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得及想「為什麼」,方順頤已經再度下車,朝著她走了過來。
一步、兩步、三步……
初桐盯著持續向她前進的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興起了要往後退去的念頭。是因為他走的很快嗎?還是因為現在的他,讓人覺得有些……危險?
她的心敲起這樣的警訊,可是她卻隨即發現她壓根無法動彈,只能直愣愣地看看他離她越來越近,然後,在她面前站定。
他們的距離好近好近,似乎只要她略往前傾,便能偎進他的懷里,似乎只要他低首,便能吻住她……
這樣的念頭讓她輕顫了下,覺得全身的細胞都突然不安了起來,只想逃……
「我這里有維也納愛樂的票,是這個星期六的場次,一起去?」他的聲音從她上方傳來,低沉的詢問著。
是詢問,卻像是在問著一件他已經確定的事情。
他知道她會答應的──他們同樣喜愛的事物很多,古典音樂便是其中一項。
「星期六……我有課。」她不太敢看他,卻不知道該如何移開視線,只能這樣輕聲地道。
「是台北的課,不是嗎?演奏會也是在台北啊。」他透著笑意的聲音提醒著。
「那是七點鐘左右開始吧?我五點多下課,會不會來不及?」她又這樣問。
唉,她的問題都很實際,可是他會不會覺得她很迂回、很不干脆?
「一定來得及。」他手半插在口袋,語氣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我可以前一天先訂好餐廳,你一下課我就去接你方案很多,絕不會遲到……」
一旁的小不點也騷動了起來,跳啊跳的,舉高了手嚷道︰「去嘛去嘛,寧兒要吃台北百貨公司樓下的泡芙!」
太多的問題和語句同時出現,讓初桐突然覺得不安煩躁起來,一手制止了小不點,吐了口氣,用力地抿了抿唇後,又問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你找不到其他人跟你一起去嗎?」
方順頤頓了下,笑了,明亮銳利的眼楮牢牢地扣著她的視線,蠱惑般地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那依巧呢?不找她嗎?我們一起……適當嗎?
初桐望著那似乎透著什麼深意的眼楮,不禁這樣想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
站在偌大的更衣室的大鏡子前面,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後,初桐不得不承認──對于演奏會的邀約,她是很期待的。
否則,她怎麼會如此費心打扮?
他開口約她的那天晚上,她失眠了,一直想著他為什麼會想要約她、為什麼會用那種似乎毫不忌諱的態度約她……
是因為他認定他們之間是「朋友」嗎?還是其他的原因?
她不願意去細想,可思緒卻一直在這樣的問題上徘徊不去。
他們不可能是朋友的!
她很清楚那只是自欺欺人用的詞語,但即使心里清楚,每次想到這樣的事實,卻還是讓她覺得很可悲……
然後,接下來的那幾天,她便這樣一邊期待著、一邊潑自己冷水地迎接星期六的到來。
初桐覺得她快成為那種自己最不想要成為的人了──那種會因為感情事而時時傷神的人,那種喪失理性的人。
對方是自己朋友的男朋友啊……她這是在做什麼呢?趁虛而入嗎?
或許她真是在自欺欺人吧?她裝得好像無法拒絕,其實……她是根本就不想要拒絕。
***
方順頤坐在服飾店里的沙發中,閑適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緊掩的更衣室門上。
他才在前往她補習班的路上,她便打電話來告訴他,有些結巴地說她已經吃過晚餐了,現在在某家店里面換衣服,她說那家店的店長是她的朋友,很擅長編各種不同的發型……
他听完她一連串緊張的話語後,只是平和地跟她說「慢慢來」,實際卻比這樣的語氣開心很多。
她的裝扮一向是俐落大方的,很高雅好看,但卻不像依巧那樣總花很多時間在小細節上,那她的費心打扮應該是因為很重視他們這次的約會吧?
待會出現在眼前的會是怎樣的美景呢?他已經期待很久了。
他期待的事情很多──他期待能夠隨時看著她每一絲情緒的透漏,猜著她每一分心思;他期待能知道更多有關她的事情、更明白她是個怎樣的人;期待能夠隨時和她在一起……
他不是沒看見她的煎熬、她眼中閃著的問號和困惑,但他不能多解釋什麼,至少現在不行……
「請喝茶。」一名店員端著笑容,將冒著煙的綠茶放在他肘邊的玻璃桌上。
「謝謝。」他看了她一眼,禮貌地笑了一下,視線再回到原本注意的地方,然後,有些驚訝地笑了。
眼前的美人穿了件深藍色的禮服,裙擺和衣領都閃著銀白的光,肩上圍著白色的披肩,看起來既成熟又高貴。而那對原本明亮的雙眸,也因為這些裝扮而變得更加深邃迷人。
也讓他原本已經不甚安定的心,騷動了起來……
他微笑著站起身,朝她走去。
「很奇怪嗎?」初桐有些不自在地提了提裙擺,淺笑著問他。
她當然不是第一次著這樣正式的衣服,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被盯著看,但此刻卻覺得渾身不對勁。
一旁的店長朋友幫她戴上項煉,一邊說道︰「怎麼會奇怪?漂亮極了。」
「真的很漂亮。」他站在她身旁,低嗄的嗓音輕輕地肯定道。目光在她身上無法移離。
「謝謝。」她抿了下唇,望了他一眼。「你這樣也很好看……」
她從他的眼中瞧出了驚艷,也瞧出了一些她不太明白、不太敢深究的情緒。他最近常這樣瞅著她,讓她心跳加速、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就只是普通的西裝打扮。」他笑著,輕撥去她肩上的幾根發絲。
「不是每個人穿西裝都好看。」她接過朋友遞上的小提包、輕聲道了謝,一邊這樣道。
他的肩膀很寬闊,將西裝撐得挺挺的,看起來很瀟灑帥氣、很有型。
「走了吧?」他問。
「嗯。」她點頭,跟上他的腳步。「你吃了嗎?」
「來的路上吃的。」他給她一個微笑,卻又隨即移開目光,幾不可察地緊握了下拳,才道︰「你如果肚子餓的話,我車上還有面包。」
「還是不要好了,這件禮服很合身,待會把它撐破了,我就糗大了。你車子停在這附近嗎?」
「嗯,就在前面。」
「我也是,可是……我們還是坐計程車去吧?要找停車位恐怕會有點麻煩。」
「也好。」他簡短地回答,沒有再說話,抬手招了計程車,上前幾步替她將車門打開,待她將裙擺攏進車內後,輕輕地關上車門。
***
他今晚一直很安靜,她意識到這一點。
從上車以後,他便很少說話,僅是很溫和地回應她的話,眼楮始終直直地望著外頭的路況。
他們之間從沒有這樣的!他甚至都會主動找話題!為什麼突然這麼冷淡?
進了音樂廳、坐定了等節目開始,他也沒說什麼。
她一直覺得這樣並肩排排坐,常會不小心觸踫到手臂,所以很小心地拿捏和他的距離,誰知道他比她更小心,從頭到尾都坐得直挺挺,手臂完全不往扶手上擱。
她知道他一直很君子,但他這樣不自然的舉動讓她覺得他……有些冷漠。
初桐抿了下唇。
她真蠢,他們之間明明就不可能,她還傻里傻氣地費心打扮,結果他根本就不看她一眼。
她覺得好窘,前半場的演奏會她還能夠專心、盡興地欣賞,可是到了下半場的後二十分鐘她已經完全被自己的情緒淹沒了。
現下,兩人坐在計程車後座,也是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正冷冷地看著窗外。
他是基于一時沖動、是因為沒人有時間跟他來、白花了票錢可惜,所以才會找她吧?
「你們是去听演奏會嗎?」前座的司機問道。
「嗯。」他們兩人齊聲應道。
「你們是男女朋友嗎?」再發問。
這次兩人也是一齊回答──「對。」「不是。」
初桐瞪大了眼楮看向他。他是怎麼了?竟然說他們是一對。
何必對外人說謊呢?就算怕對方唆什麼,也不應該說這種謊吧?多難堪啊。
「到底是不是啊?」司機笑著。「啊我知道了,是這個男的想要追你對吧?所以已經認定你是他的女朋友了。」
「不是,我這個朋友最愛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他知道我交不到男朋友所以故意要取笑我。」初桐直直地看著方順頤,帶酸挾刺地說道。
而她的直視和酸言酸語卻只引來他的不以為忤。
他瞥頭望了她一眼,而她卻在這時候被引出了隱忍已久的怒氣,狠狠地、毫不保留地瞪了回去。
然後,即使還是覺得很生氣,但也感覺心里踏實多了、舒服多了。
他最好因為她的態度而感到錯愕!憑什麼她要永遠當忍讓的一方?她已經忍太多的事情了!先是張依巧,現在是他,她怎麼就這麼倒楣?
「麻煩前面停車。」她冷冷地道。
瞄了下窗外,雖然她車子停在下一個路口,但她就是想要現在下車,不要再跟他待在同一個地方,尤其是這種太過擁擠的地方!
她比他快速地掏了鈔票遞給司機,接過零錢後便開門下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想要盡快甩掉他。
誰知道他沒兩三下就趕上她的腳步,還走得頗為悠閑,像是嘲笑她急迫的模樣似的!
她咒著腳上那雙可恨的高跟鞋,臉色更難看了,冷冰冰地盯著前方,壓根不看他一眼。
「你為什麼走這麼快?」他問得好雲淡風清。
她不理他,連白一眼過去也懶了,當作沒听見。
「你怎麼了?」他的問句里面沒有一點的不耐煩或是困惑,像是單純的好奇,語氣完全是一派地輕柔溫和。
他不問還好,越問她越氣。始作俑者一點感覺也沒有,卻讓她氣得要命,真是可惡極了。
她往前方她的車子那兒走去,按下遙控器,就要伸手拉開車門,後方卻有一個更強大的力道將車門抵住。
然後還是那個輕淡的語調──「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聲音離她很近,因為他幾乎要貼上她的身子了!他右手擱在門板上,將她鎖在他圍畫出的小小空間內。
「你到底要做什麼!」初桐抓狂地霍地轉過身,卻差點撞上他,怒火因此又上升不少,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卻突然輕顫了下。
佔上風的應該是滿月復怒火的她呀,可是當她對上那對雖然噙著笑、卻隱含著許多難解情緒和壓迫感的眼楮時,卻突然覺得有些膽怯。
他這樣看著她、這樣鎖著她是做什麼呢?她好像能夠明白,可是卻如同她每次面對他有這樣表情的時候一樣──不敢去想。
「是因為……」他又靠近了些,近到他的影子完全遮蓋住她的嬌弱,一邊用異常低沉的聲音問道︰「是因為我這個晚上都不怎麼理睬你嗎?」
她愣了下,看進他蘊著陰沉危險的雙眸,覺得心都慌了。
正要開口說點什麼掩飾她的不知所措,他又問了,好慢好沉的問句︰「知道我為什麼連眼楮都不敢放在你身上嗎?」
他說「不敢」?是什麼意思?她知道的……可是……
他的眼楮突然又閃過什麼,擱在門上的手掌突然往下滑,扣住她小巧的下巴,傾身便是一個毫不保留的吻!
「唔!」初桐的背倚靠在車門上,什麼都沒辦法反應,所有的思緒全部被他的存在感所強勢取代。
他的唇、他的手強迫地挑起了她每一絲觸覺,似火卻又若冰地襲擊著她。
不行……他是依巧的男朋友……
她的心底有個微不足道的細小聲音這樣提醒著,可是她輕嚷出口的那個柔女敕纏著喘息的聲音卻是說著︰「會、會有人……」
「不會,這里很暗。」他低嗄的嗓音貼著她的唇回答,半睜著的眼楮對上她蒙著水霧的眸子,心頭又是一緊,再度吻住她。
他怎麼敢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對她早有不一樣的感覺,這件禮服又將她美好的曲線勾勒得完全,讓他每瞧一次,便揚起要她的沖動。
他的口袋里面有他一位朋友在台北空屋的鑰匙,而她的車竟不偏不倚地停在那棟公寓的前方,也真不能怪他有這樣的想法了。
初桐的手抵在他胸前,仰首回應著他。她覺得昏沉、虛軟,他在她腰間游移、充滿的手讓她不安恐懼、卻又不想要拒絕……
他的手隨著吻的加深,來到她的身後,準確地模到了拉鏈的頂端。
「不行。」她察覺到他的意圖,嚇得想要躲開。
但他不讓她如願,依舊霸道地摟著她,蠱惑般的低沉嗓音像是央求卻又像是強制的命令。「今晚留下來過夜。」
「我們不可以這樣……」她閃避著、拒絕著,明知無法逃離卻不得不阻擋,好無助地望著他。
「相信我……沒事的。」他溫柔地吻住她,企圖化解她的不安。
怎會沒事?不可能會沒事……
她明明知道,可是卻寧可相信他、相信他那句「相信我」,任憑所有外界刺激淹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