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腳下的一處瀑布邊,俊美非凡的男子望著瀑布下的潭水,臉上一片漠然。這是蜀山最薄弱的一點,只要他撕開這里,就能無聲無息地潛入蜀山,可是他何時要做這樣不入流的事情了?
重樓眼底被壓下的緋紅若隱若現,他的胸口燃燒著極度的不爽。
「天帝,這次恥辱我會一並奉還的。」
似乎從千年之前,他就開始一路狼狽了起來。想到那個妄想保護他的靈,他眼中的冰冷更加森寒。他是最強大的魔尊,就算天帝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現在卻落魄到需要被保護的地步,千年之前到底該死的發生了什麼事?!
心浮氣躁了片刻之後,腦海中還是一片空白,他索性放棄回憶,開始沖擊蜀山的結界。他伸出手,銀白的瀑布隨著他手心的紅光慢慢出現了一個黑色漩渦。
就在結界馬上要開啟的一刻,忽然天外有一道銀光沖來,伴隨著嬌嬌軟軟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救命!」龍黛抱著巨劍,閉上眼楮大叫著。
急速的身影轉眼就到了重樓面前,巨劍倒是迅速收住了速度,可惜劍上的小美女卻因為勁未止而飛了出去,撲通一聲落入潭中,頓時驚起周圍無數飛鳥,潭水也啪啦啪啦地熱鬧起來。
「咕嚕嚕……救命啊!本嚕嚕……」嗚嗚嗚,人間的食物好吃,水不好喝啦!
任憑旁邊的潭水翻騰,重樓不為所動地繼續用魔力沖擊著蜀山的結界,只是青筋隱約地在他的額頭出現。這個找死的靈!
龍黛還在水中痛苦地掙扎,大量的水不住地往她口里灌去。眼看她就要成為第一個因為大口喝水而撐死的靈……對哦,她是一個劍靈啊!實體只是一把劍,干麼這麼老實地喝水。
暗罵自己愚蠢之余,她連忙化作一道幽光飄出水面,一到岸上她的身形就立刻顯露,且開始干嘔連連,直到已經吐不出水後,濕淋淋的身體才虛軟無力地倒在地上,許久才好受了一點。
恢復力氣之後,龍黛看向重樓。他的側面是專注的肅殺,掌心的紅光和瀑布流下的白光抗衡著,仿佛身邊的她根本不存在一樣。
這是清醒的重樓,強大倨傲的重樓,沒有沉睡中的寂寞和脆弱,即便只是靜靜地看他,心里仍會膨脹著一種奇異的暖流,好像某處正被潤澤著一樣。她像被迷惑一般,忍不住站了起來,然後悄悄地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角。
就在她快要踫觸到他的時候,猛然暴漲的氣流把她彈飛了出去。
被氣流沖擊出去的龍黛睜大了雙眼,驚恐地看著回首瞧望她的冰冷俊顏,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波動,仿佛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塵埃。
可惜就算是塵埃,他也拒絕被靠近。
騰空的身體在空中浮游著,她心口莫名的膨脹感慢慢地涼了下來,直到身子終于重重地摔在地上,她還是不確定地問著,「重樓?你……」
俊美無比的男子再次嫌惡地看著她。「滾!」
「是我啊!我是龍黛。」她努力地想再靠近他,「你忘記了嗎?我是你……」
一團紅光在重樓的手心聚集,他的臉上是冰冷的殘忍。
「我不管你是什麼,在我殺了你之前離我遠遠的。」不殺她已經是他的極限,換作平時,他早就毫不留情的下手了。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睡得這麼久,懶得再去殺人,加上她剛才的拚死保護,即便對他而言是侮辱,卻也莫名取悅了他,但是僅此而已,並不代表她有資格觸模他。
茫然的表情定在縴弱的小臉上,龍黛的眼中滿是錯愕。為什麼重樓會這麼討厭她?為什麼醒來的重樓會是這樣?重樓……不該是這樣的吧?她咬了下唇,繼續不甘心地解釋,「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你都忘記了?」
望著那張企盼的小臉,重樓別過臉冷笑了起來,「我和你在一起?我會和你這樣的廢物在一起?你說這些謊話到底是妄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好處?」
「我們真的在一起啊!」她急切地大喊,「在你沉睡的時候,我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你都忘記了嗎?」
「你說什麼?!」背對她的重樓這次快速地轉身,眼中滿是憤怒的火焰,「誰允許你接近我的?」
想起這個靈居然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陪在他身邊千年,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狂怒,伸手卷起瀑布的水流,整個瀑布頓時宛如被牽引地猛烈沖向龍黛。
她驚恐地睜大眼楮,連忙招呼龍劍擋在身前。水流被龍劍分開了,可是劍身的光芒也瞬間虛弱了很多。
「你到底是誰,是如何潛伏在魔界千年的?趁我現在懶得殺你,快說!」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魔界的那些長老並不知道這個劍靈的存在。
水流再次聚集,重樓的表情更加冷酷。那把劍身的氣息是神的氣息,她果然是神界的奸細。
龍黛蜷著身體倒在地上,全身痛得像是要把身體撕裂一樣,但是心口的抽疼卻更令她難受。他剛才是真的要殺她啊!他真的這麼討厭她的存在嗎?
眼中有些透明的液體慢慢滑過白皙的臉頰,熱熱地滴了下來,她茫然地撫拭。
「這是……」微溫的感覺剛到指尖,立刻順著指縫滑落下來。這……「這是什麼?」
重樓冷笑了一聲,「連眼淚都不知道的蠢笨靈體,你想告訴我什麼?你為了我流眼淚嗎?」
傳說,眼淚是世界萬物的情緣,當一個人為他人流下眼淚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一段情緣的誕生。
龍黛怔怔望著滑落指尖的眼淚,忽然充滿希望地問︰「這就是我為重樓流的眼淚嗎?」如果真如傳說中所說的那樣,那是不是代表從此他們的命運就注定了一段交集?
沒有溫度地看著她,重樓冷笑一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卑微靈體,也配喚我的名字。」
「你……」又是一道壓迫的狂風襲來,龍黛連忙伏子,忍受著風刃帶來的可怕刺痛。
沒關系的,重樓現在討厭她,可是總有一天會改變的,為重樓流的眼淚會像是一個細小的線,即使微弱但仍可以把他們聯系在一起,所以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不可以輕易地死去。
又一個妄想把他帶入可笑法則中的蠢貨,當年天帝都不曾做到,這麼一個低微的靈竟想挑戰他,看來沉睡千年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他們都忘記他的身份是魔尊。
「蠢笨的靈,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如此楚楚可憐的樣子,卻帶著他最厭惡的氣息。
想起方才她說要保護他,他的殺氣霎時高漲。他居然真的相信了她,沒想到自己會被這麼低微的靈給愚弄。他抬起手臂,紅光瞬間又在手心凝聚。
「原本還想饒恕你,現在就讓天帝看看他將來的下場。」
他會在毀掉龍劍之後,把碎片送給天帝。
不可以死,死了就再也看不到重樓了!龍黛閉上眼楮將龍劍擋在身前,劍身光芒大放,她撐起全身的力量等待那致命的一擊。
就在這一剎那,重樓的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
粉碎的龍劍,魔界的緋月,還有一張流淚的臉。
抬起的手不能放下,望著眼前閉上雙眼等死的小臉,那張和記憶深處一模一樣的臉,他立即握緊了拳頭。
「你到底是誰?千年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
許久沒等到那致命的一擊,龍黛睜開眼楮驚喜地回答,「我是龍黛,千年之前是你創造了我。」
莫名其妙的答案!他眼神幽黯地閃爍了下,再次平靜無波地看著她。「我創造了你?為什麼我不記得,我為什麼要創造你?」
「唔──」她偏著腦袋想了良久,然後不好意思地紅著俏臉囁嚅道︰「我……我不知道。」但是她很快又眼楮亮晶晶地看著重樓,「可是我記得我看到重樓的那一天。」
這句話引起了他的好奇。
「那是在一個很冷很黑的地方,我被一些東西纏繞著,四周一片黑暗,可是我听到旁邊有吵鬧的打斗聲。然後,忽然我的眼前一片明亮,我看到你和一個白衣男人站在我面前,你們好像在說著什麼,可是我听不到。」
听了她的話,重樓眼露精光。白衣男子?那應該是天帝,她說的應該是神魔大戰的時候,難道神魔大戰時,龍劍也在場?
龍黛還在繼續回憶著,她的臉上也露出了夢幻般的笑容。「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忽然離你很近,那些纏著我的東西一下子全消失了。接著你抱著我倒了下去,然後魔界的長老就把你和我一起帶到了魔界。」
「你叫龍黛?」
「是啊,你抱住我的時候,那個白衣的男子對著我大叫‘龍黛’。」她歪著頭笑咪咪地回答,「我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好听啊!」
重樓冷下面孔。「龍」是帶著詛咒和殺氣,「黛」指暗色,「龍黛」就是誅邪的意思,這個女人知道自己名字的來歷嗎?
「後來,你一直都睡在魔窟巨石圍繞的水湖中,我每天都會去看你,和你說話……」
這麼說來,他沉睡的時候的確曾經感受過雜音,可是這又能證明什麼?從她天真的敘述中已經不難得到一個信息,在神魔大戰時,有人用龍劍傷了他,可能是他的血太過強大,所以讓這個劍靈有了人形。
只是以一把神劍的劍靈來說,她的氣息還不是一般的微弱。
不過這不重要,即便只是個工具,傷了他就要付出代價。狂亂的怒火燃燒著,霎時他有一股沖動想將她粉身碎骨,可是理智卻告訴他,如此微弱的龍劍是不可能獨自傷到他的,使用龍劍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而且他和天帝一樣都是與六界同生不死的,除了他們彼此,六界中根本不存在能夠傷到他們的東西,既然這把龍劍可以傷到他,那就代表他也可以用龍劍傷到天帝。
剎那間,重樓唇角微微笑了,這一笑讓龍黛看呆了。
「你……也會笑啊?」她從來沒奢望過自己可以得到他的微笑。
重樓的好心情沒有被她沒頭沒腦的話打擾,逕自伸手用法力撕開了蜀山的最後一層結界。
「既然如此,你就跟著我吧。」
想像著天帝受傷的模樣,他的表情一定會很奇怪。
眼眸中再次隱藏住屬于魔的紅色,重樓冰冷的笑意更加深了。
「跟著我去神界,看看你曾經到過的地方,那樣的感覺一定會很好……」
龍黛欣喜地站了起來。「好!重樓去哪,我就去哪兒。」
只要能夠繼續看著她的重樓,去哪里都無所謂。坐在巨劍上,她興奮地飄入那道被撕開的空間漩渦內。
兩道身影穿過了漩渦時,蜀山派的大殿中,八卦鏡里微微波動了一下,又恢復了正常。
沒有人注意到,一片腥風血雨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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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的群山其實分作三層,一般人只能靠近蜀山外圍,因為三層結界一層比一層來得穩固,可是對于重樓來說,無論破壞任何一層結界都是易如反掌。
走了三天,他們穿過了三層結界,終于進入了蜀山的內山。此處四季如春,到處都是山花爛漫。
龍黛待得最久的地方是魔界。魔界其實可以說是一個流放之地,凡是在神界不能容身的高等修行者都可以到魔界,每一個魔都有著自己的過去,然後在不死的生命中一點點地淡化過去,直到連自己是否存在都遺忘,所以那里始終都是帶著壓抑的陰霾,那是被拋棄的記憶。
所以當她看到這與眾不同的美麗景色,幾乎看呆了。
「這是人間嗎?好美啊!」她終于明白為什麼長老們會時常說起人間了。
重樓嗤笑了一聲,「你不過是在神界不曾走動,神界比這里要美上千萬倍。」
龍黛拉回被蝴蝶吸引的視線,笑咪咪地問︰「重樓怎麼知道神界的?」
因為他本來也是一個神,若不是天帝的嚴苛律法讓不馴的他無法忍受,他可能現在還在九重天外做一個神。
重樓的視線望著天空,眼中有著些許失落。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背叛神,後悔離開那個冰冷森寒的神界,畢竟他終于得到了自由。
而他最大的目標就是打倒天帝,那個唯一和他相抗衡的萬物之神。
雖然急切地想毀滅神界,可是面對這滿天飛舞的桃花瓣,他的心中仍然有些怔忡。此刻天界的花園是不是還是一片奼紫嫣紅?
必于重樓的過去,龍黛絲毫不知曉,也因此沒有注意到他的沉默,她只是興奮地在花瓣中飛舞旋轉,然後回首笑著,「重樓,還有地方比這里美上千萬倍的嗎?我們到了神界多留幾天好不好?」
他看著遠處紫氣白雲籠罩的峰頂沒有回答,似乎還未從回憶中走出。
龍黛靜靜地看著他,一點也不介意重樓不理會她。從她認識重樓的那天起,他就是沉睡著的。
風帶著花瓣飛舞,可是片片花瓣卻無法接近重樓,像是有一團離奇的氣息籠罩著他。在花雨中,他臉上有一種讓她心疼的表情。
心中像是有什麼在匯聚一般,帶著淡淡的潤澤。「重樓……」
他微微回首,看見她輕輕靠在劍旁,素色紗裙下的皮膚像是透明一般,花瓣盤旋在她身邊,漆黑的眼眸中又是氤氳的水氣,這一幕熟悉得讓他的心口抽疼,但記憶卻破碎得模糊不堪,什麼都想不起來。
花雨靜靜地飄落著,龍黛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只覺得自己似乎又變成千年之前那個只能從劍中听著外面聲息的模糊意識,她無法介入重樓的世界,只能成為一個旁觀者。
終于,他移開了眼楮,望著天空的眼神帶著冷酷。從前的朋友,現在的敵人,他曾是神的秘密,除了天帝外,應該已經無人記起了吧,畢竟那是太遙遠的過去,現在天帝、魔尊水火不容已經是六界皆知的事情。
看著他的側面,龍黛咬唇片刻,輕輕地開口,「重樓,你在想什麼?」
他沒有回應,還是繼續望著天空。
龍黛以為他沒有听到,她放大音量地說︰「你是在寂寞嗎?」
這下重樓回頭了,對她冒失的詢問不怒反笑。
「你怎知我寂寞?」
她有些傻眼。「我……我以為那樣的表情就是寂寞……」
「一個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靈,居然也會知道什麼叫寂寞?」
龍黛的表情有些瑟縮,重樓眼中的譏諷刺傷了她。
「因為……我好像看過那樣的表情,他說那叫寂寞。」
「他又是誰?」
他眼中的譏諷更深了。既然她除了神界和魔界以外,其他地方都不曾去過,那麼又在何處看到寂寞呢?
她張了張口又止住了。是啊,她在何處看過呢?可是腦海中為什麼會一閃而過一個畫面,畫面里的白衣男子正一臉寂寞地看著她。
心虛地別過臉,她囁嚅著,「那……那是在離開神界的時候吧,那個白衣男子看著我說,他會寂寞的。」第一次撒謊,手心滿是汗水。
天帝會寂寞?重樓怔愕了下,就再也忍不住喉頭奔涌而出的嘲諷笑意。
「神會寂寞?哈哈哈哈哈,這是我听過最好笑的笑話。神會寂寞?原來我們終究還是一樣的。」
無論神魔,最終還是得寂寞千萬年,而且必須一直寂寞下去。可是天帝不是堅持神該沒有感情的嗎?他居然知道自己在寂寞了。
重樓的張狂笑聲在飛舞的花瓣中蔓延著,連同他的長發飄飄,獵獵風勢更加急了起來。
可是在這片炫目的美景中,龍黛那種心疼的感覺卻更加重了,心中那原本只是微微傾慕的感覺如今更是氾濫開來。
「重樓?別這樣,我會陪著你啊!」
風太大,她的話被風吹散。
听不見她的聲音,重樓只能看見風中她的小嘴在開開闔闔,還有看到了她的眼淚。
眼淚真的是情緣嗎?難道寂寞了千萬年就是因為神魔沒有眼淚?可是為什麼連一個劍靈都有眼淚,他卻沒有。
不,神既然不需要感情,那麼魔也不需要什麼眼淚。在被情緣綁住之前,他一定會殺了她。平穩住心緒,風倏地止住了。
可是龍黛沒察覺到風勢的驟弱,還在努力地放大音量大喊,「我會陪著重樓!永遠永遠!」
沒有了風的干擾,這一聲用盡力氣的呼喊顯得異常響亮。
「永遠,永遠……」
回聲在山中回蕩,驚起飛鳥無數,連帶山間的雲煙似乎都淡了。
龍黛有點被自己嚇住。面色通紅,尷尬的看著重樓,這風怎麼停得這麼不是時候啊,害她不小心叫得這麼大聲。
「我……」
這樣的誓言、這樣的注視,為什麼如此的熟悉?重樓垂下視線。在他千年的沉睡中,似乎曾看到一個少女出現在他的夢中……那個少女會是龍黛嗎?難道她真的一直陪在他身邊?
風似乎又流動了起來,但這次卻是帶著些許暖意。
最後他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吧。」
永遠永遠嗎?永遠可以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