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長窗前整理襯衫紐扣,窗外水聲嘩嘩,是初冬季節不常見的傾盆大雨。
「心璧,我們不要再來往了。」
風情萬種的笑靨僵在臉上,「不要再來往了?」
「對。」
「為什麼?」她恍惚地又重復了一句,「為什麼?」
「不是說好了,合則來,不合則散。」
在銀行和談判桌旁長大的周心璧,漸漸穩下突遭沖擊的驚訝,「我自信不比天下任何一個女人差。」
「的確,像你這般才貌雙全的女子少之又少。」
「那你對我有什麼不滿?」
「我沒有什麼不滿,只是,雖信美而非吾土。」他浮出淡笑,「以你的條件,可以找個比我出色得多的男人。」
「但我就想要你這個壞男人。」
「我已經結婚了。」
「什麼時候你也介意這些繁文縟節了?」她隨意套上色彩斑斕的阿拉伯風格的外袍,蓮步緩緩移向他身後,「結婚不過是個儀式,」明麗無瑕的臉龐貼上挺拔肩頭,「雷拓,我愛你。」
「但我不愛你。」
她再難保持冷靜,「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麼,就是我嗎?你未必就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愛我。」
「你就想用幾句話把我打發嗎?我周心璧可不是任你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小狽。」艷如桃李的眉眼間怒火三千。
「我並不介意被說成是你甩了我。」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希望你也能配合。」
「我會恨你的。」
他只是微笑。愛他或是恨他,支持他或是背叛他,都無所謂。
就像林靜曾經說過的,他有自己的世界。
「你越恨我就代表你還越愛我,」他的嗓音悠遠而漠然,「聰明的人不會記恨,原諒我、忘了我,這才是最好的報復,我在你的生命中無足輕重,根本不值得記憶。」
她過了半天才開口︰「和你分手的女人,你都這麼勸她們?」
「不。」
無星無月的深夜,只有雨泄如注,他朝她伸出右手,「我們還是朋友。」
她無言地也伸出手相握,掌心冰涼。
還是朋友?呵,前塵多諷刺。
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車消失在如墨夜色中,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她不知道眼前視線的模糊,究竟是雨還是淚。
滿庭芳是一家清幽雅致的茶坊,店面寬敞,座位之間由竹簾稍加區隔,充滿思古之濃情,連茶具都是仿明代官窯的制品,周心璧將約會地點選在這里,看來頗具品位。
這是當然,她可是銀行家的千金小姐,持有牛津碩士學位和注冊會計師執照,社交圈最美麗的富家女之一,以及……雷拓的女朋友之一。
雷拓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女人吧,美麗成熟優雅嫵媚,工作上不遜于須眉,林靜在心中暗嘆一口氣,不明白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找上自己。
兩廂坐定,周心璧也不急著說明來意,只一派安然地打量著她,然後浮上一個意味不明的嬌艷笑容,首先開口︰「今天天氣很好,林小姐。」在英倫多年,她也養成了必談天氣的習慣。
「是啊。」注意到她用的稱呼不是雷太太,林靜有些高興。
被叫做某某太太總讓人有種失去自我的錯覺。
看著她平和單純的臉色,周心璧有些疑惑,「你覺得自己過得幸福嗎?」
林靜倒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至少,沒什麼不幸福的。」
「那你覺得幸福是什麼?」
冬日閑暇,陽光溫暖而遲慢,一寸寸爬上秀氣的紫檀木桌。她微笑,「幸福就是,這世界上還有個可以自在曬太陽的地方。」
「看起來你是個容易滿足的女人。」
「容易滿足的人才容易幸福。」
「即使你的丈夫可能在別的地方和別的女人一起曬太陽。」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你懂。」揚揚黛眉,迷人的鳳眼目光閃爍,「你知道我和雷拓的私人關系嗎?」
她尷尬地點點頭。
「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她究竟是太愛他,還是太不愛他?
林靜只用一個笑容將這個問題打發掉。現實不會因她的態度而改變,介意又有什麼用呢?「那你呢,你不介意他是一個有婦之夫嗎?
周心璧低斂娥眉,看著杯中色澤灩灩的滇紅,一半灑月兌一半無奈,「我可沒想過要和他結婚。雷拓是個好情人,卻做不成好丈夫。」
她心中惻然,「你來找我又有什麼用呢?」
「我想來看看是何方神聖贏了我。」這麼一個毫無特色的女人,容貌才情家世皆平平不說,連性格也乏味,她到底憑什麼令雷拓垂青。
「我?贏了你?」她幾乎笑出聲來,嘲諷的,卻又無端帶著悵然,「我哪里有這種本事。」
自從那次去酒吧之後,雷拓一直都很忙,再也沒有單獨和她出去過。也許是被她的那句「其實我很喜歡你」給嚇住了吧。
「廢話,你會不知道我們分手了?」
她無辜地搖搖頭,雷拓什麼時候會向她報告自己的感情生活了?「就算你們分手了,贏的人也不是我。愛情是男人和女人的戰爭,不是兩個女人的戰爭。」
我們誰都沒有贏。贏的人只有他,我們都輸得一敗涂地。
周心璧心弦震動,開始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她有生活的智慧。
「林小姐在哪里高就?」
「以前在一家時尚雜志社做編輯,結婚後,我就把工作辭掉了。」
「為什麼要辭掉工作?」女人沒有經濟上的獨立怎麼會有自己的人格?世界上就是有太多依靠男人生存的米蟲,才會讓男人以為自己是天。
她笑笑,「我……不大喜歡工作。」朝九晚五在辦公室里虛度年華,就算有前途又怎樣?所謂功成名就,所謂遠大前程,都不如天天能睡到自然醒。
「有很多事情不喜歡也要做。男人總比女人會保護自己,什麼時候都別忘了給自己留條後路。」
周心璧垂落墨睫,被遺棄的滋味太苦澀。不論對誰付出,都有可能血本無歸,只有事業永遠不會辜負你。
「呃?」
「雷拓不喜歡太依附于他的女人,他的每一任女友都是美貌與智慧並重的時代女性。你若想跟他久一點,最好先學會自立。」
美貌與智慧並重,那他還真應該去做香港小姐的評委。林靜抿抿嘴掩住想笑的沖動,看著大美女恨鐵不成鋼的嬌容,不欲在這個問題上爭辯下去。
有人漏夜趕科場,有人辭官歸故里。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沒有誰對誰錯。
但是她實在搞不清楚周心璧的企圖何在,若說善意,她的語調咄咄逼人;若說惡意,她又似乎並不恨自己,還要她給自己留條後路,「周小姐,你能不能明確地告訴我,你想和我談什麼?」
「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應該和他離婚。」
林靜瞠目結舌。
「他這樣對待我,我決不會善罷甘休,你也不想和他一起流浪街頭吧。和他離婚才是上上之選,趁我還沒有讓他身敗名裂之前先分走他一半財產,也是樁美事。」
「這個,我恐怕……不能和他離婚。」
周心璧冷哼一聲︰「你就這麼愛他?」
轉眼望著街景,她沒有回答。愛他嗎,這就是愛嗎?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周心璧忿忿然站起身抬起手想給她一巴掌,然後自己瀟灑退場,讓她回去後和雷拓鬧個天翻地覆。
就當是送給雷拓的臨別禮物吧,惹惱了女人,罪過可是很大的。
然而她的手臂在半空中停住。
「你要在一個男人的面前打他的妻子嗎?」一只手制住了她欲揮下的巴掌,「周小姐,請自重,不要作出這樣幼稚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