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董蕭醒來得很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是Rex的臉,她嚇了一跳。
他已經醒來,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董蕭很少如此近距離看到不戴眼鏡的他。他的眼楮和一般因近視戴眼鏡而眼球微微突出的人士不同,顏色不是她司空見慣的黑色與褐色,或是西方人的藍色與灰色,而是暗金的琥珀色,深邃而漂亮。只是眼神太銳利,仿佛能穿透人的內心。
「早安。」Rex的唇角輕輕揚起,給了她一個笑容。
「早……」董蕭臉一熱,移開眼神,避免和他視線接觸。
空氣又開始變得異樣起來。
「小朋友,今天你可是真正長大成人了,還要不要紅包?」Rex笑道。
董蕭連耳朵根都發燙了,不由輕輕咬著下唇,垂下眼簾。
他看她不說話,拍拍她的肩頭,「我先出去,你多休息一會兒。」
他出去後,她才松了一口氣。
窗外的天空清冷冷地高掛著,一片混沌未明的灰藍,雖然她沒有起床,仍可以感受到天氣的干燥與寒冷。
被窩里很暖和,但董蕭就像不知道自己存在,心中空蕩蕩的,和北方鄉下一望無際的雪野一樣遼闊無邊。
說不出哪兒不自然,反正她就是覺得別扭。如果是別人,有了這種親密的關系,應該會覺得很甜蜜纏綿吧。她不無懊惱地想著。
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直到董蕭起了床,進了浴室還是背後靈般附在身上,久久不去……
等董蕭走出客廳時,Rex一如既往,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落地窗前的那把椅子上看著早報。咖啡的芬芳也是一如既往地香濃蝕骨。
看到他,董蕭有點難為情。
「蕭,先把頭發吹干再吃早餐。」Rex放下報紙,走過來。
她用毛巾擦著頭發,刻意避開他眼楮,「不要!吹風筒的氣讓人覺得像在烤腦袋。」
「你這不听話的小孩子,哪有這麼形容的?」他笑著搖搖頭,「你體質不好,我擔心你感冒。」
董蕭「哼」了一聲,不去理睬他,自顧自弄著自己的頭發。
「蕭,今天還去漢源寺嗎?」
「為什麼不去?」
他微微一笑,「今天在家好好休息不失為一個選擇,昨天晚上逛街時走了很遠的路,我想你也累了。漢源寺在那里不會飛走,改天去也一樣。」
董蕭心中有鬼地臉紅了。
「明天再去吧,我把相機帶著,給你拍幾張照片。」
她默然地點點頭。
雨還在不停地下,而且愈來愈有勁頭,從窗口看出去,只能看到建築物模糊的輪廓與朦朧燈光。氣溫很低,盡避門窗都關得很穩,但露在外面的臉還是凍得沒有什麼知覺。
董蕭穿了厚厚的毛衣,戴了帽子圍巾手套,還是覺得不夠暖和。
「如果明天還下雨的話,就不去漢源寺了。」董蕭坐在沙發上拿過遙控器,開了電視。
「看一下天氣預報吧,快到了。」Rex靠在沙發的另一端。
調到本地頻道,正好是新聞。
如果不是要看天氣預報,一般來說董蕭並不喜好看電視台里的新聞,特別是本地的。
「……今天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左右,流亡在外正在到處尋求政治保護的x國原財政大臣阿達瑪•盧卡基在與我市某商界人士一起走出凱悅賓館大門時遭到暗殺,頭部中槍,當場死亡。阿達瑪•盧卡基一向行蹤隱秘,此次通過秘密途徑來到中國,知道內情的人極少……對于這次暗殺,外界紛紛表示震驚。警方經過調查,懷疑是國際職業殺手所為……」
「這年頭,死的人還真多。」董蕭打了個呵欠,「不過像阿達瑪•盧卡基死在殺手槍下也算死得其所,反正兩個都不是好人。」
「呵呵,生與死很平常的事,和葉落花謝是一樣的。」Rex不經意地笑道,眼神落在電視新聞上。
「只是,死在這個時間,死在中國這里,警察叔叔又不得好過了,至少今晚是別想與老婆兒子好好來個大團圓了。」董蕭把大衣裹緊。
「也許殺阿達瑪•盧卡基的人也在忙著趕回家吃飯。」Rex捧起他的熱茶,喝了一口。
董蕭懶洋洋地靠在沙發背上,「希望這件事早點過去,不要搞得全城雞飛狗跳封城查路就行了。」
說話間,新聞已經結束了。天氣預報,明天是多雲轉陰。
「嗯,如果氣象局明天的天氣預報準確的話,我一定寫封表揚信到電視台。」董蕭把遙控器扔到Rex旁邊,「明天要去玩,我還是早點休息,你自己看吧。」
「晚安。」他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
「晚安。」她避開他眼神,快步走進房間,關上門。
自己還是和他保持以前的關系吧……昨晚的事,只是一時沖動,過去就好……
董蕭一邊月兌去外面的衣服一邊思忖。
房間的窗子沒關嚴,一陣迅猛的冷風斜斜灌進來,她打了個冷戰,不情不願地從溫軟的被窩中爬起來去關窗。果然房子太寬敞的話,冬天會特別地冷。
「叔叔!」她打開房門叫了Rex一聲。
「什麼事?」Rex看過來。他已經關了電視,看樣子也準備休息了。
「……今晚天氣這麼冷,你不要睡客廳了,進來吧。」她盡量讓語氣平靜。
「好的,謝謝蕭。」他笑道。
Rex沒有搬被子進來,他們蓋著一張被子。
董蕭還是有點不自然,把臉朝向窗外,背對著他,與他拉開一小段距離。
「蕭,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我,不用勉強。」寂靜中,她听到他輕聲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不準打太極混過去。」
「什麼問題?」
「你打算將來和我在一起嗎?我不介意听到實話。」她問了這個很早就想問的問題。
身後的人停頓了一下,說︰「蕭,我雖然希望能和你長久地在一起,但是,我承諾不了將來,我只能說,能和你多久就多久。抱歉,只能給你這個答案。」Rex的口氣很平靜、很誠懇。
董蕭不說話。
幽暗中,掛在牆上福字的熒光粉發出細碎的亮光,她心里有一點失落。
沒有哪個女孩子想從男人嘴里听到這樣的答案。盡避現實里,「一生一世」常常被簡化成「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十年……」山盟往往比沙粒更輕,被時間的風一吹,就飄走了。但對女孩子的耳朵來說,甜言蜜語永遠不會嫌太少。
「蕭,我還是回客廳吧,打擾了。」Rex的聲音還是那般溫柔,即使有一絲淡淡的落寞。
董蕭回過身,靠近他,把頭埋在他懷中。
「蕭,你仔細想清楚了,不要讓自己後悔。」他溫和地說。
她不答話,把他抱緊。也許,現在的選擇將來會是一個錯誤,但是,誰能保證怎樣的選擇才是對的?
她是真的愛上這個讓人捉模不透的男人,還是太渴望那一種溫暖?她不知道。
Rex沒有食言,和董蕭去了漢源寺玩。
他以前曾經說過要送「鐵」給她,她以為他開玩笑,但今天他真的送了。
他們走出寺院後,在閑逛到一花卉市場時,看到了開花的鐵樹。
Rex像發現了新大陸,馬上向賣花人走過去。
一會兒,他一臉高興地捧著鐵樹的花回來了。
「蕭,送給你的‘鐵’。」他笑眯眯地把那扁圓形暗金色的鐵樹花交到她手上。
「那個,只是開玩笑啦,你不用當真。」
「呵呵,我不想在蕭心目中留下言而無信的壞印象。」
董蕭看著他,接過這個圓圓的球狀花,道了聲謝。心里激起一層層波瀾,有點小小的感慨。
Rex的實話,會讓人高興,也讓人偶爾會有一絲失落。就董蕭來說,雖然他經常花言巧語,但她認為他還算是比較可靠的。不過,這種可靠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絲,叫人提心吊膽。
董蕭和Rex真正在一起同居後的日子看上去和平時沒有多大改變。
平日,她寫她的文,他則忙他的(或者他閑他的),她在臥室他則在客廳。她很少過問他的一舉一動。
以前,Rex時時會外出一兩天,然後帶著一堆照片回來,現在也一樣,不同的是,他有時會帶上董蕭一起。董蕭以前懷疑他是隨口胡謅了個職業來糊弄她,但看了他給自己在漢源寺照的幾張照片,以及和他外出幾次攝影後,她覺得他攝影記者的職業的確不是吹的。
除了技術比較好,他照相所取的角度也很巧妙,出來的效果很生動、韻味深長。與他一貫溫和的個性不同,他拍的照片多數偏向冷色調,鮮少出現溫情脈脈明亮絢麗幸福滿溢的畫面,更多的是繁華落去的冷清。即使是給人快樂的感覺,也是一種安靜中散發的快樂,靜靜地、無聲地蔓延在整張照片上。
他的照片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很少拍人的照片。
「叔叔不喜歡拍人物照?」董蕭一張張地翻著他帶回來的照片一邊隨口發問。
「呵呵,我對自然的興趣略微大一點。」Rex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