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果然是英雄,不是恐龍。百里新語暗暗稱贊,卻不料身子被人從後抱住,「嗚嗚」哭聲立即環繞在側。
「新語姐你總算出來了,師父正帶著護衛掀屋頂呢……」
「嗚,姑娘,你不能扔下我們不管啊。」
「嗚嗚,姑娘啊……」
青筋跳了跳,百里新語大叫︰「停!」
要感謝他。
懊怎麼說呢?
你的颯爽英姿以火焰為底,猶如一幅絕艷的畫兒……
「不行不行,太俗。」她立即否定掉。
季布,你以肉身為盾替我擋去掉落的梁柱,真讓我萬分感動,無以為報……
「太肉麻了。」再次否定。
你舍身成仁,師門情深,實乃當世偉岸奇男子是也。
「嘖,我怎麼會想出這種沒營養的話?」來回走動,百里新語時不時望向焚焰沖天的火樓,心中不知希望什麼。
他應該沒事吧?英雄都是在最後才出現。當人們全部失去信心之後,英雄抱著美人,一身狼狽卻也帥氣十足地從地獄烈火中夾著滿身殺氣歸來……
自來此地,她看誰都不順眼,為何如今心頭竟對他起了牽掛?
腦中陳亂如麻,百里新語一時恍惚。
倘若他從火中出來,她決定沖上去抱住他,再獻上香吻一個,定能震驚全場——風火為屏,衣袂翻飛,英雄美人——多麼美的一幅畫兒。
決定了!
她握拳點頭。但——事實與她所想的差了那麼一點——易季布出是出來了,也將鮑泉救了出來。他因為托著鮑泉,讓百里新語無法立即沖入懷里。
當放開鮑泉,胸膛空出來時,她立即沖上前去,目標是他的腰,抱住……抱住……
抱了個空?
盯著半舉的雙手,她僵硬轉頭,看那硬生生移開三大步的男人。
場面,死寂。
眾人驚駭地盯著那移開的男人,艱難地吞咽口水。
「易季布?」緩緩放下手,她危險地眯起眼。
「我……我身上很髒。」他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好!很好!難得獻殷勤,他居然這種態度,叫她顏面何存?
深紫大袖倏拂,腰邊懸墜的繩結搖出美麗炫光。眼神冷下,抿緊嘴,她一言不發,轉身即走。
她可以萬變不驚。
她可以從容不迫。
她可以一醉昏昏天下迷。
柏樹長青,月如銀眉,扶疏枝影橫斜。由藤椅懸墜而成的秋千上,女子衣衫松散,赤足醉倚。
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她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無論是得到或失去,她皆可轉身即忘。既然如此,她為什麼在這兒喝酒?
心頭似有怨氣郁結,若是旁人看見,還以為她借酒澆愁。
昂首,等待最後一滴酒落入口中。
月如眉,如星的瞳散化出黑夜的色澤,因酒氣染得七分氤氳,添得三分朦朧。
「月如秋水……酒如……空……」
煙般吟哦飄出紅唇,「啪!」拋開細腰酒壺,她也不知這是今晚第幾盞。意識迷蒙,隱隱腳步聲停在秋千架邊。一陣????聲響,似用腳撥開地上的瓷壺碎片。
勉強撐開眼皮,來人散亂的黑發在月下輕輕漂浮,仿如水中浮萍。
「易……季……布?」昨天不讓她抱,現在半夜三更跑來干嗎?
「你……傷到哪兒?」
現在問不會太遲嗎?她翻白眼,模過一壺酒繼續喝。
「新語……」掃到皓腕上緊裹的白布,手忍不住安了上去,等到被她甩開,才驚覺自己算是輕薄的行徑。未成親之前,還是要敬些禮數。他暗暗自戒。
「我手上被燙了三個泡,你看了,滿意了,滾!」姑娘她正郁悶中,少來礙她的眼。
搖晃起身,她步履踉蹌地站起,一頓一晃向臥室走去。走出兩步,腰上一緊,後背撞上溫熱的胸膛。
吧淨的氣息竄入鼻息,酒勁上來,加上他抱得用力,暈得她……靠在他懷里,她實在沒氣力罵人。
「我要回去……睡覺。」說完,她身體一輕,人被打橫抱起。
片刻後,感到身後柔軟清香的被衾,她放松自己,側身拉過一團軟被,四肢一抱纏了上去。
「新語……」
「季布,我恨這個地方,我恨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我恨這城,恨城里所有人,恨、恨、恨!」初時,她心中確實如此。
「我知。」他喟然嘆息,她被擁貼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如果能夠回去,我才不要傻傻地再跑回來,說什麼心甘情願為你留下,去他的!」她用力揉眼楮,紅紅的。
「不管你從哪兒來,可我想你留下來。」
近乎嘆息的語氣引她抬頭,側起腦袋,拿眼角看他。
唇角被人舌忝了一下,酒勁讓她腦子恍惚一片,正要問「為什麼」,下頜被人扣住,迫她不得不昂起頭,紅唇,亦輕易地讓他擷去……
一吻之後,輕喘不舍地放開,他為她展平薄被,突然隔著薄被抱住她,黑發在她頸邊撓出陣陣麻癢,力氣大得她腰間生痛。
「新語,別嚇我。」
任他抱著,她將下巴擱在他肩上,輕輕喘息,懶懶問道︰「我怎麼嚇你了?」
他不言,慢慢抬起頭,怔怔瞪著嬌媚女子,指尖陷入肉中也不覺得疼。她,真是將「美」字融到骨子里了,就連醉酒也看得他……心猿意馬,心跳……如鼓。
一只小手撫上他的胸口,語笑淡淡︰「你的心跳很快。今日來,是想問我昨天胭脂樓為何失火嗎?」
「不。」溫唇摩擦滑如玉脂的耳畔,他松了力道,「你不問……煙火樓為何無故失火?」
她嘆氣,知道該來的總要來,狡然一笑,她閉眼勾唇,「查到什麼?」
不止他在查,邦寧與尋兒也在查,她知道,只是不想理。一來是真的沒興趣,二來多她不多,少她不少,沒必要沾一腳渾水。昨天黃昏去胭脂樓,她的的確確是去尋開心,沒存半點陰毒心思哦……
他靜沉片刻,緩道︰「還記得崔文啟嗎?」
「……」
輕笑溢出喉,他知道不應該,卻忍不住,「不記得?沒關系。」
如此一個驕傲如王者的男人,遭她戲弄後便被拋諸腦後,對那人而言恐怕是天大的侮辱。驕傲之人憎恨侮辱,更憎恨侮辱過他們卻遺忘他們的人。
當一人視你如過眼雲煙,不在記憶中逗留半刻痕跡,逗留的一方反倒惹人心憐。
他真是……那個……有點可憐崔文啟……
「火是崔什麼放的?」她等得不耐煩,輕輕推他。
「胭脂樓的幕後老板是崔文啟。他當日意圖擄你回河北,遭你戲弄後心結難平,故來此開立胭脂樓,重金挖走康媽媽。他聞你癖好怪異,愛往火里跳,便故意讓人放火燒煙火樓……」
「哦,一個報復的故事。」她听得倦意四起,跳過可能有可能沒有的情節,直接問,「現在怎麼解決?」
「他與清風酒樓的宗公子有生意往來,住在酒樓邊的繪福樓客棧。我昨夜見他,他只說願意賠償火災損失的銀兩,不過……」
「不過胭脂樓現在被燒了,沒得賠。」
「是。」
「我也不稀罕他陪。」她向里挪睡,也不介意他順勢倚在身後,就當多個靠枕。
繞著她的黑發,他點頭,「是啊,知道你不稀罕。」
靶到他的手在腦後輕輕按壓,頸脖麻癢舒暢之余,她輕輕申吟,渴睡。突然,朦朧中似有一物入夢,驚醒睜眼,卻忘了剛才閃過腦中的是什麼。
她的僵硬引他焦急,壓抑心頭的擔憂,他輕輕問道︰「怎麼,新語,做噩夢了?」
想了想,實在記不清朦朧中閃過腦海的是什麼,她索性丟開,撇嘴,呼吸慢慢順緩下來,感到腦後的手指又開始揉撫。
「那個……季布啊……」
「什麼?」
「你說的崔……崔什麼,到底是誰?」
他翕翕唇,無言。
「他為什麼要在煙火樓縱火?」
靜……
「睡吧,新語。」語如夜沙,絲絲縷縷,緩緩飄入她的耳。
挪個舒服的睡姿,她捉住逃逸得快失去蹤影的清醒,慢慢問了句︰「你的頭……沒什麼後遺癥……吧?」
「沒,只是一塊小疤。」
「你破相了。」
他瞠目,「男人不介意破相。」
「……」隨他、隨他。
半夢半酣間,耳垂似被人含住,有人在她耳邊問︰「新語,你想要的未來,你想畫的未來,是什麼模樣?」
她想要的未來……她想畫的未來……
「呵呵!」嘴角含笑,她咕噥一句……
若夜,月如眉,眉似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