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拚命往山上跑去,玉雯芝努力遺忘剛才見到的血腥場面,將心思專注在當下的情況。
「我們要去哪?」她看看天色,正是傍晚。
後院通往山上的路沒有半個人影,不知道村子里的人怎麼樣了?萬一有人听到動靜,到她家一探究竟,不是會惹禍上身嗎?
她擔心極了,怕更多無辜的人遇害。
方舜禹一言不發,目視前方。
玉雯芝轉念一想,那群追兵只怕認定了她的臉,連她也不會放過,但她毫無反擊之力,若是找不到靠山,她一條小命肯定要留在老家帶不走了。
此時此刻,方舜禹的地位在她心中無限膨脹,見過他的身手,她認定這個男人是最值得托付的靠山。
她一定要緊緊跟著他!
「我說,上山簡首是自尋死路,我們不如到村子里搶匹馬,趕進城內,只要找到我家人,天大的麻煩都擺得平。」如果可以,玉雯芝更想保護無辜的村民和幸存的下人。
無奈她力量微薄,連自己都保不住,哪有能力去拯救別的人……玉雯芝一顆心揪得難受極了。
「就我這傷勢和你這婦孺,騎馬騙得過征戰沙場的士兵?」方舜禹嘲弄道。
一句話證實了那群追兵的身分。
玉雯芝疑問連連︰「為什麼他們要追殺你呢?我听帶頭那人稱呼你將軍,你怎麼會落魄成這樣?」
方舜禹身負重傷帶著玉雯芝急走山路,明明累得連喘氣都艱難,還要應付她各種煩人話題。
他受不了,腳步一亂,身子傾斜,幾乎跌倒。
玉雯芝驚呼出聲,怕他摔傷,連忙抱著他,結果做了肉墊,被他高大的身軀壓得差點吐血。
方舜禹趕緊按住她的嘴巴,擔心她的尖叫引來追兵。
玉雯芝見狀,馬上以手遮唇,身子與他緊貼著,呼吸不自覺火熱起來。她回想起兩人有過的那個吻,心弦顫動不已,開始認真思索自己該不該用真情回報這個一直保護她的男子?
方舜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對付追兵沒什麼問題,怕只怕最後追兵都解決了,反倒死在這個「非比尋常」的丫頭手里。
他勉強跪坐起身,身體已累到極點,玉雯芝卻像只躁動的小兔子在他身邊跳來跳去。
他不耐煩,正想出聲訓斥,卻見她卷起袖子,努力攙扶起他。
「你沒事吧?支撐得住嗎?」玉雯芝不敢想象他倒下去之後,她一個人該怎麼辦?
她緊張的盯著他,眼中似有水光在閃爍,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惹人心憐。
「沒事。」見她這麼擔心,方舜禹忽然沒有怨言了。
彼此只是陌生人,但他遇難,她首先想到的是幫他,而不是拋棄他,自己逃命。這丫頭心腸不壞。方舜禹又打量了玉雯芝一眼,她長得也不錯,濃眉大眼精神奕奕……如果不那麼煩人就更完美了。
可惜人無完人,他搖頭一笑,在如此危險的時候,真不適合想這些瑣碎的事。
「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躲藏,別說話,跟我走。」撐著最後一點力氣,方舜禹帶玉雯芝繼續上路。
明月漸漸高升。
方舜禹在山林間兜兜轉轉,最後,終于在一片茂密的樹木中,找到幾塊形狀怪異的石碑。
玉雯芝見他搬動石碑,心生疑惑,追兵已趕到附近,他居然還有心思在這里搬石碑,這是怎樣一種閑情逸致啊?
「你在做什麼?」她忍不住拉拉他披散的頭發。他不修邊幅的樣子,居然十分好看,手指卷著他的發絲玩,她心潮更加澎湃了。
「好了。」方舜禹說道。
話音落下的同時,被他按順序移動的石碑周圍,那塊平坦的土地突然凹陷,慢慢出現一個裂口——從上往下看,可以見到一層層台階順延而下。
下方黑暗,無任何照明之物,深不見底。
「走。」方舜禹率先踏著台階下去。
玉雯芝緊隨在後,不到片刻,入口漸漸關上了。
天邊細微的月光,徹底被隔絕在外。
黑暗的密道帶給玉雯芝恐懼不安,她抓緊方舜禹的褲腰,追問︰「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有機關?你帶我去哪?」
「別拉我褲子!」
「你綁得很緊又不會掉,再說就算掉了,這里伸手不見五指我又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你也不會感覺丟臉吧?」
她好奇心一萌動就顧不得害怕了,話越來越多。
一直以來,玉雯芝都認為老家是偏闢的鄉下,住在這里很無聊,誰知方舜禹的出現,情勢大變,這里竟有她從沒听說過的機關密道,說不定這里還隱藏了許多故事。
「這里以前是風水寶地,葬著不少皇親國戚,我們正在通往一處墓穴的密道里,先找個地方休息,里面怎麼都比外面安全。」
方舜禹的家族也和皇朝扯得上關系,有異族血統的他,並非純正的漢人。
因此,他的身材比一般漢人男子高大,五官也更深容邃,黑色的眼楮隱約見到一點深藍光芒。
他的家族有一張代代相傳的地圖,上面畫著一處埋葬無數珍稀寶物的古墓,是他家族長輩們長眠的墓地。
方舜禹之所以出現在清水村,就是前來取寶,怎料,寶物剛發現,就被最信任的手下出賣
他在心中嘆氣,連戰場上生死相交的弟兄都不能相信,無親無戚的他還能相信誰?他不由得轉視玉雯芝,這個丫頭毫無條件的幫了他,生平第一次欠下如此沉重的恩情,他又該怎麼還?
玉雯芝也許不知道,他其實早就支撐不下去了,傷太重,他太痛了,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他也許早就放手與追兵同歸于盡。
可因為她,從沒有逃避過的他,帶她逃了,只為了不想連累到她。
雖然玉雯芝嘮叨煩人,可她不光救了他這個人,也救回了他對人心的期望,讓他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冷漠自私。
既然如此,他不再認為活著很累,即使遍體鱗傷也有力氣堅持下去。
「皇親國戚,不可能吧?」黑暗寂靜的密道中,玉雯芝驚訝的嗓音顯得特別洪亮。「皇親國戚會葬在清水村這種地方?」
方舜禹以一貫的嘲弄口吻回道︰「你知道千百年前這里是什麼樣的?你又知道人世經歷過幾個千年?在這片大地上,各族群交鋒,融合,再分裂,再合並,出了多少個皇朝,你能一個個說個明白?」
「哎呀!你好博學啊,不如你說個明白,給我一番精闢教導?」看就知道他是個沒念過什麼書的武夫,居然還嘲弄她無知,真沒天理。
「……」方舜禹閉上嘴,學到教訓,以後千萬不要試著跟女人講道理。
兩人下了台階,方舜禹在牆上模索了一陣,按下一處機關,關閉墓穴的入口,這麼一來,除了他倆就沒有人能
進入此地。
他不曉得墓穴里有沒有別人,但他熟悉里面的布局,即使有危害存在,只要追兵不再增加,他相信自己能夠應付過去。
方舜禹定下心神,帶領玉雯芝一步步前進。
黑暗的密道中,靜悄悄的只有兩人的腳步聲。
玉雯芝整個人幾乎貼在方舜禹身上。
從小到大,她不曾與陌生男子如此親近,他明明身受重傷又身分未明,但有他在,她就覺得很安心。
她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貼著他更近一點整個人幾乎快賴在他身上。
方舜禹頓時感到有點吃力,卻沒有出聲抗議。
除了聒噪,她的任何缺點都不是缺點。
假如她能更溫柔體貼一點他說不定會喜歡上她……可惜,每次想到她聒噪的功力,他都會頭皮發麻。
方舜禹苦笑,這奇特的丫頭真叫他無可奈何。
「前面似乎有光。」見到微弱的光芒,玉雯芝用力眨眨眼。
「應該是照明用的。」方舜禹低聲回道。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光芒漸盛。
接下來的路上,玉雯芝發現密道的牆壁上安置了照明之物,但不是火把,而是能發光的珠子。
「難道是夜明珠?」出身大富之家的玉雯芝活到現在也沒見過幾顆夜明珠,想不到在這條密道里,居然有如此珍貴的東西,而且數量還不少。
她伸手想取下一顆,無奈腿不夠長,跳了幾次都拿不到。
方舜禹被她猴子似的滑稽動作差點逗笑了,卻只能搖頭嘆氣,認命的取了顆珠子給她,他問︰「發生這麼多事,你不害怕?」
「怕!」玉雯芝一邊嫌珠子不夠大,一邊高興也算有點小收獲。「但你在我身邊啊!」
她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好像他是最可靠的堡壘。方舜禹愣了一下,感到辛苦的同時又莫名的滿意,仿佛她的認可是一種有利的獎賞。
「我們在這里要是沒吃沒喝的,可以撐多久呢?」走著走著,玉雯芝肚子有點餓,又不好意思明說,只能強忍著
方舜禹帶她九拐十八彎,抵達一道墓室門口,他坐在門邊休息,「讓我調養一段時間,立即帶你離開。」
「那個夜明珠還可以再拿幾顆給我嗎?」玉雯芝佇立一旁,依依不舍的望向來時的通道。
「……等出去了給你更值錢的東西。」他邊說邊撕扯腰間的衣布,包扎手腳上的傷口。
「你有嗎?」玉雯芝懷疑的瞥他一眼,接著道︰「如果我們活得下去的話,記住你的話,多給一點我好拿去彌補那些冤死的人,怎麼都要給他們家一點補償,雖然我家很有錢,但我想我爹娘一定不會這麼慷慨。」
方舜禹听她說個不停,第一次覺得滔滔不絕的玉雯芝並不煩人,她內心有火熱的光芒,不僅照亮了她,也燃燒起他的心魂,讓他無法對她冷淡。
「放心,我們會活下去,寶物也會有的」方舜禹沉聲道。後面還有些話沒說出口,他的仇,他也會報。
玉雯芝听到他的話,竟沒有絲毫的懷疑。
陰暗的墓穴內,她看不清楚方舜禹的表情,卻能透過他沉穩的氣息感受到他難以撼動的魄力。
她安心的笑了起來,倏地想起他話中有話,趕緊追問︰「寶物?什麼寶物?」
「我都說了這里是皇族古墓,自然有價值連城的陪葬品。」
「你對這里很熟?」
「祖傳下來的……」所以他來這里「斂財」也不算盜墓,只能說是繼承祖輩們留下來的遺產。
玉雯芝坐在他身旁,已猜測出他的來歷,但不管她怎麼試探,他都不肯透露自己的身分,這是不是說明他還不信任她呢?
如此一想,玉雯芝不太高興了。她的一切,幾乎都透露給他知曉了,然而他卻詫莫如深,好不公平。
「我听說,朝廷有一支軍隊叛逃了,帶頭的將領就姓方,追我們的那些人中,有人稱呼你方將軍,你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叛軍首領,對嗎?」她直截了當的問,不讓他回避這個話題。
「叛軍?」方舜禹自嘲,不願再談,淡淡回道︰「你一個姑娘家,別管朝廷軍政之事,有空學學怎麼當個賢慧的妻子比較重要。」
「這有什麼難?以我的性情,不管當妻、當娘都是首屈一指,卓越不凡。」玉雯芝瞟了眼他的側臉,欲言又止
她還听說,叛軍首領是個英武的男子,連公主都對他神魂顛倒,大獻殷勤,偏偏他不領情……那樣的男子該有顆多冷硬的心,才能漠視成為駙馬後的榮華富貴,一心征戰沙場,從不沉溺溫柔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