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後
京城的大道中一前一後馳來兩匹駿馬,後面馬上的人一看就是個馬僮。倒是前面的駿馬上是一名白盔白甲的少年,略微清秀的眉豐中帶著英武之氣,淺麥色的肌膚顯示他一定常在日光之下活動,他左手握著韁繩,右手握著一把銀色的長槍,所過之處引來兩邊店鋪的一片贊嘆。
「凌少將軍不愧是當朝第一武將,胯下的白練也不愧是天下第一名駒。」
「是啊,只是凌少將軍如此匆忙地趕去梁府,一定是去向未婚妻告別,只怕又要出征了。」
「邊關處處危急,若是凌少將軍不出馬,天下問誰又能應付落日國如狼似虎的兵馬?」
在眾人期許贊嘆的目光中,兩匹駿馬果真停在梁府前。
凌千駱翻身下馬,門房早已迎了上來。
「凌少將軍請入內,小姐已經等了一個上午了。」
微微點頭,凌千駱把白練和手中的銀槍都交給身後的馬僮。
「你在這里等著,我稍後就來。」
馬僮驕傲地牽過主人的愛馬和兵器,這樣威風地站在街道上,是無上的榮耀。他的主人可是天曦皇朝的戰神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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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步穿過粱府的庭台小榭,甚至沒來得及去拜會梁大人,凌千駱逕自來到了未婚妻梁緋箏的閨房外。
門口的侍女看到了他,上前攔住,「凌將軍,小姐她正在……」
凌千駱揮開她逕自走了進去。
侍女正要張口大叫,卻被那張俊雅面孔上的冷意嚇得倒退了幾步。
這時房內也傳來了一個微微帶笑的聲音,「綠兒,你在門外等吧。」
凌千駱微微側過身子,踏進了這位待宇閨中的小姐的寢房。
還沒踏進去,梁緋箏就撲了過來,一張嬌柔的小臉上滿是崇拜。
「千駱你來了啊。」
凌千駱滿臉狂怒,「你瘋了啊!為什麼對皇上寫那個東西;︰」
他出征前才曉得,自己那個「深情款款」的未婚妻寫了一個《節婦表》。上面宣稱自己非凌千駱不嫁,生是凌家人,死是凌家鬼。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對他是如何的一往情深忠貞不二。
「你明知道我是個……」凌千駱看了看外面,然後壓低聲音,「我是女人,怎麼娶你?」
是的,當朝的戰神將軍,馳騁沙場的猛將凌千駱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叫凌千蘿的女人,而任何人都沒察覺到這一點。
因為,她太強了。
自從十五歲擊敗了天曦國幾十名高手,十六歲大敗長月國的三位名將後,即使她俊美得不像男人,但是仍然沒有人會認為這樣的一個武將會是個女人。
再加上落日國還有一個更可怕的武將,名叫殷夙傲,傳說他比凌千蘿還要美麗,也更加危險。相比之下,凌千蘿的俊俏也就理所當然了。
梁緋箏才不管這些,她不在意地甩著袖子玩。「就因為你是個女人,我才嫁啊,如我這般清新的牡丹花,世俗男人怎麼配得上我。」說完拋個媚眼過去。
只有這個審美觀奇怪的女人才會認為牡丹清新。凌千蘿懶得糾正她,但還是繼續壓低聲音吼道︰「你別玩了,這次我是去支援北疆,面對的敵手是落日國那支戰無不克的藍騎兵,雖然他們主帥不在,但是就靠我們的力量依舊是凶多吉少。你難道真的要做寡婦?!」
她不在城內,誰來保護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
梁緋箏懶洋洋地倚在凌千蘿身上,「那不正好!傍你這麼貌美的人當寡婦,我也算夠本了,正好安心養我的牡丹花。」
凌千蘿微微偏了一子閃開她。「你個笨蛋,你現在要找個新的靠山才對,不然你以為你爹爹會放過你嗎?」
梁緋箏當初會成為她的未婚妻,是因為梁大人想巴結凌老將軍,如今誰都知道凌家就靠凌千駱支撐,而皇上對凌家有多少信任度還是個未知數,這些年,凌家的兵權越來越名存實亡,梁大人也在想著巴結其他人,現在很後悔過早把梁緋箏這個籌碼押在了凌家。
梁緋箏原本是厭惡這樁婚姻的,卻在無意之間發覺了凌千駱是女兒身後,搖身一變開始變成京城里最痴情的女人。
軟軟地靠在凌千蘿的身上,她吐氣如蘭。「難道你想趁機在外偷吃,所以才建議我改嫁?」
瞪著這個任性的女人半天,凌千蘿憤憤地轉身。「隨便你!我出征了!」
若不是念在她是自己唯一的好友,她根本懶得理會,可惜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從來不領情。
「奴家送您出門。」嬌滴滴地說著,梁緋箏跟在她的後面,一張花顏被凌千蘿氣急敗壞的樣子逗得悶笑不已。
還是如來時一般迅速,凌千蘿頭也不回地提槍上馬,回頭看看梁緋箏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忍了忍還是嘆了一口氣。
「你多保重了。」
說完如一道白色的流星縱馬而去,那般的英姿颯爽,那般絢爛逼人,映在梁緋箏的眼里,有片刻的失神。
這樣的一個人物,居然是個女兒身,真是該讓全天下的男人都羞愧而死,而她也要抱憾終身了,唉!遇到了凌千蘿,還有什麼樣的男人能讓她梁緋箏動心?
她咬唇問身邊的侍女,「綠兒,你說像凌少將軍這樣的人,該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才配得上她?」
綠兒忍不住笑了,「小姐真是說笑,凌少將軍這麼偉岸英武的男子,當然要配小姐這樣的名門閨秀了。」
「是嗎?」她看著凌千蘿在天地交接處那如銀光一般的背影,淡笑著搖了搖頭,「不,庸俗的名門望族之輩根本追不上她的腳步。」
凌千蘿,真心希望你能自由的在天地間,覓得隨你一起翱翔展翅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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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曦國和落日國邊境的荒原上,駐扎著天曦國陳奎將軍的十萬大軍。
凌千蘿在兵營旁邊的小山邊看著下面的兵營,眉頭緊緊地皺著。
「你們說什麼?現在只有六萬不到的兵力?可是你們面對的不過是落日國四萬兵馬而已啊。」
「但是對方的敵將卻是滅神將軍殷夙傲本人啊。」陳奎也很慚愧,「這幾次雖然他沒有直接上場,卻是隔陣指揮,你也知道朝廷的兵糧……」
「別說了!」凌千蘿喝住了他。「朝廷的糧草供應的確有問題,可是我們保護的是整個天曦國,錯就是錯,沒有理由。陳將軍不要忘記了這一點。」
陳奎疲倦地低下頭。「末將也知道,可是糧草不足,將士們氣力也就不足,再加上那個沙場魔鬼步步逼近,我們只能一退再退,眼看就要退到天門城了。」
到達天門城,只怕這一片被落日國吃下的疆土就很難被吐出來。
凌千蘿瞪著遠處的那片墨藍,眼中是無法遏制的風暴。
殷夙傲!這個幾年前出現的沙場惡夢,因為他每次出現都戴著一個遮住半張臉的頭盔,所以又有人喚他「半面鬼將」。而這個男人似乎在若有若無的和她對抗,她是戰神將軍,他就自封為滅神將軍。
和她的將門世家不同,殷夙傲是落日國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物,但是很多人都傳說他是落日國先帝的私生子。如今落日國年輕的君王算起來是他的弟弟,據說王只是一個庶妃的兒于,而他之所以能在眾多皇子中登上皇位,都是因為那個手握落日國兵權的殷夙傲。
這樣看來殷夙傲該是個囂張跋扈的人,可是他的強悍作風加上落日君主的開明領導,居然相得益彰的讓落日國迅速強大了起來。本來落日國被天曦、長月兩國夾在中間,長期不得安寧,但是自從殷夙傲擔任落日國的將軍後,幾年下來,周邊兩國再也不敢對落日國輕舉妄動,倒是殷夙傲如一個巡視領土的狼王,時常會率領幾千騎兵徘徊在三國交接的地方。
「他為什麼總喜歡跟我作對!」饒是凌千蘿想過千萬個可能,都想不明白殷夙傲到底想做什麼。
「為什麼只要我上戰場,他都會出現!」
而她甚至根本沒見過他,更不曾交手過。
任何人都不會喜歡這種時刻被人盯著的感覺,特別是近幾年,天曦和長月兩國屢有摩擦,每次只要她出戰,殷夙傲都會帶著幾千人馬遠遠觀戰,偏偏兩國誰都不敢動他。
先不說他那支被稱為擁有幽靈速度的騎兵,一旦動了他就代表要和他手下的二十萬大軍為敵,單說如今的落日國,早已不是內亂不斷的天曦國,和一向貧瘠的長月國可以抗衡的了。
如果不是除了雙親和緋箏,沒人知道她是女人,她真要懷疑他對自己有興趣了。不!還有一個人也知道,只是那個人……
「凌將軍,您先別急著上戰場,明日看我與他對戰,找出他們的破綻。」陳奎也看著天邊藍色的營帳,那里潛伏著他最可怕的對手,殷夙傲。
她回身看著這個曾是爹爹最得力副將的軍人。「你不是說你不是他的對手嗎?這樣豈不是送死?」
他苦笑一聲,「不然還能怎麼辦?要不是皇上下令攻打落日國,我們現在和這個人或許還能相安無事,可是現在已經惹到了,只能盡力去保住我們天曦的疆土了。」真是打雁反被雁啄眼。
「我可以馬上應戰。」凌千蘿淡淡地搖頭,「反正他會親自來督戰,目的一樣是要我比試。」
是啊,殷夙傲本來就對自己興趣多多,如何不會借機來和她戰一次。
「可是你畢竟沒和他交手過,而他已經看過你無數次戰斗,這樣貿然上場太危險了,再說朝廷……」陳奎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現在朝廷很多人都流傳著這個殷夙傲對凌千駱的居心,甚至有人流傳凌千駱通敵,如果他真的輸給了殷夙傲,只怕流言會更加猖狂。
她譏諷地笑了一聲,「朝廷?皇上想找把柄除掉我們凌家很久了,我不應戰,皇上一樣會認為我有罪。」
「真是戰敗的話,是黎民受苦,我們……不能再退了。」陳奎想到朝廷也是咳聲嘆氣,「想我和你爹征戰沙場多年,到頭來反而要擔心自己的人頭隨時會被朝廷割下。」
凌千蘿情緒復雜地看著陳奎,他唯一的兒子陳飛揚也在大軍中,他真的算是一個為國獻出一切的老將。
「我們陳家死而無怨,只是你不能死,你是凌老將軍的獨子啊,唉,想起你那個苦命的姊姊,也是我家飛揚和她無緣吧。」當年陳飛揚和凌家的女兒是指月復為婚的。
她看著他沒有回答,她沒辦法告訴陳奎,凌千蘿沒有死,就站在他面前。揮開披風,看著遠處血般的斜陽,俊美的臉上露出了決然。
「我不能看你這麼大年紀還上戰場,無論如何,我也是天曦國的武將,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殷夙傲,她此生要面對的最可怕的對手,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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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千蘿有自己專門的營帳,按照慣例,拒絕了軍中配下來的小廝。
「身為軍人要時刻磨練自己,事必躬親是必要的。」這個理由從她十五歲從軍以來,就一直很好的保護了她的身份。
還有一點是凌家的家訓,那就是戰甲不離身。只要到了軍中,戰甲無論何時都不可以離身,隨時要提防敵人的偷襲。
她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可是這次她坐在帳中卻有絲悵然。
她,凌千蘿,永遠都是凌千駱的替身,為了要支撐整個凌家,保住年邁的雙親,她只能不停地用戰功證明自己的價值,讓皇上打消毀掉凌家的念頭,但是這無疑是飲鴆止渴。功高震主不就是父親的人頭被皇上盯上的理由嗎?
此生這般也沒什麼怨恨的,只是心里總有淡淡的失落,仿佛渴望著什麼人到來一般。可是誰會來呢?她是天曦第一武將,什麼人沒見到過,是什麼人需要她去相遇,不相遇就會遺憾呢?
正在沉思,忽然察覺到帳外有動靜。
「誰!」右手已經握住銀槍。
「報凌將軍,落日國派來了使者,陳將軍請您前去商議。」
落日國派了使者?難道是知道她來了?
沉思了片刻,她戴上戰盔跟著報信的士兵來到議事的營帳。
一進營帳,就察覺到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從前被殷夙傲遠遠盯著的感覺。
凌千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營帳中的幾個人。
右邊上座是看不出表情的陳奎,左邊坐著陳飛揚,他年輕的臉上一片肅殺。中間站著兩個落日國打扮的人,一個站在中間捧著一封書信,另外一個低頭端著盤于,上面用紅綢蓋著,看不出里面是什麼。
「凌將軍你來了。」看到她進來,陳奎立刻站了起來,按軍階來說,凌將軍其實是在他之上。
「將軍初到,想必困乏不堪,但是這兩個人指名要見將軍,所以……」陳奎解釋著。
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一邊打量著兩個使者一邊慢慢走上正位,正要坐下,不經意地看到了陳飛揚那張怒氣勃發的臉,知道脾氣暴躁的他一定有話要說。
丙然不等她坐好,陳飛揚就怒氣沖沖地吼道︰「將軍不要和他們羅唆,直接把這兩個狗賊拖出去砍了吧!」
可能是錯覺,她看到了前面的使者似乎微微一震,不禁有些詫異。按說,既然作為使者來訪,就應該做好被殺的準備,為什麼他還是有些吃驚?
但是等了一下,看到他只是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並無言語,一副她不可能殺他們的樣子,凌千蘿暗暗吃驚,這個使者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事實上,她當然不可能違背凌家光明磊落的門風。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是為將的基本準則。
忽略陳飛揚的怒氣,她看著使者微微一笑,「不是說要見本將軍嗎?現在見到了,請問貴國有何指教?」
使者似乎對她的作法很滿意,清了下嗓子不卑不亢地回答,「是我家將軍得知凌少將軍來到軍中,特送上薄禮以示歡迎。」
凌千蘿冷笑,「多謝殷將軍的好意,只是本將軍和他素無往來,恐怕這禮收得難以心安。」
使者也笑了,「將軍何不親自看看再決定這禮收不收呢?」
陳奎站起來。「我們將軍已經饒你們不死,也說了不收禮物,兩位還是請回吧。」兩邊的將士也都握住了兵器以示威嚇。
可是那兩個使者卻仿佛沒听到一般的動也不動,尤其是領頭的那個,眼楮眨也不眨地看著凌千蘿。
「我們是奉我家將軍之令來的,將軍的命令沒有完成,身為下屬無顏覆命,凌將軍不如當場殺了我們。」
她深思地看著他們,到底是什麼禮物需要他們這麼堅持非給她看不可?難道是想陷害她?畢竟「殷夙傲送凌千駱禮物」這個傳聞足以讓凌家被抄十次。
使者還是不卑不亢地說︰「將軍,我們將軍只是為凌少將軍接風,他常說天曦國唯一值得尊敬的武將就是凌少將軍。」
陳飛揚立刻暴跳了起來。「放屁!難道我和我爹就不是武將?!」
「飛揚!」陳奎喝住兒子,心中不停嘆息,如果兒子有凌千駱一半的沉穩和氣度,那麼他也不需要這麼大年紀還來出征。
凌千蘿眼中的冰冷更深了。這下開始挑撥他們軍中的關系了,好個殷夙傲!丙然來者不善。
「好,我倒要看看人人稱贊的半面鬼將會送本將軍什麼厚禮。」
使者仿佛松了一口氣,回頭示意那個始終低頭的使者,上前把禮物呈在凌千蘿面前。
伸手把紅綢揭下,她冷靜的表情終于有絲不穩。盤子中躺的居然是一把斷掉的戰戟的戟頭。
這是……
她吃驚地抬頭,卻發現捧著托盤的使者已經抬起了頭,和她對視的一剎那,凌千蘿只覺得心頭一顫。
小素,他是小素!
面前是一張陰柔冷漠的臉,微微上揚的眉梢和完美的挺鼻讓他俊美得難以靠近,透著譏諷的狹長星眸定定地看著她。他的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一道傷痕劃破了他的額角,蔓延到了耳際。
「凌將軍,我們將軍可是在等待您的回禮呢。」他們身後的那個使者開口催促。
剎那的恍惚後,凌千蘿壓下心悸,盡量冷靜地下看面前的小素。「我看過了,兩位可以去別帳休憩,明日我會給兩位答覆。」
「將軍!不可啊!」陳飛揚急得大叫。
陳奎也忍不住辨勸,「將軍,萬萬不可!」這等于給人留下話柄。
「住口!我們凌家祖祖輩輩征戰沙場,從來沒在戰場上失了禮數,我身為凌家的獨子,自然不會讓自己壞了凌家的名聲。」她站了起來,沒有看在場任何一個人。
「我累了,稍後把禮物送到我的帳內,你們都休息去吧!」
頭也不回地穿過眾人,在經過陳奎的時候,她低聲交代,「別來煩我,我真的累了。」
陳奎要說的話只好硬生生地咽下。
在一片熙熙攘攘中,沒人看到那個站在中間的使者偷偷松了一口氣,而那個還捧著托盤的男子唇角的微笑越來越擴大了。
他的千蘿啊,幾年不見,不但越來越美麗,而且行為處事也越來越老練了,完美得讓他迫不及待地想擁入懷中,剝去她冷硬的戰甲,露出她脆弱的內心,讓他狠狠地佔有她。
但是不會太久了,幾年等待的代價是值得的,很快她會像一只驕傲的雪鷹,永遠地馴服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