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虛應的態度刺傷了顏諾,使得顏諾臉色一凝︰「不方便說嗎?」
詫異他沉重的語氣,方舶帆將散亂的眼光聚在他臉上。
「你不喜歡回家,甚至……討厭回家,是吧?」多年的研究心得讓他大膽揣測。
「教授,我的心理很健康。您不用對我進行心理糾正。」沒打算讓人剖析自己,方舶帆撈起掛在單架上的外套,打算走人。
「等等。」提高嗓音,顏諾攔在他面前。「算我多管閑事好了。我想知道……你這學期的心理學復習得如何?」
見方舶帆張起強硬的外殼,顏諾也不再追究,思及他明日的考試,顏諾決定將今日的發現暫時放放,以免造成過重的心理壓力,影響考試心態。
「心理課?」套上外衣,方舶帆眯眼。這教授很閑嗎,干嘛老跟他過不去。他都認真听課了,還想怎樣?
「對,有把握應付後天下午的心理測試嗎?」顏諾看過考試日程,知道大三機電系的考試安排。
「不知道。」有點不耐煩,方舶帆冷冷地回答。思忖著這教授管得也太寬了。
「沒把握嗎?」顏諾懷疑。
「顏教授,您知道我是理工院的,對文字沒多大興趣。實際上,我對那些侏羅紀的條條框框一個也記不住。看過試卷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過。」語氣微顯不耐。
「呵!」听他賭氣似的回答,顏諾莞爾。這孩子相當討厭理論。
「阿帆,筆記都看過了?」笑過之後,驚覺到他的短衣短褲,顏諾讓出位置,示意他往球場外走,自己當然並肩而行。
「看了。」挪動身子,方舶帆點頭。
「書呢?」
「書?」頓住腳,方舶帆瞪眼,上課什麼時候用到書了!
「呃……這個……」見他瞪眼,顏諾理屈。這也怪他疏忽,太過重視行為分析,忘了賈道林都是依課本授課,美其名曰基礎最重要。對,基礎當然重要,可也不能總是教學生一加一等于二吧。
每位心理導師會依據自己的授課進度和相關內容,向校委提交考試的題目。他今年提交的幾個問答分析題也都是實際分析過的案例,照理說只要認真听課,及格絕對沒問題。不料賈主任硬是在所有首度開課年級的試卷上加入一道圖表題,說什麼學生不僅要會分析行為因果,更應重視產行為因果的生物載體。
對,這話也沒錯,但……想到那個填圖,顏諾腿軟。
于是,原本已定下的試題被刪掉一個,換上填圖題。就是將課本第一章內的一個人腦內神經圖搬上試卷,而後挖去幾個名稱,讓學生們填。
學校重視的,是學生進入社會後的心理狀態,又不是生物研究,考這個干嘛。否則,Z大到現在都沒設心理系,全是從別校挖過來的師資。為什麼?就是不想陷入教條式的講義中。
咬咬牙,顏諾管不了那麼多。
「學校重視基礎教育,心理學當然也一樣。書中第一章里對心理行為的載體有詳細說明,特別是……那個人腦結構圖,趁沒考試趕快研究一下。」
「咦?」疑惑地瞪眼,方舶帆不明他話中之意。
「快回去吧,我到其他地方散散步。再見!」沖他領首,顏諾不再多言,向叉道的另一條走去。出了球場,會有一個十字形的卵石小道,直走則到達學生公寓,右拐則通向文學院的教學大樓。
張張嘴,方舶帆本想問明白些,卻沒想顏諾走得極快,幾分鐘不到已距離百米開外。無奈,方舶帆拍著球,悻然移步。
而顏諾……
老天,他剛才的行為……泄題呀!
為人師表,為人師表……怎可做出如此行為?這對其他學生是不公平的。
紊亂的心緒猶如一百攝氏度的開水,沸沸揚揚好不熱鬧。顏諾慚愧,卻不後悔。
「哇,大家開始閱卷啦。」講師方知美抱著一摞不薄的試卷輕快的走進。「對了,顏教授,剛才在外撞到一個學生,說是找您呢。」
「有說名字嗎?」都放假了,還有學生要做心理輔導嗎?顏諾記不起和哪個班的學生有約。
「我沒問,長得帥帥的,騎輛單車。我話沒說完他就跑了,說是待會兒來。」
「哪個系的?」面對堆成小山的試卷,顏諾實在沒心思去翻記憶庫。
「看樣子似乎是體育系,個子高高壯壯的。」歪頭想想,方知美補充道。
「濃眉大眼,給人的感覺十足十的學生樣?」咯登!顏諾心率紊亂。
「好象是吧。」找著墨水筆,方知美點頭。
會是他嗎?不再多言,顏諾眸光悠遠迷離。會是那孩子找他吧?那孩子出什麼事了,還是……
亂七八糟的猜測弄得他一頭的皮蛋瘦肉粥,黑白不分。
待會兒再來?顏諾張口欲問,卻又哽音于喉,不知該如何開口。怕自己莫名激動的情緒被人覺察。
「咦,顏教授,愣神干嘛,不想早些閱完回家?」艱辛萬苦找到角落的墨水筆,方知美見他僵在那兒,不禁提高嗓音叫道。
「哦……好的!」猛地回神,顏諾低下頭,掩住一閃而逝的慌亂。
待會兒啊!
如此,他就多等等。
滴答!滴答!當──
冬天的白晝特別短,不過六點鐘的光景,天色已顯現灰色的質地。
「阿諾,老太婆先走了。年紀輕也要當心身體,別太累壞了。」理好試卷,肖靈淑拿下老花鏡,對眾人打聲招呼,先行離去。
「先走了。」
「明天見。」
「……」
等到最後一位教員離開,天空已完全陷入暗夜神的懷抱。白慘慘的瑩光路燈立成一排,發出的光和滿月清輝沒多大分別。
瞅瞅掛鐘,七點三十分左右。
那孩子怎麼還沒到?該不會以為他下班不來了?
丟開手中的墨水筆,顏諾攤子躺倒在軟椅上,心焦地等著。肚子不餓,眼楮倒是酸酸澀澀的。
伸伸微微酸麻的腿,他起身走到近門的百葉窗邊。辦公室地處一樓,在窗邊就可到見到外行的階梯上是否有人,或是樓邊的小道上是否有人經過。顏諾站的地方,正好將兩處盡收眼底。
但──失望也泛現眼中。外面黑不隆咚的,鳥兒都沒一個,何況是人。正待轉身……
「顏教授!」身後倏地揚起叫喚,突兀得讓人心髒麻痹,經不起嚇的人更有心肌保塞之嫌。顏諾雖不至突然口吐白沫,卻也嚇得離地三尺。
驀地轉身,就見方舶帆心虛地看著他,似乎被他嚇了一跳的樣子給反嚇住了。
「阿帆,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驚串而起的怒火無從發泄,只得照單全收自己嘗,憋得顏諾脹紅了臉,卻又萬般無奈地輕道。
「我不是故意嚇您的。」灰色的眸子盛滿歉意,方舶帆習慣性地撓頭。
「沒怪你。」輕嘆,顏諾搖頭。「什麼時候進來的?」
引他坐下,顏諾關上木門。南方的冬天溫差特別大。若不關門,室內會彌漫著一陣暗暗的寒氣。
「……有事?」雖心喜他的到來,顏諾著實想不出他到這兒的原因。這孩子沒有主動找老師的習慣,他肯定。
「顏教授!」突地抬頭,方舶帆雙眼亮晶晶地,異常閃動。「您那天晚上說的圖,是告訴我考試的內容,對吧!」
呯!交迭雙腿倚在桌邊的顏諾,突然覺得雙腿抽筋似的無力支撐,若不是雙掌後撐,只怕當場滑倒。
「……」他想否定,想反駁,想不承認。
「我听朋友說,他們都沒想過您會出那道填圖。」不移視線,方舶帆繼續。
「呃,那個……是賈主任提的。」靈光一閃,顏諾打馬虎眼。
「您是有意提醒我的,對吧!」瞟瞟室外,方舶帆小心地輕問,不希望有外人听到。畢竟,考前點出要點是教學需要;若是直接點明考試內容,就帶有泄題的意味。是故每位導師在提點復習要點時,僅點到為止。而這顏教授甚至直接點明哪章哪點要注意,若非如此,他不會在考前特意記了記那個復雜得比迷宮還繁亂的人腦結構,也不會在考試時輕松填圖。填得順了,連帶心情好得不得了,後面的那些分析解答,他洋洋灑灑提筆就寫,感覺還不錯。
「謝謝您。」真心誠意地說道,方舶帆一向淡漠的眼中帶笑意。無論如何,這教授讓他心情好,他當然不介意真心感謝。
「沒什麼。」接受到他的感激,顏諾反倒不知所措。
「那……」瞟見他桌上的試卷,方舶帆轉開頭去。他不明白,為何這心理教授看人的眼神,讓他心頭暖暖的,有種被人關心的感覺。「您很忙吧,我不打擾了。」
順著他的目光,顏諾拍拍手︰「不忙,我不打算加班。」
「您還沒吃飯吧?」突兀地插上一句,方舶帆看向他。
「嗯?」模模肚子,顏諾詫異。「你怎麼知道?」
「嘿嘿!」聳聳肩,方舶帆不做解答。他可不會說他在外面等了將近兩個鐘頭,就是為了不撞見其他的教師,以免听到他們的談話內容。教授泄題,雖不嚴重,造成的影響也不容小覷。
「你等了很久?」乍然了悟,顏諾眯眼,為這孩子細密的心思心痛。這孩子該不會專為待到只剩他一人時才出現?「還好。不打撓您,我先走了。」禮貌地頷首,方舶帆準備離開。
「你吃飯了嗎?」顏諾突然問他。他猜一定沒吃。
「呃?」
「快過年了,不如一起吃頓飯,慶祝慶祝。」月兌口而出的話,嚇得顏諾咬住舌頭,心跳狂亂。
「……?」已走到門邊的方舶帆左手搭著門柄,側以眼神詢問。
顏諾很想就當沒這回事。但︰「一齊吃飯,好不好?」得,又咬舌頭了。
「呵呵,您真有趣!」明白他的話後,方舶帆倒笑了。這教授真的很奇怪,上次來這辦公室和他談愛好,這次居然邀請他這個學生一起吃飯,是不是研究心理的人,自己也會變得神經兮兮的!
「是嗎?」悻悻然一哂,顏諾輕合眼瞼,不讓他看到眼中的落寞。
唉,鐵定拒絕。這孩子怎會主動和教授吃飯聊天,沒當你是空氣就該偷笑了。顏諾衰嘆。
「我知道有家飯館炒得菜不錯,如果您不介意,我們去那兒。」
「嗯?」倏地抬頭,顏諾雙眸閃放異彩。
「可以嗎?」這次,換方舶帆詢問。他為何總覺得這位教授的眼中閃著狂喜。
「好好好!」不由分說,顏諾頭點蔥點。
必燈、鎖門、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