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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 第七章 離人之醉(2)

察覺到林滔的目光,楚琴淵回過頭看了眼林滔,「有事?」楚琴淵的話已然比離開長安的時候要流暢許多,沙啞卻是還在。

林滔看著一身詭異平靜的楚琴淵,再想起那天一身浴血的他,仿佛是兩個人。不由得出口︰「你沒事吧?」

楚琴淵微偏了偏頭看著他,似笑非笑,「什麼事呢?」

「你……」林滔啞然,「我以為你——蝶悱惻……」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的是什麼,只是一口氣哽在喉,有些莫名地害怕這樣的楚琴淵。最近終于喃喃地說,「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想要的是什麼?楚琴淵無聲地嘆息,「我想要什麼,難道你會不知道嗎?」他想要簡單的生活,想要自由的呼吸,想要不再有一身的無可奈何,想要平安地活著,想要——一個女人。

林滔再次說不出話,喉頭滾動了幾次只是死死地看著他。

楚琴淵深深地看著他,「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偏偏你們都以為很復雜。」他的目光突然變得若有似無的凌厲,「說吧,找我什麼事?」

林滔後背一涼,斟酌了字句道︰「靜睿王剛才來傳話,想請你今晚入船一敘。」

「噢?」楚琴淵扶著琴弦,半閉著眼瞼,突然笑了,「好。」

林滔心中一驚,也掩飾地笑了幾聲,「這樣甚好,你一個人去沒問題吧?我討厭皇家故做的氣派。」

「嗯。」楚琴淵點了點頭就不再理他。推了輪椅走到窗邊看著還沒開花的桃樹,終于要來了嗎?比他的預期要慢一些,這樣想來,似乎失去蝶悱惻對靜睿王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月華……想起她最後的那曲《西廂記》總會讓他心痛。越來越深的夜里,身體每一根毛發似乎都呼吸到了她的味道,總有讓他想丟下一切去見她的沖動。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他必須今晚活著回來。

所以淮斟,他又笑了,今天晚上的這場賭局贏了就可以贏得他暫時的未來和無限的可能,他非贏不可!

十一月的天竟然飄起了雪。往年江南的雪哪里有下得這樣早又下得這樣急的?仿佛幾年沒下過似的,偏偏要在今年下個干淨。

杭州的西湖早已經被雪蓋了一層又一層,久違了的斷橋殘雪嬌怯地吐露芳容。湖邊停著一艘很大的樓船,華美而大氣。船外,雪還在下。

船中,楚琴淵與淮斟當面而坐。

氣氛在平靜中更添詭異。仿佛就在下一秒殺機肆起。

「王爺,別來無恙?」楚琴淵背對著門坐在淮斟對面。從他一到船上就發現幾乎整艘船全埋伏著淮斟的人,可是他偏偏選擇背對著大門而坐,讓人想不出他是到底是愚笨還是輕率。

「長安一別,楚公子好像是瘦了許多。」淮斟暖了壺酒看著他。

「謝王爺掛念。」楚琴淵舉起酒,大方地先干為敬。

淮斟瞥了眼他手上戴的那串佛珠,輕柔地道︰「我不知道楚公子還信佛?」他此刻覺得那串佛珠扎眼得很,心中已露不快。

楚琴淵倒答得坦蕩︰「這原本是悱惻之物,我戴著留個念想而已。」他在和淮斟提到她的時候一律以「悱惻」稱之,從來不在淮斟叫她本名。

說到蝶悱惻,淮斟的目光放沉了,「說起悱惻,我還真舍不得。你可知,悱惻第一次騙我是在什麼時候?」他的話中句句深意,句句陷阱。

楚琴淵放下酒杯,提起了酒壺卻先給淮斟倒了一杯,較之淮斟的咄咄逼人態度很是隨意和悠閑,「王爺請說。」

淮斟因為楚琴淵的閑適而有些不快,「當年我叫悱惻來殺你,那是她第一次騙我,她竟隨便找了個人的血搪塞我,讓我有理由不殺你。如今我倒有些後悔——」

他持著酒杯看著楚琴淵,想起蝶悱惻,他一臉寒霜,「後悔讓她見了你。要不然你們兩個人也不會牽扯到這樣的地步。楚公子,為了這個,你是不是得——敬我一杯?」

楚琴淵緩緩端起了酒杯,勾起了唇角一飲而盡。他發現今天淮斟致命的弱點︰他開始沉不住氣。他們兩個人之間只要有一個人沉不住氣,那麼那個人就會很危險。

淮斟冷笑,「我答應過悱惻,讓你在和蒙古之戰中全身而退。我沒有食言。」

楚琴淵緩緩地道︰「所以王爺這次來,是為了殺我——在戰事全部結束的時候。」他幾乎是刻意地挑破這一點,為的是擾亂因為蝶悱惻而益發沉不住氣的淮斟。

淮斟一怔,繼而大笑,「不錯,我們兩個人糾纏這麼久,也該是了斷的時候了。」

楚琴淵為自己倒了一杯滿酒,笑得更深了。他的笑讓淮斟覺得有一種大氣而尊貴的東西在里面,還有一種背負陷阱的怪異。

船外,已經被大量的士兵圍得滴水不露。

甩去心中的怪異,淮斟捏著酒杯站了起來,「你還想說什麼?我不妨陪你聊聊。」

「其實昭容並不是我的生母吧?」他這一句話出其不意地進一步擾亂了淮斟。楚琴淵卻一身淡然地把自己逼入了死角。

話音一落淮斟立刻動了殺機。如果說淮斟一直都有著殺楚琴淵的打算,那麼此刻便已然定了主意︰要動手了。他對著窗戶舉起了酒杯——漫不經心。

楚琴淵靜靜地看著他,嘴角的弧度卻越拉越大。他幾乎可以遇見酒杯擲地的後果,但是他等的就是這一刻。因為只有這個時候一些事情才可以說得清楚。

酒杯在月光和白雪的反射下,散發著五彩的光。

船外,士兵開始拉弓上弦。

淮斟轉過身來,神色未變,「還知道什麼?說出來听听。」

楚琴淵卻不急著說話,反而又提起了酒壺——沒酒了呢,挑了挑眉他放下空酒壺慢慢道︰「我的生母其實是王爺的母親︰容貴妃。」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壓抑而心慌。淮斟突然輕聲道︰「不錯,告訴你也無妨。」他把酒杯捏得更緊了,口氣卻越來越輕松,只要杯子一落地——

他一邊踱步一邊道︰「說起這件事還要多虧‘鬼醫’莊御醫。當年父皇征戰在外,誰知道母親這個時候和人私通就懷了你。這個事情無論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殺頭之罪,好在那個時候有莊御醫暗中幫忙,說她患了天花結果被當時的皇後遣送出宮。然後她在宮外為了生你難產而死。然後你就被莊御醫送給了母親的好友家撫養——也就是現在的楚門。」

淮斟一邊回想一邊繼續道︰「本來這件事我並不知道,但是有一次竟然讓我無意間看到了當年他寫給楚門,卻還沒有發出去的書信。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你一定得死,因為你是足以影響我一生的把柄。莊御醫既然知道了也就一定要死,還好當時我知道了他是西塞派來的細作,所以他一定要死。就連我身邊的人都以為我是為了我母親的死才殺莊御醫的,又為了你可能是皇子要殺你。」

楚琴淵裝似酒醉地撐起了額,擋住了一身冷凝的凌厲和銳氣。

他褪下佛珠握在手里。

淮斟突然笑了,「也當真是在計劃之外。一是父皇,二是悱惻。父皇一見你便想起了母親,所以對于你是特別的禮遇。二是悱惻,我當年派悱惻去殺你,本也沒抱多大的期望;誰知倒好,她竟然為你騙我,還生出今後這些事情。」

他突然嘆了口氣,「對于你,在悱惻方面我是有些不甘。悱惻她一向順著我,竟然為了你一再地遠離我。如果不是礙于身份,我不一定會輸給你。」

淮斟這句話等于是告訴了楚琴淵他之于蝶悱惻的態度,其中有著身為男人的嫉妒。

楚琴淵開始無聲地撥動著佛珠——一顆一顆,聲音像是遠古的梵音︰「如果王爺今天把我殺了,我便會留在悱惻心中一輩子。這樣說來,我倒要多謝王爺的成全。」

氣勢上誰高一籌,立見分曉。

淮斟冷笑道︰「你就這樣有把握?」他已然高舉了杯子,空氣中一陣寒氣,窗外的雪下得益發瘋狂。箭,蓄勢待發。耳邊,似乎都已經听到了箭劃破大雪的空鳴。

緩緩的,他松開了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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