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飯店是雙子城最新、最具規模的一家,因此在午餐時間總是擠滿了客人。在迥來送往之際,領班一見到走入大門的任艾麗,嚴峻的臉上立刻浮現一抹笑容,「任小姐,我立刻幫你找張桌位。你要和客戶會面嗎?」
「不,喬治,我是來赴艾太太的宴會,慶祝她快要生女圭女圭了。」
喬治點點頭。「一直走到底就是宴會廳,請代向令尊問候。」
「好的,等我下次見到他時。」她走過擁擠的飯店,還不時向熟人打招呼致意,最後在宴會廳門前佇立了半分鐘之久,傾听室內熱鬧的笑聲。
沒錯,她遲到了。這並不是她的秘書的過失,雖然雪倫在宴會前15分鐘就通知她該準備了,但她手頭上還有工作,再加上重要的電話……
宴會當然不會等她來才開始,她也並不期望她們會這樣做。自助式午餐已進行的差不多了,用過的餐盤都推到一邊,以便進行宴會的重頭戲——拆開桌上堆積如山的禮物。
艾瓊安正看著自己手中拆開的禮物,听見艾麗進門,便抬頭道︰「我說吧,任艾麗終于出現了!她能離開事務所來參加我們的聚會,真是我的榮幸,我真是太感動了,真的!」
艾麗皺了皺眉,「瓊安,別那樣瞪我,以往你和我的午餐約會。你不也常遲到嗎?」她拿起盤子,舀了一些蟹肉沙拉,又拿了一個全麥面包、幾片生菜。
「別再算舊賬了。」瓊安站起來走到艾麗身邊,艾麗有幾個星期沒見到瓊安了,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我知道,我好像是困在淺灘上的鯨魚。」她熱情地擁抱艾麗,「如果早知道你會來,我就會等你來才打開你送的禮物。艾麗,你送的禮物太好了。那麼珍貴的東西,我會永久保存了。」
「很高興你喜歡。」她記得前幾天曾叫雪倫替她選焙一樣禮物送給瓊安的寶貝,但後來就忘了這件事,雪倫好像沒告訴她選的是什麼禮物。
七個月前,瓊安透露有喜時,艾麗就打算親手織一條小毛毯送給這女圭女圭。半年過去了,預定中的粉紅和淺藍色小毛毯還是半成品。靜靜地躺在沙發旁的織物籃里。
如果她一直都這麼忙碌,這條未完成的小毛毯便難逃被拋棄的命運。
瓊安壓抑住一聲遺憾的嘆息。她是一家大規模投資銀行的人事主管,當然能了解這種高度壓力的工作是多麼耗時又傷神。
「我要請六個星期產假,」瓊安一邊打開另一個禮物,一邊說︰「我真希望能在家休息一陣子。」
室內響起一陣喧嘩,大家都不敢相信瓊安會在住家四周閑晃。
瓊安兩手放在臀上,「你們知道嗎?不用穿絲襪是多麼令人高興——」
此時,領班拿了一只電話進來,「任小姐,你的電話。」
電話中,雪倫的口氣挺擔憂的,「很抱歉,但牟先生要找你。」
艾麗恨得想口出惡言,她的頂頭上司牟南維明知道她難得有機會和朋友敘餐,而且她已經事先報告過了。可是只要他捻一下指頭,她的一切計劃終究還是得付諸流水。
「雪倫,我馬上回去。」艾麗又吃了兩口蟹肉沙拉,但胃口全失。她無奈地宣布,「很抱歉,我得回去工作了。最近實在太忙了。」
「而且有些緊張,對吧?因為裴康恩被放逐了。」一位金發女證券經紀人低語道。
「放逐?你是什麼意思?他是在度假!」艾麗反駁。
金發女郎大笑,「听起來像官方說辭。艾麗惠德法律事務所的高級主管從不度假的。大家傳言他被開除了。」
另一位年輕的女主管打岔,「如果這消息是真的,我也不會詫異,他上次處理的那件並購案。令惠德的大老板不太高興。他居然會——」
「對我們的客戶而言。那是很合理的結果。」艾麗的回答很僵硬。
「得了吧,艾麗,你不可能那麼天真吧?裴康恩已經是歷史了。當然,一定有很多年輕後進要爭奪他留下的空缺。」
「他在度假。」艾麗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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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回辦公室的路上,這些話在她腦海里空洞地回響著。惠德法律事務所是雙子城最大的一家法律事務所,辦公廳就佔了三個樓層。那位女主管是怎麼說的?惠德的高級主管從不度假?沒錯,正是如此。這些主管絕不會像裴康恩那樣突然消失幾個星期的。
當然,像她這樣的低級主管是無權過問這件事的。裴康恩專精並購方面的法律案件,他此刻很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進行並購案的有效磋商呢!這當然不關她的事。艾麗只有在初入公司時和他合作過一個案件,然後便被分派到處理遺囑、資產和信托業務的部門。之後,她和康恩間的往來便少了,就只有在飲料販賣機或停車場寒暄幾句,還有一次是在公司的聖誕聚會上談了一會兒。
艾麗踏入辦公室時,雪倫自電腦熒幕前抬起頭來看著她,「牟先生在他辦公室等你。」
「我昨天就告訴過他,我午餐時有約會。」
「你的朋友喜歡那個水晶女乃瓶嗎?」
「噢!是啊,原來你送的是那個東西,她說會好好珍藏起來的。謝了,如果沒有你,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她用手輕觸一下光滑的發髻,確定沒有一絲亂發後,才朝牟南維的辦公室走去。
別擔心,她對自己說道,也許這次談話沒有任何事的,老板叫助手來談一個項目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的。
牟南維是惠德法律事務所11個資深合伙人之一,因此他的辦公室既寬敞又富麗堂皇,而且可以俯瞰明尼亞波里斯的城中區(譯注︰明尼阿波利斯是明尼蘇達州的首府,和隔著密西西比河的聖保羅市合稱雙子城。)
艾麗進入他辦公室時,滿頭銀發的資深律師正好放下電話。
牟南維露出罕見的笑容,「艾麗,想不想去德魯斯過幾天?」
德魯斯?如果她坦白回答,「謝了,我不想去。」不知道牟南維會有什麼反應?她沒去過那兒。但至少知道那地方並不好玩。德魯斯在蘇必略湖的西北,是一個很小的城鎮,也是一個鐵礦運輸港。
但她心知肚明,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利,「當然可以。我到那兒做什麼?」,他笑笑,「我就知道我可以仰賴你。這是一件有關遺產的案件,我們的一位老客戶文杰夫最近去世了,留下了廣大的土地資產。他的佷子——也是遺囑執行者文伯爾,需要一位法律咨詢顧問。此外,另一位繼承人似乎吵著要推翻既定的遺囑,以增加他所繼承的遺產,所以……」
艾麗幾乎要申吟出聲了。她知道接下來是什麼。
「你至少要在那兒待幾個禮拜,把事情妥善解決,同時完成一些初步的法律文件,你當然可以隨時找我商量。」
她點點頭。這是標準程序,幾乎可算是一種學徒制了,每一位年輕的新進律師都要經過這樣的歷練。
「當然,如果有任何問題,你可以向裴康恩請教。」
她絕不會想到去找裴康恩來幫助她解決遺產問題。惠德的律師都各有專精,而康恩的專精並非遺產和信托,那麼他是被降級了?還是他已厭倦了並購業務,而要求轉到另一個部門?還是……
「事實上,艾麗,這是命令!」
她靜默了一會兒,頓時了解話中的含義,然後才說︰「你是說,讓我發生些小困難以便向康恩求救?」
他揮揮手,「困難的大小是無所謂啦,只要有借口找他就行了。」
艾麗一臉茫然,「他到底在哪兒?」
「你以為他在哪兒?在德魯斯啊。」
她蹙眉,「他在那兒做什麼?」
「在蘇必略湖北邊一個破房子里住著,不和任何人說話。」
「噢!我明白了。但是,如果他不說——」
「他並不是不說話,而是他說的話毫無意義。他告訴我的秘書,他要暫時當個沙灘流浪漢。」
「沙灘流浪漢?」她的聲音因驚訝變得有些刺耳,「他沒生病吧?」
「你是說精神病?當然沒有了,」牟南維嘲弄道︰「他一定是要讓我們以為他在那兒懺悔。」
「懺悔什麼?」
「他搞砸了上次的那件並購案,他要讓我們以為他自覺羞慚。說實話,他的確該覺得慚愧。不過,我們是講理的人,這里沒有哪個資深合伙人沒有見不得的人的丑事。我們每個人都會犯錯,康恩也明了這一點,所以我不認為他是躲在那兒療傷止痛。他一定是在計劃什麼陰謀,我要找出他所計劃的是什麼。」
「我還是不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說自己還不確定要不要再回到公司來。」
「那太荒謬了。」
「我也這麼認為。如果他要辭職,他早就遞上辭呈了,但目前我們對外的說法是他在度假。我要知道他的想法,這樣才能以最少的代價把他弄回公司來。」
艾麗咬著指甲思索。「你為什麼挑中我呢?找個更了解他的人去不是更好?」
牟南維挑起一道眉,「艾麗,如果我們派一位資探合伙人去.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吧?如果我們讓他覺得自己是不可或缺的,那我們還有什麼籌碼?」
艾麗心想,即使他是不可或缺的,你也會這麼做的。
「再說,你去的話是明正言順。目前德魯斯並沒有什麼賦稅問題或破產案件等待處理。不然我們可以派別人去的。」
艾麗想了想後點點頭。「如果他真的覺得無顏回公司呢?」
牟南維站起來,「那麼你就告訴他,我們原諒他了。不過,我懷疑事情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牟先生似乎覺得這次的會談已經結束,但艾麗仍坐在椅子上不動,「如果你要我去和他協商,那你最好告訴我,你準備提供什麼條件讓他心甘情願地回來,不然我去那里是毫無意義的。你準備做多大的讓步?」
「我可以做多大的讓步?如果他要入股?可以。這要求不算過分,不過你不用告訴他。另外再加上更大的辦公室、增加一位秘書、更高的薪水——」
「甚至不計較他搞砸了上次的並購案件?」
「每個人都會搞砸一兩次的,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r。」他走到門邊,「艾麗,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公司的資深合伙人都希望不計代價地把康恩弄回來。當然要在合理的範圍內。我會叫秘書把文杰夫的檔案交給你。」
她無意識地點點頭。
「如果你把這件事處理得很漂亮,那可是大功一件,」牟南維說︰「這會加快你的晉升速度,」他輕拍她的肩膀,「艾麗,一切靠你了,隨時和我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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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艾麗離開公司時已將近九點了。不過桌上所有的文件都已處理好,而牟先生交給她的卷宗夾也穩當地收妥在她小牛皮的公事包里了。
不過,她並沒有回到自己所租的公寓去,她將車子開往一個老舊的社區,也就是她成長的地方。她將車子停在一棟有飯店和酒吧的建築物旁,然後推門進入飯店。
任氏飯店一點兒都沒改變,仍是她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她放學回來,打開書包坐在最靠邊的吧台圓椅上做作業,甚至連聞起來的味道都一樣。
在吧櫃後面,一位粗壯的灰發髯須老人正在擦玻璃杯,他從頭到腳審視她一絲不亂的發髻和真皮的意大利皮鞋,然後語帶批評地說︰「你看起來很疲倦。」
「我工作到很晚呢!爸爸。」她坐上高腳凳。
任格斯想了一下,又搖搖頭,「長時間工作對人無害,但是不吃東西會傷身體的。」他推開通往廚房的門叫道︰「給我的艾麗弄點好吃的東西來!」
艾麗微笑。她小時候每次放學回來,格斯都會向廚房里吆喝,叫他們弄吃的東西給她。奇怪的是。她居然沒變成一個胖子。
榜斯又倒了杯啤酒給她。「喝吧!」他把啤酒杯推到她面前。
「爸,我不能空月復喝酒的。」
「喝吧,啤酒對你有益,它有各種維他命,還能造血呢。」他繼續擦著玻璃杯,「怎麼有空到這兒來?」
「我得出差一趟,明天就走,至少要幾個禮拜後才回來。」
「這次去哪?」
「德魯斯。」
一位侍者端了滿滿一盤食物出來。艾麗打開餐巾,拿起叉子。
榜斯嘀咕道︰「德魯斯?當律師的到那兒能做什麼?為什麼你從沒被派到紐約、巴黎或是東京去出差?」
「德魯斯的人也會有法律問題呀!爸,這是很重要的工作,需要很多技巧和手腕的。如果我處理得漂亮,也就是說如果那些資深合伙人覺得我可堪造就,有一天我也會變成合伙人的。」
榜斯眯著眼問︰「你是說,你的老板要跟你一道去德魯斯?」
「不,他不去。如果你是說我和他上床就可以變成合伙人,那你就搞錯了,這種事非但不道德,而且不合法。」
「世上有許多不合法的事,但並不表示沒有人做這種事。」格斯諷刺道。
她有些不耐煩,「你讓我自己擔心這些事好嗎?我是律師也!」
「我不會忘記這一點。誰供你念法律學校的?女兒,記著我的話,別讓他們把你塞到某個不顯眼的地方,然後大家都忘記了你。德魯斯?哼!」
「爸,相信我,他們不會的。」艾麗用叉子玩弄盤中的面條,「噢!對了,喬治叫我問候你。」
榜斯又哼了一聲,「告訴他,如果他不想當什麼領班,可以隨時回來。」
艾麗笑了。「我會告訴他。」
「想起來了,你的名片已經發完了。」
艾麗從皮包中拿出一疊名片交給格斯。她也不再和格斯爭論,惠德不太可能從任氏飯店的客人中,接到很多案件的。
他又說︰「我找到你要的那個藤箍了,放在樓上你媽的梳妝台上。」
「謝了,爸,但是……」幾個月前,她想為瓊安的寶寶織小毯子時,想到母親舊日所用過的藤箍可以派上用場,但格斯自太太死後便避免再踫太太的東西,因此艾麗也就沒再提這件事。
現在他費了一番工夫找出來了,艾麗可不能掃他的興,「爸,謝了,我上樓去拿。」她伸手拍拍老爸的臉頰。「我上樓拿了它就得回去睡覺,明天好早點出發。」
「德魯斯!」格斯又以輕蔑的口氣念道,艾麗在門口朝他笑笑,他叫道︰「別忘了吃東西!」
艾麗出了明城(譯注︰明尼阿波利斯簡稱為明城。)就不怕迷路了。通往德魯斯的高速公路很單調.沿途偶爾會有一兩個小城鎮,其余大半是森林和湖泊。艾麗不禁想起牟先生交給她的兩個任務。
首先,文家的遺產似乎是個大問題。但以艾麗在惠德的3年磨煉。她很樂意接受這種挑戰。並且自信有能力解決。但裴康恩的問題就另當別論了。
「他們居然派一個外行人去和專門處理國際經濟案件的專家談判?」艾麗喃喃自語︰「這是不是瘋了?」
但艾麗又提醒自己,這種消極的想法完全無益。牟南維不是認為她有能力處理這件事嗎?不然,他不會派她來處理此案的。而且他還答應事成後,讓她成為合伙人呢!也許在30歲前,她就可以……
眼前就是德魯斯的地界了,但是艾麗發現自己陷入一片濃霧中。除了自己車前的兩輛車外,就一片茫然,看不清楚。街牌也看不清,她真怕後面的駕駛人會因為較熟悉路況,而加快車速,不慎撞上她。
艾麗在街上繞了一個多鐘頭後,才找到自己要找的街道。雪倫為她訂的招待所就在這條街上。
這個招待所是棟聯邦式的大廈,遠離街心,隱藏在一叢松樹後面,應該是個很理想、很舒適的暫居之地。
她登記後便由侍者帶往樓上的房間。雪倫可沒有為惠德精打細算,這間套房有著很大的浴室和客廳,艾麗瀏覽豪華的家具,滿足地嘆息了一聲。然後,她請侍者為她叫壺熱茶後,便坐下來打第一個電話。
電話鈴響到第七聲,她才掛斷,「太棒了,我忘記問牟先生,如果康恩連電話都不接,我該怎麼和他打交道呢?」她邊喃喃自語,邊看著康恩的住址。只是一想起外面的濃霧,她決定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可是,在這種天氣下,不必出門的人都跑出去了,是為什麼?艾麗又撥了康恩的電話號碼.電話鈴聲響了10下、20下、25下——
「我是裴康恩。」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聲音。
艾麗一直認為康恩低沉的嗓音是他最人的特色。但此時此刻,他听起來像是在睡夢中低哺。
艾麗瞥了一眼腕表,決定不要道歉,因為現在只是下午1點。
「裴先生,我是任艾麗,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
「今天惠德不可或缺的是什麼?」他的語氣變得溫和,充滿好玩的口氣。
艾麗小心翼翼地應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到德魯斯來處理一件遺產案,而牟南維先生建議——」
她听見電話中有女人的聲音問︰「康恩。我該離開嗎?」
他甚至沒遮住話筒便答︰「不用,這不是什麼重要的電話。」
他听到話筒中傳來吱嘎一聲,好像床上彈簧發出的聲音。艾麗想︰真惡心,這就是為什麼電話鈴響了25聲,他才來接听。
她冷冷地繼續,「他建議我和你聯絡,你也許認識這家人,他們就是——」
「為什麼我該認識那些人?」
「因為你住在這兒,我認為——」
「律師不該隨便假設任何事的。牟先生沒告訴你我在隱居嗎?」
「裴先生,我真的需要你在這方面給我一些忠告。」
很顯然地,他在打呵欠,「我可不這麼想,你是個很能干的律師。」
「裴先生,謝謝你的夸獎,但——」
「噢!這完全和你個人無關,事實上也算不上是夸獎。任小姐,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相信你會處理得很好的。」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電話便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