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帆，今晚去我家吃飯。」盯架上水淋淋的青菜，顏諾頓住身形突然道。

「……」止住險些撞到一塊的身子，方舶帆無力。他真的弄不清這個心理教授是怎麼想的，說思緒異于常人還算好听，他看哪，根本就思緒混亂。

「今天要上班沒時間？」見他不語，顏諾轉臉，紅雲消失不少。

要上班他還能在這兒閑閑地逛超市？撇撇嘴，方舶帆搖頭。「今天周末。」

「周末？對哦，我都忘了。」拂拂搭下眼角的頭發，顏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沒辦法，學校放假後，對他而言天天都是周末；加上他又在家里隱居了三四天，當然不知道今天星期幾何噣，最多也只是知道再過一天就是農歷年初一而已。「那不正好，上次你請我吃飯，今天換我請你吃飯。就這樣，我們去買菜。」

樂滋滋地走向生鮮區，顏諾打算大肆shopping，也不管方舶帆是否答應，兀自一人早魚冰鮮海底椰的，挑得不亦樂乎。

「顏教授……」本想開口回絕，卻不忍打落他興高采烈的模樣，方舶帆有些為難。上次只不過是為感謝他讓他考試順利過關，他又沒打算禮尚往來一番。

「對了，你飯後愛吃什麼水果，火龍果怎麼樣？」挑好有把握能做熟的生鮮肉，顏諾張羅著走向鮮果區。

「顏教授……」不太適應他過于熱情的忙碌，方舶帆張口欲言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撇開教授與學生的角色，今天的顏諾對他……就像多年的朋友般。還拍胸脯呢，一點不像師者應有行為。

「怎麼，晚上……有約？」挑好水果，顏諾回頭就見方舶帆一臉為難地呆站著，飛揚的心情慢慢下沉，一時胸口悶悶的。

「沒有。」

炳，心情又好了。剛才的感覺像淋雨，現在就是曬太陽了。顏諾覺得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就像吸滿氫氣的氣球，在晴空艷陽下，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顏教授，什麼事那麼好笑？」拋高一顆奇異果再穩穩接住，方舶帆就見顏諾白皙的臉上堆滿笑意，有些……神游太虛。

「沒什麼，結賬去。」閃回心神，顏諾暗暗紊亂的心緒，以自認為正常的笑容招呼方舶帆同住收銀台走去。

不過，由收銀小姐過份殷勤的服務加笑容，可知顏諾此刻笑得有多迷人，引人誤會不自知。

方舶帆將購物車中的商品拿上傳輸帶，自覺今天又發現一大奇聞──原來堂堂教授也會以過份迷人的微笑引誘清秀美眉。

難得，難得！

「您不住校內？」直到進門，方舶帆才問出堆在喉間的疑慮。

「是，很奇怪嗎？」理所當然地點頭，顏諾走進廚房。

「我以為……」

「你以為我住學校提供的教授樓？」自廚房探出大半身子，顏諾習以為常地開口接道。

「嗯！」老老實實地點頭，方舶帆有此想。

「很多事並不是如你所想的樣子。」意有所指地幽幽開口，顏諾喟然。「別看教授樓多大多華麗，住在那兒可危險呢，你這家只要一有風吹草動，整個學校都會傳得沸沸揚揚。至于最初的版本，早不知被竊幾回版權了。」

「教授也這麼八卦？」方舶帆吃驚。

「人類都是一樣，不關職業的問題。」

"可……"咽下欲出的反駁，方舶帆思索。他一直以為教育者們的修養應該不差才是。

「有時不過是一件小事，在听者耳中卻會完全走樣。他們會揣測延伸，融入自己的觀念。如此反復後再由他們口中傳出，效果就大不一樣。你能說怪誰？」似乎明了他心中的想法，顏諾接口道。這也是他不願住校內的原因。上班要勞心勞力的工作，下班還得費心費神的防人，多累呀。特別都是些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行們，更累。

「所以您一個人在校外住。」釋然一笑，方舶帆了悟。這與他不願回家有些相似，都不想讓自己防備得太累。

「是呀，這兒風景不錯。十八樓的空氣也不會太污濁，而且很安靜。」一口氣數上三大好處，顏諾得意的現寶。「所以我讓你住我這兒，省得你找房子租得麻煩。」

「噫？」怎麼听來他們的關系似乎很好的樣子。一向穩重成熟的教授會用小孩現寶的語氣和他聊天？還租房子給他？因為放假的關系，所以不必受教授頭衍的壓制，還是……

「顏教授，您這麼年青就升教授，挺厲害的。」其實他想問的是︰您今年貴庚。

「是嗎，還好還好！」听得方舶帆似乎是夸他的句子，顏諾飄飄然。「你自便。」

在顏諾稀哩嘩啦洗菜的同時，方舶帆無聊的在房里觀賞著，並不時踱到廚房外看他干什麼，有點無所事是。

「顏教授，要幫忙嗎？」

「不用，你看電視！」

幾分鐘後。

「顏教授，我可以看看您房里的書嗎？」

「可以可以，自己拿。」忙不迭的點頭，顏諾並未停下手頭的動作。直到他想起方才出門之前，將一本未閱讀完的書攤在書桌上，而用墨水筆壓住的那一頁正好是……

匡當！

手顫顫地打翻盛滿水的飯煲，顏諾顧不得濺到水的衣袖，急驚風地沖向自己房間。

已經遲了！

待他沖進房，已見方舶帆手中正捧起他先前攤在書桌上的那本，並順著他壓住的頁碼向第二頁進軍。這豈不是說方舶帆已經讀完前頁，正看向下一頁。

「有事嗎，顏教授？」倚在桌邊翻書的方舶帆側身對著門框，覺察到有人沖進，側頭一瞟，就見顏諾面無血色的站在門邊，半只衣袖濕答答的，正滴著水。「您不趕快找件衣服換上？」

「衣服？」听他提及，顏諾自驚覺衣袖已濕透半截。自衣櫥中找出一件干淨的棉T恤和高領黑色毛衣，顏諾邊換邊暗自偷覷方舶帆。本就心跳加快，在見到方舶帆將注意力轉回書上，他差點跳起來，臉色更是可以媲美蒙娜麗莎──黃里透黑！

三下五除二地換好干淨衣衫，顏諾狀似無意地走到桌邊︰

「對這本書有興趣？」

「別笑我，我只是在看故事，理論一竊不通。」讀完一篇的最後一行字，方舶帆抬頭。除了對著計算機程序不暈外，他看什麼理論都暈菜。

「什麼故事？」顏諾問得小心。

「哦，就是您翻到的那頁，叫什麼……」將書翻回前頁，方舶帆又道，「叫‘鄂君繡被’的那篇。」

听他一說，顏諾心頭突地一窒。鄂君繡被……

這故事本記于《說苑》一書，講述楚國令尹鄂君子皙在一次泛舟時，遇上劃船的越人唱了一首山歌，鄂君不懂越語，命人翻譯後才知那名越人在用歌聲表達對自己的愛意。「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而鄂君的反應「舉繡被而覆之」，暗示同意這名劃船的越人同床共枕。

書中只是將故事作為一份材料，研究古中國同性戀事件，方舶帆也正是被這個故事吸引住。

「呵，這人挺意思的。」看完書中的解說分析，方舶帆噗地一笑。

「有意思？」呼吸一頓，顏諾皺眉。

「我不知道那句山什麼木什麼的是同性戀之間的情詩呢！若是告訴那些學歷史的家伙們，看他們還不拿肉麻當有趣。」依稀听過同住的歷史家伙們用這句詩表達對某些女生的愛慕，方舶帆啞然失笑，覺得荒誕。

「你……鄙視同性間的戀情？」出此句，顏諾宛如等待法官宣叛的囚犯，心中泛起陣陣涼意，不敢直視。

「唔……不知道，沒什麼特別的喜惡。無所謂。」有個海員老爸的好處，除了帳戶上不時冒出一筆生活費，就是能听到世界各國的風士傳說。除開沿海各國的奇風異俗，同性戀這種事听的倒也不少。讓他吃驚的，反是古中國也有那麼多同性戀這一認知。

原打算再往後翻看，眼角卻掃見顏諾擰著眉，拈著換下的濕衣愣在身邊一動不動。

「要幫忙嗎，顏教授？」誤以為他想讓自己幫忙做飯，顏諾放下書開始捋袖。

「嗯？」眼前黑影晃動數下，顏諾才定眼發現方舶帆早已捋起衣袖，光著手臂在他面前搖晃著，下意識地退後一步，他道︰「不用，你自己慢慢看，我待會就好。」說完，轉身回廚房。

不料，方舶帆已並肩來到他身側。

「還是讓我做些什麼的好，兩人做得比較快。讓您請我吃飯真有點不好意思。」緊跟其後步入寬暢的廚房，方舶帆估量著可以做些什麼。「您打算做什麼菜，不用太麻煩的，隨便就行。」

悄悄遠離靠近身軀，顏諾低下微赧的臉，悶聲應著︰「只是做甲魚火鍋，再炒一碟青菜，會不會少了點？」

「不會。」瞟瞟袋中成堆的火鍋料理，方舶帆肯定是滿滿一大鍋，四人份都沒問題。

「可只有兩份……」

「份量夠了。」打趣地湊上臉，方舶帆笑問，「不然，您打算喂豬啊！」

「喝！」驚喘一聲，顏諾被突然放大的笑臉嚇住。這孩子，什麼時候靠這麼近的？

菜刀揮揮，方舶帆興致勃勃。此時此刻，他倒沒了對顏諾師長般的畏怯，言笑晏晏。

反觀顏諾，一臉不自在。

這頓飯吃得挺愉快。方舶帆是這麼認為的。兩次與顏諾進餐，每次的感覺都很高興，完全不似一些學生在與其他導師用餐時所存在的局促不安。顏諾給他的感覺真的不像一個治學嚴謹的教授。怎麼說呢，這種感覺是他在那個世人所謂的家中感受不到的……溫馨。

「顏教授，今天真感謝您。不打擾您休息了。我……」窗外的天空已由淡藍變為墨藍，兩人坐在沙發上閑聊數小時後，方舶帆起身告辭。

「啊，天這麼快就黑了。」見他要走，顏諾將視線自電視移開，有些不舍。天知道，他根本一個圖像也沒看進去。

「您的手藝真不錯，謝謝！」在玄關換鞋的當兒，方舶帆誠心贊道。熱乎乎的海鮮甲魚火鍋，讓他身上暖暖的，心情也連帶好得不得了。今年沒回家還真是對了。

「呃……阿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租房子太困難，不如就到我這兒來。你也看到，我這兒……這兒……」站在梯間盯著他換鞋，顏諾不自然地揮動手臂指指自己的兩房兩廳，試圖說服他住進來。只是亂揮的雙臂略顯慌亂無措。

「您這兒安靜，空氣又好，對吧！」低頭悶笑，方舶帆憶起剛來時他說的話。

「對對對，環境還可以。」

「謝謝，太麻煩您了。」方舶帆仍覺不妥。

「不麻煩。你看，我也是一人過新年，不如你搬來和我做伴，兩人一起熱鬧些。」見他拉開鐵門，顏諾有些急了。「您……真的想租房子給我？」已站在門外的方舶帆見他一臉焦急神態，不覺愣了愣。這教授真的想租房子給他，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客氣禮貌。

「對，快過年了，想來那些房東也會休息，你這樣找很辛苦，不如……」

「搬到您這兒來！」接下他的話，方舶帆微翹唇角。

「嗯！」失神地迷戀于他眉眼間的笑意，顏諾一赧。

「我……先回去看看，如果您……真的方便，我……」

「方便方便，我隨時方便。」小雞啄米恐怕都不如顏諾此時的速度之快。

「那……可以告訴我您的電話嗎，如果我要聯系您……」感受他的真誠，方舶帆下意識地開口。

「啊，你等等！」登登登，顏諾急急跑回書桌，寫下兩串數字後，又叭叭叭地跑回門邊。「喏，一個是家里的，一個是我的手機號，如果家里沒人接，打手機就行。」

「謝謝！」接過紙條，方舶帆掃掃兩串數字，然後折好放入外套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