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時漂時浮,東一搭西一搭地亂想,待到日光西移,她才驚覺黃昏來臨。
樓下隱約傳來對話,是邦寧和易季布。
他這個時辰出現在煙火樓,只說明一件事——晚餐時間到了。
這兩人倒好,不知何時成為惺惺相惜的朋友——大概,季布訓練救火兵與邦寧教護衛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人同桌吃飯,難免說到同一話題,一來二去,便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又同為武者,互相請教互相切磋,你一拳我一腳……
「切磋」在她眼里就等同于「互毆」。
探出腦袋,她抿嘴吐出一顆龍眼核,自由落體讓果核撞擊地面時發出輕微響聲,引來他抬頭。沖她一笑,他繼續檢查各處燭火設置。
盯他神色認真,突然,她有點想笑。
「呵呵……」真的很想笑,似乎,某件事撓動了她心底那根弦,撓得她心口癢癢,喉嚨癢癢,「哈哈……哈哈哈……」
完了,當真控制不住,越笑越想笑。
抿緊唇,盯著他的背影看了陣,她忍了忍,心口又癢起來。
倚上樓欄,終于,她忍不住大笑,「哈哈哈……」
這男人,含蓄得要命。
他許諾為她找紙筆畫未來,他自言重諾的缺點是即使錯了也不會後悔;他希望她的未來里能有他的存在,他在城里買了間大宅;他常說在某街某坊遇到哪位媒婆,他對崔惡霸說「你侮辱新語,等同侮辱在下」……
她不是鐵石心腸啊,也沒必要弄些猜疑試探勾心斗角來虐待自己的身心,雖然極度地不想承認,但她不得不說,她被困在了尋烏。
祖宗傳承下來的方勝結,或許冥冥中傳承著改變她人生帆道的使命。
他,內斂,她,張狂。兜兜轉轉,這就是她來此的……命運?抑或,未來?
不久前,半夢半醒間,他曾問她︰你想要的未來,你想畫的未來,是什麼模樣?
她是怎麼答的?記得自己說︰「我要飽食終日」。
活夠、吃夠、玩夠、愛夠、樂夠——這不正是她長久以來的人生目標嗎?
回不去,終究,是她這一生的遺憾。卻,少了恨意,不後悔。
迸雲︰知足常樂。
用力閉上眼,再睜開時,一片萬里雲平。
知足者……才能常樂……
她看不見未來。
未來在哪兒,對現在的她不再重要了。
看不見未來,她,看得見他。
被了。
一顆一顆……邊笑邊扔……
將滿盤的龍眼核全部拋下樓,在得到樓下男子的不解瞪眼後,白衣女子張狂大笑。
「哈哈——」
「新語?」易季布抬頭,接下她瞄向自己腦袋的果核。她瞄得不準,輕輕抬手,他仍是穩穩扣入掌心。
「我看不見未來,但我——看得見你。」
說出這句話,百里新語毫無預兆地從雕欄後躍出,白裙翻飛,如秋水微漣,如長雁掠影,直墜而下。
這是三樓,其實……也不算太高……
想嚇嚇他……她只是想嚇他而已……
墜地的速度很快,沒多少時間讓她思緒飛轉醍醐灌頂地悟出什麼道理,風拂兩頰,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一個驚慌的懷里,下巴磕上他的肩胛,硬邦邦的,撞得她兩眼淚汪汪。
「好痛……」
身體被緊緊錮于雙臂間,感到他的氣息吹拂起耳後散發,水眸抬起,入眼的是邦寧鐵青的臉,廳中有戲子護衛走動,人人臉上皆是震驚的表情。
想推開他,無奈抱得太緊。忍住腰上越來越緊的鐵臂,忍了再忍,她「嗯」咳一聲,開口︰「季布,你想勒死我?」
哎喲她的腰啊……
他終于慢慢放開她,手擱在肩上輕輕一推,果然能推開,但他的手仍勾在她腰上。
雙目直視,他……他這是什麼表情?臉色沒發青也不見灰黑,額角青筋沒跳,兩只深潭黑眸仿佛生出一雙鉤子般,一眨不眨地瞪著她……她堅定以為那種眼神是「瞪」,即使數年之後,她仍堅定。
他的額上……有汗。
「我听說……冷汗是沒有味道的。」喃喃自語,她捧起他的頭,拉低再拉低……粉舌在他額上輕輕一舌忝,「嗯,真的不咸。」被嚇呆的人終于回神,輕輕幽幽叫出她的名字,一字一頓︰「百、里、新、語。」
炳,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從他口中听到自己完整的名字。接下來如何,他會化身狂龍噴火,怒氣沖天責罵她,還是煽情獨白,沒了她的世界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不讓他有機會開口,捧著他的頭,對準他的唇,她狠狠吻上。
吻到氣息不順,吻到肺葉叫囂要補充新鮮空氣,她用力推開他,酡腮似天邊晚霞,大聲道︰「易季布,我愛你。」
呆……
唔,這算是比較正常的反應。她暗暗點頭,再道︰「冬天快到了,你就洗干淨脖子,等著做我的暖爐吧。」去年冬天棉被一層層壓著自己,今年,人的體溫比棉被暖吧?真好!
還是呆……
很好。她還是滿意,三道︰「吃完晚飯,你把前幾天遇到的媒婆地址抄給我。」
繼續呆……
正因為易季布發呆,故而這晚百里新語享受了一頓久違多日、無人嘮叨的晚餐,吃多少粉藕炸酥鵝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