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位置視線極佳,蕾妮可以清楚地看到兩隊球員。她很輕易地從人群中找到雷納多•波蒂切里——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球員。他並不是米蘭最受歡迎的球員,但他奪取了她的全部注意。他看來是如此認真,全然不似外界報道的那般。
九十分鐘後,米蘭獲勝。
空曠的貴賓停車場,稀稀疏疏地停放著名貴的車,蕾妮獨自站著——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不能離開。
「我們又見面了。」突然一個鬼魅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把她嚇了一跳。
轉過身,又是那張俊秀中帶著邪魅的臉。
「哦,我以為你對我沒什麼印象呢。」蕾妮表面上雲淡風輕地說著,心髒卻瞬間加速,無來由地高興起來。
他慢慢走過來,似乎是剛淋浴餅,頭發濕漉漉地搭著,「你有一個球員未婚夫,居然還來聖西羅看我踢球?」
「你、你……你怎麼知道的?」蕾妮驚訝地問,這件事情不是還沒公開嗎?
他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你以為呢?這個圈子里的事情,多多少少,我還是很清楚的。怎麼樣,一起去吃飯吧。我們不能在這里呆得太久,否則被記者看見,我保證,明天肯定是頭條。」
「和你去吃飯也一樣是頭條,你很清楚,我是他的未婚妻。」蕾妮刻意地不去提羅馬那個男人的名字。
波蒂切里把她拉進車,「有人過來了,即使你想明天上報,可我不想。」
「那好吧。」反正沒有人陪,蕾妮索性跟著自己的感覺走。波蒂切里應該是一個好導游,如果讓她一個人呆著,她肯定會迷失在米蘭城的聚光燈之下的。
「你害怕?不要緊,被人拍到了我也不會亂說的。最多說你找我簽名。」雷納多對她做了個鬼臉,把遙控器遞給她,「想听什麼音樂自己選。」
蕾妮這才認真地觀察起他的車,是去年出產的阿爾法•羅密歐,流線型的跑車,價格應該在50萬歐元上下,「不,謝謝,我喜歡安靜。」蕾妮觀察完畢,又偷偷地看著他的側臉。
他有著典型的波河平原式臉龐,帶著意大利人的俊逸,線條卻沒有羅馬人的那麼硬朗,是那種很符合蕾妮審美標準的男人。
「好了,不要再偷看我了。想看的話就正大光明一點,我不會介意你這麼美的小姐對著我的臉放電的。」
蕾妮的臉一下紅了起來,「就算你知道也不用說出來啊,好歹給人留點情面。」
「嗯,其他人的要留,不過對你,就不需要了。」他突然又湊近了她,「你很是伶牙俐齒呢,並不像表面那麼順從,我說得沒錯吧?」
「沒有。」蕾妮認為自己不須再顧忌什麼了。這個男人似乎穿透了她的靈魂。他和馬西莫,還有卡爾是迥然不同的人。也許馬西莫會和她在一起,但是他對于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他不了解她,也許一輩子也不會了解,而面前的這個男人,輕易地就俘獲了她的興趣。
「我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要帶你走。」波蒂切里自顧自地說著,「可是,我那天見到你時,就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他尷尬地笑了笑。
「一見鐘情?」一見鐘情?她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詞,哎,這個,她慌亂起來,「我說笑呢,你別介意。」
「那倒不至于。」他主動替她解圍,「雖然你很漂亮,但是我身邊的女人不比你差。」
蕾妮不出聲了。他身邊確實不缺少任何東西,包括情人。他是意大利少女心中的偶像,英俊盎有,什麼都不缺。但直覺告訴她,波蒂切里並不如人們想象的那般快樂。倒不是因為他與生俱來的憂郁,而是,她也說不清楚什麼。
「怎麼不說話了?」波蒂切里問著。
「說什麼?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我覺得你是個很難了解的人,外界的報道根本不足以說明你。可是你封閉了自己,並不想讓人了解。」
他看了蕾妮一樣,眼神里滿是難以捉模的迷離,「如果……你是個普通人的話,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我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同。」他突然提高語調,佯裝快樂地說道。
「我是普通人。」蕾妮立刻糾正他,「我和平常人沒有不同,那些錢都是我父母親的,不是我的。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不,你不是。你的命運不在你自己的手中。」他垂下了頭。
蕾妮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悲哀地看著他,被他的話刺傷的心在滴血。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生活交給別人,但是她可以選擇嗎?不,不能,她甚至沒有愛的權利。她的婚姻,只是家族擴充事業的附屬品。
兩人不再說話。波蒂切里提高了車速。
蕾妮轉頭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空氣里,沉默的味道濃重。來米蘭,並不是她的本意,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雷納多•波蒂切里,這個男人出現在了她的世界里。從此,生活便不會再如死水般平靜了。這,也不是她可以選擇的。
就在這一抬頭之間,蕾妮已經被他的眼楮牢牢吸住,那是一雙洞悉一切的銳利眼楮,無論自己怎麼逃避,他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她無望地閉上眼,但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知到那目光還在,靜靜的目光里是神秘莫測的力量,仿佛將自己整個人變成透明。那眼神穿透自己,她相信他的目光已經無聲而清楚地告訴自己所有的答案,但自己卻听不懂。
愛情來得沒有預兆,突如其來,令人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
皮埃爾看著手中的報紙。頭版頭條,斗大的標題︰雷納多•波蒂切里的新女友出現——法國的混血名媛蕾妮•德•杜邦……配合文字的報道,還有兩人在餐廳的照片。他撥通了米蘭的電話。
朦朧中蕾妮听見電話鈴聲,她沒有理會,翻了個身。但那端的人顯然很執著。萬般無奈,她只得伸手拿起話筒,「您好,哪位?」
「蕾妮,我希望你可以看看今天的報紙。容我提醒你一下,你雖然已經成年,我不好干涉你在意大利的生活,但我不希望你成為別人茶余飯後的談資。」皮埃爾說道,語氣平穩,听不出情緒。
蕾妮慌忙從床上坐起,憑著對父親的了解,她覺出他的憤怒。凌晨才入睡,一早被電話打擾,怒火還未中燒,已經被父親悉數熄滅。然而疑惑的是,自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爸爸,怎麼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蕾妮,我知道,你和馬西莫之間沒有什麼感情。你現在想和誰交往都沒關系,但你要記住,你是他的未婚妻。最終和你結婚的人是馬西莫,你們之間的婚約是不會改變的。好了,你繼續休息吧。」
蕾妮頹然掛上電話,她依然不知因為何事令父親如此生氣。迷迷糊糊地走進浴室,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意外地發現,自己神色悅然,一掃多年的黯淡。她瞪大眼楮,努力確定那個看來眉眼含笑的人就是自己。
梳洗完畢,餐廳內僕人已預備好早點,「麻煩幫我拿份報紙過來。」蕾妮記起父親的話。
「好的,小姐。您稍等。」
她翻開報紙,立刻喪失食欲。她沒料到自己才到意大利,就已成為媒體爭相報道的主角。不過是與雷納多吃過一餐飯,在記者筆下,卻變得混亂不堪,曖昧不已。也難怪父親會提醒自己。
電話又響起。蕾妮坐著不動。
僕人見狀,過去拿起電話,「小姐,是一位陌生的先生。他說他知道你在家,而且你一定會接他電話的。」
陌生?蕾妮心生疑惑,陡然閃過一絲信息,她放下手中的餐具,說道︰「我來吧。」
「你看了新聞?」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是的。雷納多,我沒有想到你的預料那麼準。很可笑。」蕾妮拿起報紙,「共進晚餐,共度美好的夜晚……看來,你送我回來倒讓很多人起了猜測……」她有點想笑,卻不知要笑什麼。
「蕾妮。」雷納多的聲音依舊低沉,「對不起,我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麻煩。」
「不。不是你的錯。」蕾妮停了幾秒,翻了幾下報紙,「你大概早習慣了吧。也許過段時間他們會平靜下來的。」
「大概吧。我們見面談。」雷納多提議。
「好。」兩人約好地點。
打開衣櫥,蕾妮挑著衣服,卻怎麼都無法集中精力。她不介意媒體的說詞,空穴來風的事情她見得太多。馬西莫也不會去理會,他說過不會干涉自己。然而,雷納多卻令自己心慌失措。這個男人在自己的生命里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
收拾妥當,苗妮來到約定的咖啡館。雷納多早在等著。暗淡的光線下,他的整個身影也朦朧起來。
「蕾妮,還是上頭條了。那些記者很盡職嘛,你可以考慮把他們收在自己的手下。」見到蕾妮無精打采的神色,雷納多打趣道。
「我父親知道了。」蕾妮阻止了他無謂的調侃,「他警告我不要太過分。你知道,我……他想在意大利擴展事業的。」
「所以你有了婚約?」雷納多微微一笑,這種事情,無須猜測,「而這個未婚夫是羅馬有名的球員。你愛他?別告訴我,你對他一見鐘情?」
蕾妮搖搖頭,回避他的問題,「沒有人不知道我需要什麼。他們都不會考慮我的感受。」她的神色愈加黯淡。
雷納多拉起她,「我帶你去個地方。」
「哪里?」
「別問。去了就知道。」
蕾妮任由他拉著,穿過米蘭的街道,一切卻如夢境般虛幻。那一刻,她恍惚覺得,他是自己生命里的天使。很久以後,她才意識到那天他徹底摧毀了她防止自己愛上他的一切免疫功能。而上帝讓他們相遇只是為了將來把他們拆散,造成更大的痛苦。
雷納多帶她來到聖西羅球場。
「那天,我看到你了。我一直有預感,你會出現的。我的表現,不錯吧?」夜色中,聖西羅顯得尤其雄偉。
「預感?」听著他的話,蕾妮似有所悟。也許不只自己有這感覺。可是,這到底是什麼呢?
「我想我喜歡你。」雷納多回頭,盯著她的眼楮。
蕾妮嚇了一跳。她看著雷納多,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玩笑成分,誠懇得讓人深信他並非對著一個只見過幾面的人而是對著深愛之人。
「你懷疑?」等不到她的回答,雷納多有些生氣。
「我不知道。」
「很難解釋。可它發生了。你說一見鐘情,記得嗎?也許是的。我承認,你的外表很容易讓人著迷,但你的眼神給了我更大的震撼。當我在球場看見你時,我就告訴自己,不會放棄你。」他吻了吻她的臉,然後拿起她的手,放在她的心口,「相信這里。你的眼神也早告訴我了。你是誰不重要,相信自己的感覺。」
蕾妮完全愣住了。良久,終于艱難地說︰「給我一點時間。」她不想撒謊,對他有莫名的好感,可,那是愛情嗎?「我……對你,只是有點好奇,沒有其他的……」盡避缺氧,她還是繼續說道,「我……以前沒有過這種感覺。」
「是的。」他點頭,「有些事,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你和我不在一個世界,但,感情無法抗拒。」說完,他抱住她,「給我機會證明。證明這一切是正確的。」
「可是……」蕾妮抬起頭,「你不介意?不介意我的未婚夫,不介意我的身份?」
「如果你覺得他能令你更幸福,我會放手。除此之外,我不會放棄。每次見你,你的眼神都是這般寂寞。」雷納多的聲音有令人入魔的力量,「一個理應得到世間所有寵愛的女子,為什麼有這麼寂寞的目光?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她,讓她懂得什麼叫快樂。」
蕾妮莫名地感動。她的父親、她的未婚夫,她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男人,誰真正關心過她?
阿里斯托芬,他說的球狀原人便是如此嗎?難道,他就是她生命的那半個圓?或者,她就是他一直找尋的人。又或者,一切,不過是上帝手中的一場戲份?沒有人去追問。幸福,溢滿米蘭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