竟然是第一位顧客。沿著幾口池塘逛了一圈,青蛙從青草地里「撲通撲通」往水里躍,魚吐了個泡又沉下去,工人們正往水里灑飼料,山下關的猴子一家還在,嘉爾發了條短信讓肖成樞來的時候帶串香蕉,收起手機,靠著一棵大樹坐下,涼風緩送,眼楮漸漸閉上。
可惜沒能眯上一會兒,陸陸續續就有人來了。她正要站起來換地方,迎面一群人里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朝陽直照在臉上,一時睜不開眼,那人已經離開同伴快跑過來,「嘉爾,嘉爾,竟然是你,你怎麼在這里?」
「鄭昭啊,」嘉爾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屑,「好巧,我和COCO他們約好來釣魚。」
「是啊,真是好巧,」鄭昭看上去很興奮,「我打了好幾次你的電話,都沒人接,怎麼回事?換號碼了嗎?真沒想到你在宜城,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給你去拿魚竿,我們先釣著等他們,怎麼樣?」
好像很久沒被這樣獻殷勤了呢,還真是有點不習慣,嘉爾咳了一聲︰「你女兒還好嗎?」
鄭昭的笑容明顯停滯了一下,微微有點苦笑,「你知道了?是啊,你回來了,就一定知道了。」
「這是值得恭喜的事。」
「是嗎?大家都這麼說。她也確實很可愛。」他掏出錢包,給她和女兒的合照,「她十一個月了,已經會扶著牆走路了。她就是我想象當中的小天使,記得我說過的夢想嗎?我希望有一個這樣的女兒,一個像你這樣的老婆——」
嘉爾打斷他︰「你老婆一定很漂亮,不然生不出這樣可愛的女兒。」
「是,她很漂亮,但她不是你……嘉爾……」鄭昭望著她,眼中的深情,即使嘉爾對他根本沒有感覺,也仍然無法忽視,一時之間,手被他拉住,忘了甩開。
「……如果有時空穿梭機就好了,真可惜——所以,」他深深呼吸,露出笑容,張開雙臂,抱住她,「歡迎你回來,老同學。」
嘉爾輕輕笑了,回抱他。他追她那麼久,制造過無數的浪漫,但——「你今天最令我感動,鄭昭。」
「是啊,我知道你一早就想我放手,只是不到萬不得已,我舍不得。」
他松開她,但手指還沒來得及離開她,衣領就被誰提住,身體不由自主往後仰去,只听嘉爾大喊︰「別亂來!」
而他已經跌出去,幸好背後有人扶住,溫和的聲音響在耳邊︰「沒事吧?」
「鄭昭你沒病吧?!」肖成樞冷冷看著他,「都有老婆孩子的人了,還纏著嘉嘉?」
這家伙真是,嘉爾連忙幫鄭昭解釋︰「你搞錯了——」
「你給我閉嘴!」肖成樞喝,「回去再教訓你——還有你,」這回是罵傅朝軒,「你女朋友被這家伙非禮,你沒看到嗎?」
「有沒有被非禮,嘉爾自己知道。」傅朝軒淡淡道,「我只是比較了解他的心情。」
「心情?」肖成樞冷笑,「什麼鬼心情?!」
「明知道沒有希望,還是喜歡著一個人。」傅朝軒很淡地笑了一下,「這種心情,你大約永遠都不會理解的。」
「我靠!」肖成樞不耐煩地扯起魚竿,換了個位置。
「喂,你到底是釣魚呢,還是提著魚竿巡邏?」趙遠道,「不想釣給我烤肉去。」
棒著一片水域,樹陰里的燒烤架下,嘉爾串料,朝軒負責烤。香氣已經隱隱傳過來,比香氣更令人難以忽視的,是兩個人的笑臉。
肖成樞掉過頭,把帽沿壓低一點,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浮標上。桔紅和熒光綠,看久了會晃眼的顏色。
那天幾個人的運氣都不太好,只有老抽釣到了兩條昂斯魚。當即拎過來給朝軒烤,然後坐下來吃。
一串烤好的金針菇遞到面前,後面是嘉爾陽光下的笑靨,因為睡眠不足,有淡淡的黑眼圈,但也因為很少見天日,肌膚白得近乎透明,美得詭異。
肖成樞哼了一聲,還是接過來了,「沒下毒吧?」
「怎麼會?你都幫我干架了,我不能以身相許,一串燒烤還是孝敬得起的。」
肖成樞懷疑地看她一眼,但到底敵不過食物的香氣,一口咬下去,火燒火燎的辣味立刻在口腔內蔓延。鮮紅辣醬連同金針菇被豆皮包在里面,制作工藝天衣無縫。
大家哄然笑起來。
肖成樞眼淚都辣出來了,指著嘉爾說不出話來。嘉爾笑眯眯地把水遞給他,彎起來的眼楮如同深山里的一絲清泉,從山澗里奔流而下,清澈冰涼,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看近乎激靈起來的痛快。
忽然發現沒有辦法對她生氣。
從很小的時候就被告誡要「讓著小妹妹」、「不要跟小妹妹爭」,事實證明一個人小時候受的教育,確實會影響終生。她弄壞他的玩具,搶他的東西吃,哭著在媽媽面前告狀……最初的氣憤都被「算了,誰讓她小」的念頭化解,那個時候多少是有點勉強的吧,但慢慢地就成了習慣。
所能做的,也只是一把拉住她,把金針菇塞到她嘴里去,但她是吃辣的祖宗,眯眯眼笑納了,「多謝多謝。」
回去的路上,嘉爾坐肖成樞的摩托車。一路上風馳電掣。盛夏天氣,晴空萬里,好在有風,並不覺得熱,反而非常暢快。嘉爾環抱著他的腰,頭抵住他的後背,一路沒有動靜。肖成樞道︰「喂,不要以為買了保險就可以在摩托車上睡覺!受益人改成我的名字再睡!」
風大,必須要很大聲身後的人才听得見。
耳朵貼在他背上,感覺得到嗡嗡的悶響。
嘉爾露出一個笑容,在這個他絕對看不到的時刻,輕輕地把臉埋得更深,聞到屬于他的氣息。
是陽光和煙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