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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公偷偷來 第二章

「文有唐老爺,武有殷夙傲。」落日國這兩股勢力若是在國都算來,還是唐老爺子的勢力比較大,畢竟即使殷夙傲在朝廷上佔上風,可是唐老爺子三代丞相所累積的人脈,要比喜怒無常的殷夙傲更能給人好處。

而韓京墨可以說是一個異類。他是整個落日國唯一一個公然不賣唐家面子的商人。

「我們的綢緞又被扣壓了?」

韓京墨關上窗子轉過身來,方才那陣強風把桌子上的書信賬單吹得滿地雪白,手下們正在一張張的幫忙撿起。而他就背靠著窗子微笑的從窗隙看那抹不慌不忙隱在屋檐下的倩影。

「公子,這該如何是好?那批貨不能按時送達的話,我們要賠償客人不少銀子。」重要的還有商人最重視的信譽。

韓京墨沒有回答,直到確定唐半夏已經消失在寺廟中後,才悠然回身給焦急的手下一個安撫的微笑。

「沒關系,遲不了幾天,很快那批貨就會送達。」

貨品里有要呈現進獻皇上的貢物,除非那些人不在乎掉腦袋,否則應該會如數奉還。

手下茫然的看著韓京墨,而他卻直接踏過那些重要的書信走到門口,然後淺笑點頭。

「你們收拾完了就去休息吧,這幾天有什麼信息就送到書房候著,我有空的時候會過來看。」

話音剛落,素白的白衫就消失眾人的眼簾中,只有滿地書信仿佛是韓京墨被那風吹得亂了心情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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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商行後的幽靜花園,韓京墨的腳步悠閑。

韓家的財力驚人,建立在鬧市後的韓府佔地雖廣卻是非常清幽素雅,看起來不像是富商的府邸,反而像是一個書生的住所,甚至連下人都鮮少得可見。

行走在這小圖里,一路上只有腳步踩在落葉上的細碎聲。韓京墨慢慢的走著,穿過一道道的花門來到他的寢院,然後穿過書房來到他臥房門口。

一抹微笑綻開,腳步停了下來,他輕柔的推開房門,眼前空無一人的房里靜悄悄的。他側臉看看桌上花瓶里的新鮮花兒,放輕腳步靠近被放下的窗簾,然後一個猛揮……

以為該對上的眼楮沒有如預期般的出現在他面前,反而從下方百無聊賴的看著他。

韓京墨微微一驚,後退了一步。

臥房的床上亂七八糟的,還躺著一個女子,先從床上凌亂的模樣看,她早不耐煩的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兒,此刻正把臉倒垂在床沿看瞪著他。

「好慢!」

這個女人……

韓京墨忍下嘆息和把她扶起來的沖動,先把床簾掛好。

「你怎麼今天就來了?唐家出什麼事了,還是你……」

沒有說完的話被一雙無聲無息摟住他脖子的手臂打斷了,緊接著是很自動貼上來的溫熱身軀,甚至連腿都囂張的盤在他的腰上,最後是貼在他發上的俏臉。

韓京墨微窘的想掙月兌。

「夏兒……」

「我想你。」

嘆息一般的低喃在他的耳邊響起,韓京墨愣了下放棄了。

「怎麼了?」

背上的女子把臉埋在他的背上磨蹭著,「韓京墨,你還想知道我是誰嗎?」

這次換韓京墨嘆息了。

「讓我起來,這樣不好。」

唐半夏不依的繼續蹭著,拒絕放棄這片溫暖,哪怕只是片刻。

韓京墨沒轍的坐在床沿,背上的女人依舊纏得他緊緊的。

「韓京墨,快問我是誰。」

輕快的聲音掩蓋不了微微的顫抖,在韓京墨看不到的背後,她的眼楮空洞而茫然。

她是誰?她不是唐半夏嗎?

背後傳來的濕意代表她又在偷偷落淚,可是韓京墨只是靜靜的坐著,他無力去安慰,把她陷入這痛苦中的人是她自己,除非她願意走出來,沒人能幫她。

六年前,他被人綁架到山上時不小心墜入懸崖,然後被一對少女救了下來。在失血過多的昏沉中,除了知道她們的名字是小瓦和夏兒以外,他不知道她們的長相。

清醒的時候他已經被丟在醫館,然後是療傷和躲避追殺、隱藏身分,直到一年後他才有精力著手找尋那兩個小恩人。可是他打听到她們下落的時候,卻發現瘟疫侵襲了附近十幾個村落,也包括她們的村子。

當他找到她們家中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三具死尸和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女。

看到他,那個少女做的第一個動作是惡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

說的第一句話是——救我,帶我去唐家!

既然是救命恩人的請求,韓京墨沒有拒絕,先是听從她的指示放火焚毀了這間小小的草屋和其中的尸體,然後治好她,把她帶到國都的唐家。

她的名字,他毫不意外的猜到。那日她們的對話他都听在耳里,無論活下來的是誰,那個女孩子一定會叫半夏。

一半是夏兒,一半是小瓦。韓京墨不明白這個活下來的少女為什麼會執著的要來權勢傾天的唐府,直到她要他幫忙寫書信,他才知道,原來夏兒的父親就是唐老爺子多年前和人私奔的兒子。

夏兒是唐老爺子的嫡親孫女,只是她的雙親居然會落魄的死于瘟疫。

「我要得到唐家,我一定要得到!」十四歲的少女眼楮閃動著瘋狂的執念,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手臂,「韓京墨,你必須幫我,你的命是我們救的,你必須一輩子給我做牛做馬!」

一輩子?她說得是不是太順口了,她真的需要他一輩子嗎?

背後不安的動作越來越少,直到那個別扭的女子終于累了,靜靜地靠在他的背上。

扁線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屋子里靜悄悄的,兩人就這麼沉默著,直到韓京墨的體溫漸漸轉涼,唐半夏終于從自己的情緒中回神。

「笨蛋,都這麼晚了怎麼不叫人上飯?」

韓京墨身體不好,臉色總帶著些許病態的蒼白,加上韓家的生意越來越大,他的作息若不再正常一點,遲早要病倒。唐半夏的指尖輕輕劃過他後側方臉頰清瘦的弧線,低低笑罵,「你可千萬要保重身體,萬一有個閃失,我一個人多寂寞。」

不安分的手指下一刻被握住了,韓京墨側過臉微笑著。

「心情好了的話,陪我出去吃補品如何?」順便示意她從背上下來。

唐半夏嘀咕了下,然後滑下來埋在沾滿他氣息的棉被里耍賴。

「不要,我要睡覺。」

背後的溫熱一離開,韓京墨暗自松了口氣。半夏總是這樣膩在他身上,如果是五年前還好,她是目睹親人離去的十四歲孤女,安慰她的他也只是個身體單薄,滿懷報恩之心的人。

兩人都是大病初愈,抱在一起除了骨頭卡骨頭,實在沒什麼感覺,可是現在……

視線很快的掠過即使藏在棉被下依舊曲線誘人的嬌軀,她蒼白的臉上泛起微不可見的紅暈。

「快點起床,飯菜涼了會傷胃。」

這是她一貫的台詞,她喜歡督促他的生活作息,偏偏自己比他還要懶散,所以韓京墨干脆從善如流的拿她的原話來堵她。

丙然,她不高興的回身瞪他一眼,然後嘀嘀咕咕的爬下床,大刺刺探出的腳勾了幾下勾不到鞋子,她終于不耐煩地抆腰發火。

「我的鞋子!」

「我幫你找。」

含笑縱容著亂發脾氣的野貓,韓京墨好脾氣的幫她梭巡那雙不知道被她踢到哪里去的鞋子。倘若唐家那些人看到他們的大小姐是這麼一個樣子,恐怕不只下巴掉下來,連眼珠子都要挖出來洗洗。

這就是唐半夏,從五年前帶回她的那天開始,她就是這麼一個讓人捉模不透真性情的模樣。

「快點找!」

唐半夏眯起那雙看起來魅惑的鳳眼,不是沒看到他那副想笑的樣子,可是在他面前,她總是想任性地發脾氣。

韓京墨含糊的應著,終于在角落的盆栽上找到不知道怎麼倒扣在上面的鞋子,想象她是怎麼任性的踢掉鞋子,他彎腰撿起的同時忍不住笑了。簡直像個孩子,又哭又笑後就是亂發脾氣。

可是整個天下,她也只會在他面前如此。

坐在床邊的她粗魯的抱胸,失去支點的腳則百無聊賴地晃著,看到他拿著鞋子浸走過來,忍不住再次催促。

「韓京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偷笑!」

唇邊含笑的他識相的隱去笑意,握著鞋走了過來。

「不知道你今天要來,可能晚飯不是很合你的胃口,不過,不可以挑食。」

「唆!」

她哼了聲看著他單膝跪下,幫她穿上鞋子。一可以活動,她立刻跳下床伸個懶腰。

「韓京墨,是不是唐家對你太慈悲了?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喜歡操心有的沒的。」

他含笑站起來,隨她一起走出門去。

「現在不說倒胃口的話題,我餓了,也累了。」唐家是個太微妙的話題,實在不適合下飯。

唐半夏頭也不回的聳肩,「隨便你,我沒差的。」

走了幾步之後,她若有所思的回身看著他,仔細研究著他的表情。

他平靜的等待她研究的結果,卻被一雙玉臂勒住脖子。

「怎麼了?」

他有些驚訝的眨了下眼楮,只見柳眉倒豎的俏臉逼得很近。

「韓京墨,下次出門再穿這麼單薄,我一定把你活活掐死!」

說完手臂放開,原本只著單衣的他已經被強行系上溫暖的披風。

韓京墨的愕然終于換作會心的低笑。

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要他寵、要他安慰,還要他教給她在官宦家族各種求生的技巧,可是另外一方面,又像是一個嘮嘮叨叨的妻子,時刻盯著他的衣食住行。就算她不在韓家的時候,也要他吩咐身邊的人記錄下他每天的穿衣和用飯的情況,不許他打馬虎眼,每次在唐家得到什麼唐老爺子給她的宮里補品,也都一個不留的拿來祭拜她的「雙親」——其實都進了他的肚子里。

拉緊披風,他平息了下心里那絲暖意,緩緩開口,「這次老爺子又怎麼為難你了?」

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她嫌惡的皺了下鼻子。

「別倒我的胃口好嗎?」

沒錯,她這麼頻繁的出入這里並不是單純的為了放松情緒,每次在唐家面臨到難題,她都會拿來跟韓京墨討論。說也奇怪,韓京墨的年紀並不大,看起來也是溫潤如玉沒什麼野心的書生模樣,可是偏偏他對這種家族的恩怨爭斗卻處理得游刃有余。可以說,她能成為老爺子面前舉足輕重的紅人,他功不可沒。

想到這里,唐半夏停住腳步轉身望著他,而他也停下來靜靜看著她。

單薄的身體讓那襲白衣看起來縹緲非常,清秀的五宮泛著蒼白,更映得他的發、眉及眼漆黑如墨。

看了他幾年,總是越看越覺得自己鄙薄,所以也激勵著她更加努力的充實自己的內涵和修養,可惜怎麼也比不上他。

她有些惱怒的收回視線,決定還是用那些倒胃口的問題來平復怪異的心思。

「他最近很重視我,但這種重視總是做給別人看,轉而為我樹立不少敵人,這到底是什麼用意?」

韓京墨思索了下然後笑了。

「恭喜你,他已經把你認定為繼承者之一,現在是最後測試,看你能不能壓制住其它的唐家人,只要再努力一下,應該可以取得他全部的信任了。」

「服眾?」唐半夏低吟著這兩個宇,然後喃喃自語,「這麼一來,他是要我更加狠毒一點嗎?」

既要名聲又要錢財和臉面的唐家,簡直是只貪得無厭的怪獸,為了得到唐家家長的地位,她做的壞事只怕是罄竹難書。

想到這里,她回首看向韓京墨,理所當然的要求著。

「京墨,記住幫我積陰德哦,否則我沒辦法去見他們。」

那些善良的靈魂一定可以到達幸福的天堂,如果她陰德積不夠,只怕死去也無法和他們相會。

「至于我欠你的那些……」

她狡猾的笑了笑,說著幾年來一成不變的借口。

「就作為對救命恩人的回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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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一步步的來臨,朝中的局勢卻如嚴冬般僵持不下。

而比這個更糟糕的是,富庶的唐家到丁捉襟見肘的窘境。

為了確保自己的勢力不被殷夙傲再用什麼貪污瀆職的理由削弱,唐家的收入大大減少,而過慣奢華日子的太太小姐,包括唐老爺子本身都不可能節省開銷,因此對沒有什麼背景的平民百姓的搜刮也就日益重要。

「大爺們,你們已經拿走我們不少貨了,再不給錢,我們全家都要餓死了!」

茶行的老板苦苦拉住幾個唐家家丁的袖子,上好的特級茶一次就是幾斤幾斤的拿,他們茶鋪一年的收益都賠在這上面了。

唐家的家丁們一腳踢開他。

「你這個刁民,我們明明就預付了銀兩,想要詐錢也不看是在誰的面前!」

說完,得意的看著遠處的轎子。

大小姐吩咐過了,這樣的場面必須一口咬定給過錢,就算被人告也可以說是這些商戶敲詐。

茶行老板哪肯這麼作罷,一家人上前又是一陣爭搶,可惜他們哪里敵得過唐家經過訓練的家丁,不消片刻就都被打倒在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惡霸離去。

「作孽啊,這些人都不得不好死,尤其是那個唐半夏!」

憤恨的小民們一片怨聲載道,對著離去的唐半夏的轎子指指點點,卻不知轎子中的人臉上一片漠然,仿佛早就習慣這一切。

她又做了惡事。

不過沒關系,很快就會有人去做好事了。

微微揭開窗簾向後看去,隨著唐家家丁的離開,印著韓家字號的馬車已經停在茶行的門口,一個小廝神氣十足的在對茶行老板一家說著什麼,每個人都感恩戴德的看著馬車。想必宅心仁厚的韓公子已經出手闊綽的用高價買下剩下的劣茶,多出的價錢恰好可以彌補這次被搶的損失。

淺笑浮現在她的唇角,遠處馬車中的眼楮也心有靈犀的看著她離去方向,即使看不清楚,唐半夏知道他的臉上一定帶著笑意。

那笑也一定比極品的溫茶還要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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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京墨有些疲倦的躺在馬車舒適的皮榻上。

今天走訪了十幾家商號農家,把半夏造訪的可憐人都一一的補償了。

那個磨人的女人要求這些善事一定要他親力親為,說不這麼做的話,上天一定把這善舉記在別人的頭上。但是他知道這不過是她認為多多動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這樣一個本能——喜歡照顧身邊人的身體?他時常覺得,如果他不是二十七歲,而是七歲,她一定不介意天天把他抱在身上。

想到當年十四歲的瘦弱丫頭被他教了這麼幾年,居然還是這麼一個雞婆的個性,他就覺得,人的天性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抹煞得掉的。

畢竟,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樣了。

「公子,流香樓到了。」

隨從低聲在馬車的窗口報告著,心中也有些不解為了韓京墨每次都來這里用飯。

流香樓是百年老字號了,在整個落日國都有分號。可這畢竟是夏家的產業,夏家是唐家勢力籠罩的家族。韓京墨幫助那些被唐家欺壓的平民,尚且可以解釋為趁機拉攏人心,但是他來造訪流香樓卻是情理之外。

韓京墨听出隨從的意思,卻只是淺笑著不肯回答。

他知道這是唐家的勢力範圍,唐家人出門從來都是在流香樓用飯的。可是他不避諱這些,流香樓的酒菜的確美味,他也根本不在乎見到唐家人。

踏出馬車,感覺到初春的寒風穿過單薄的衣衫帶來一股涼意。他猶豫了下正要繼續走,忽然感覺一道熱辣的目光從樓上的窗口射來。

原來她在,韓京墨停頓了下,決定識相一點。

「把我的披風拿來。」

唐半夏生氣的時候喜歡抓住他的手臂亂咬,偏偏他的確是一個怕痛的人。

披著溫暖的披風走入酒樓,酒店小二立刻熱心的上前招呼。

「是韓公子啊,里面請。」

隨從搶先開口問︰「南邊的雅間空著嗎?」

小二愣了下陪笑。

「今兒不巧,只有一間朝北的,實在是貴客來了,所以……」

「放肆,要我們公子在沒陽光的陰暗屋子用飯?!」

「算了,就要北邊的吧。」韓京墨給小二解了圍,心里也知道唐半夏既然來外面吃飯,想必是要跟其它官員討論大事,那麼自然是要最好的房間。

小二千恩萬謝的說著,然後帶著主僕幾人慢慢上了樓,經過南邊雅間的時候,門咿呀一聲開了,唐半夏艷麗的臉出現在門內。

看到他們,漫不經心的視線劃過韓京墨,落在小二的身上。

「你這什麼雅間?悶熱不說還一股子怪味兒,我要換對面的!」

「啊?」小二傻眼了,還有這麼巧的事情。

「那……那就跟這位公子換吧。」

唐半夏看起來悻悻然的作罷,然後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帶著身後一票像是正在議事的官吏商賈到了對面,而滿頭霧水的小二則帶著韓京墨進了南雅間。

一進門,小二嘟囔了起來。

「這屋子明明陽光充足,通風又好,是我們酒樓最好的雅問了,怎麼那個刁蠻的大小姐會嫌棄……」

嘀嘀咕咕的收拾了唐半夏等人留下的茶具,然後離開了。

韓家的隨從們則莫名其妙的看著一直低笑的主子。

「公子,您笑什麼?」

韓京墨坐在滿是陽光的窗口,對他們搖了搖手,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消退。

看著樓下斜對面自己的馬車,他的眼楮帶著溫柔。

真是糟糕,這樣下去,他會忍不住插手她的事,到時候她又會氣成什麼樣子?

可是半夏,要冷酷,就別對他這麼關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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