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蕭一直趴在桌子上創作,直至深夜,又至黎明,他揉了揉酸澀的眼楮,靠上椅背休息,誰知一閉上眼睡意就俘虜了他,他睡得很沉。
微香悄無聲息地穿牆進來,靠著牆壁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猶疑地走到他身邊,暗暗在心里一遍遍鼓勵自己︰不會有事的,今天沒喝酒。她鼓起勇氣將手按上他的太陽穴,為他按摩頭部。也許是因為他睡著,奇怪的感覺只是在手指上一掠就過去了,微香松了口氣。
那麼,應該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她那天才會對他產生那種奇妙的感覺。
睡夢中,杜蕭感到一股帶著淡淡花香的清涼由頭部向四肢百滾流竄,驅散濁重,讓身體變得暢快,好像風一吹就能熟起來。
「微香!」他情不自禁地叫道,「是你嗎?」
到處霧蒙蒙的,他沒听見微香的回答。
他對著那些霧氣說︰「我知道是你,你總是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我已經習慣了。謝謝你!」他終于听到微香的聲音,她說好好睡吧。
「不,我還要工作,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杜蕭醒了過來,急切地四處尋找,微香並不在這里,但清涼的感覺和淡淡的花香分明是存在的。他舒展四肢,重新拿起筆。
微香緊張地躲在通向客廳的門後,她沒想到只是說了幾個字就把杜蕭驚醒,她不敢見他,怕他又把那奇怪的感覺傳到她身上。能躲就躲吧!
她知道自己走動時不會有腳步聲,但還是謹慎地移向廚房,在那里尋找可以吃的東西。
她找到了她看過杜蕭在創作空檔時吃的速食面——碗櫃里還有很多,按照她觀察到的方法拆開封袋倒進大碗里準備用開水沖泡,可惜熱水瓶里是空的,她接了些冷水,輕輕一吹,水就沸了。她端著這碗沸騰的面返回杜蕭工作的房間。
杜蕭什麼都沒感覺到,還在埋頭奮戰。
微香把面放到桌上,把香氣吹向杜蕭,杜蕭微微一動。
微香一跳,隱到杜蕭身後。
杜蕭終于看到了碗,疑惑地自問︰「我什麼時候泡了面?想了半天沒想出來,自嘲地搖搖頭,「最近昏頭昏腦的,常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幸虧漫畫還畫得下去。」
微香含笑看著他狼吞虎咽地把整碗面吃完。
☆
微香又在杜蕭靠著椅背睡著時進來,此時將近正午。她照例為他按摩頭部,然後揮揮手把他安頓到床上,再去廚房里泡速食面。
「咦?」她看著空空的碗櫃低呼,「都沒有了嗎?」
她使勁想了想,想起杜蕭的面都是從樓下的小店里拿來的,便下樓去找。
「做人真麻煩,照顧人很累呢!」她想不通自己怎麼能照顧他這麼長時間而不知疲倦,因為想不出也就做得去想了。
進了店,她一眼就看到了她需要的東西一于是指著速食面對老板說︰「我要那些。」
老板一再地打量她,問道︰「要多少?」
「全部。」
「好好。」老板趕忙把速食面全部從貨架上拿下來堆在櫃台上,然後忙碌地在計算機上計算價錢。
微香抱了些在手里,求救地望著老板。「我拿不了。」
「啊?」老板一呆,笑著扯了個大塑膠袋出來裝好所有的速食面,推到微香面前,「這樣就可以了。」
圍香感激地笑著,抱起袋子就走。
「喂!老板大驚失色,「還沒給錢呢?」
一直坐在店里和老板聊天的女人俐落地攔住微香,「你這是搶啊!」
「哦……」微香使勁地想了想,才想起杜蕭拿這些面時確實是給了老板一些花紙片的,可她沒有,只好把感激換成抱歉,「我沒有。」
「沒有你買什麼東西?」老板覺得受到了戲弄。
女人抓住微香的手,微香輕巧的一掙就掙開了。
女人大驚。「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微香淺笑低語︰「杜蕭有。」
「有什麼?」女人忽然有點怕她,想要抓住她的手又縮了回去。
「有錢,他會給。」
老板再次細細打量她,覺得她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撒謊的人,于是寬容地說︰「行了,面你拿去,但要寫個借條,還要告訴我你住哪兒。」
圍香向樓上指了指。
老板恍然,「哦——我知道,那小子在我這兒買過東西。」他問女人︰「你跟他們不是鄰居嗎?「
女人不情願地點頭。
老板找出筆紙招呼微香,「來,寫張借條,到時候好向你們要錢。」
圍香很為難,「我不會寫。」
老板吃驚地看著她,「你不會寫?」
「嗯。」
「我代你寫行嗎?」
「嗯,我信你。」
老板寫好了給微香看。
微香沒看,倒著退出店門。「謝謝!生意興隆啊!」她向樓上走去,風吹得她的長發飄啊飄的。
「現在的年輕人啊,才這個年紀就同居,根本不當回事。」老板挺感慨的。
女人噴了幾聲,不屑地說︰「別看他們長得都挺不錯,可沒個正經工作,整天躲在家里不出來,尤其是那個男孩子,年紀輕輕的又身強力壯,隨便做什麼都好,偏躲在家里,好像在畫什麼畫,听說他家里人氣得不得了,還氣病了,要不怎麼會搬到這兒來。」
老板搖頭,「算了,別瞎猜了,管人家干什麼呢?」
女人著急地辯解︰「我沒瞎說,我跟他們住對門……」說到這里她就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突然發現微香就停在遠處看著她,笑吟吟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你說她听見了嗎?」
「別再說就是了。」
女人忽然捧著腮幫子叫喚︰「牙疼呀!」邊說邊緊張地向微香看去。
微香飄揚著長發消失。
「快去看牙醫啊。」老板催她。
女人驚慌地走了。
不久,微香端著煮好的面走向辛苦創作的杜蕭時,內心深處升起一個念頭︰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值到你成功!
☆
杜蕭興奮地走在陽光遍灑的大街上,他剛從郵局出來,把完成的第一部短篇作品寄了出去,那是他的希望、他的精神寄托。
他想到了微香。「很久沒看到她了,也許她來過而我不知道,最近活得顛三倒四。」他張開手臂舒展身體,「真想找個人好好聊聊現在的感受,放松放松心情,說不定微香已經在家里了。」他信步向住處走去。
經過小店時老板叫住了他,「等一下,你是叫杜蕭對吧?」
「是的。」杜蕭愉快的點頭。
「喏,把錢付清吧。」老板拿出張借條給他看。
「我又做了什麼事情忘記了嗎?」杜蕭搖頭,懊惱自己越來越糟糕的記憶力。
確實,現在除了畫畫,再沒有其他的事能讓他集中所有注意力了。
「我等了你很多天,好不容易才看到你,這筆帳欠得太久了。」
「好,我付。」杜蕭快活地掏錢。
接過錢時老板問︰「小子,你做什麼工作的?」
「追夢。」
「追夢?」老板差點笑出來,「天天坐在家里能追上嗎?」
「能追上。」
「就知道吃速食面,經濟情況不太好吧?」
「會好起來的。」
「年輕人就是有些怪念頭。」老板語重心長,「年紀輕輕又身強力壯,趁早做點實在的事,就算不為你,也得為你的女朋友想想吧。」
「女朋友?」杜蕭的心一跳,「你見到她了?」
老板疑惑地說︰「是啊,你沒見到她嗎?」
杜蕭又急又喜,「是不是眼楮大大的,頭發短短的,很活潑,穿花裙子的樣子?」
老板更疑惑,「你有幾個女朋友?」
杜蕭不好意思地說︰「還不能算有。」
老板張大嘴,「都跟你住一起了還不算你女朋友?」
杜蕭也張大嘴,「有嗎?」
「我看你是胡涂了!」老板難以置信地指著他身後,「我說的是她?」
杜蕭一回頭,看到了微香。「咦?微香?」杜蕭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你怎麼來了?」
「來看花。」微香平靜地說︰「我來過,你不知道,大家都誤會了。」
這下輪到老板不好意思了,「真是的,不好意思,我也是听人瞎傳的,你們可別在意。」
「不要緊。」杜蕭示意微香離開。
他們上樓時,杜蕭深沉地說︰「看來這里的人和在家里時的鄰居一樣對我猜測了很多,而且同樣不欣賞我的作法,這次更糟的是,把你也牽扯進來了。」他苦笑。
微香的回應卻是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女朋友是什麼?」
「就是……」杜蕭想了想!「就是說一個男孩子喜歡上一個女孩子,而女孩子也喜歡他,他們就建立起一種比普通朋友更親密的關系。」他開玩笑地對微香說︰「你這麼漂亮,沒有男孩子要你做他的女朋友嗎?「
微香答非所問,「你也想讓你喜歡的女孩子做你的女朋友嗎?」
杜蕭坦然承認,「想。」
「為什麼想要她做女朋友呢?和普通朋友有什麼區別嗎?」
「成了女朋友就可以天天在一起,有什麼心里話也可以對她說,她能懂得我,我也能懂得她。」
微香不解地追問︰「那麼那盆花也天天和你在一起,你有什麼心里話也會對它說,它算不算是你的女朋友呢?」
杜蕭沒辦法不大笑,「它是盆花啊又不是人!」
「哦……」微香沉思。
杜蕭好奇地問︰「想什麼呢?」
微香悠悠回答︰「想我想不明白的問題。」
「原來你這麼單純,什麼也不懂。」
杜蕭忍不住伸手撫模她的頭發,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子只能說還是個孩子,而孩子的頭發是可以隨便模的,不用擔心性別問題。
但微香敏捷快速的一跳,跳上幾格台階慌亂地說︰「你的手太熱!」
杜蕭呆愣了下,同時驚嘆于微香的彈跳能力。「你跳得真高!」
微香笑了,有些勉強。
杜蕭還沉浸在完成第一部作品帶來的喜悅中,「微香,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正要說時,住在對門的女人出現在樓梯拐角處,居高臨下地看到他們後驚叫一聲,慌忙地躲回去。
杜蕭有些詫異,「她怎麼了?」
「她牙痛。」微香說著,努力使自己恢復到平時淡然快樂的心情。
上到頂樓打開房門時,杜蕭感到身後有人在信窺,轉頭去看時對面的房門慌亂地猛力關上。「她牙痛難道是我造成的嗎?」杜蕭奇怪地問微香,「她好像很恨我。」
「她只是很敏感。」
「她也很奇怪。」
「像我們這樣嗎?」
「不,她的奇怪和我們的奇怪是完全不同的,我們不會彼此欣賞。」
「那有什麼關系,你不需要她的欣賞。」微香笑得從容,「她不配。」
杜蕭很感動,「微香,沒有人能像你這樣理解我,你是我的知己。」
「知己是什麼?」
「就是比普通朋友更親密的朋友。」
「和女朋友一樣嗎?」
杜蕭像對待孩子那樣耐心解釋︰「不一樣,但知己是和女朋友同樣重要的人,女朋友給的是愛情,而知己給的是友情,愛情和友情同樣重要、同樣值得珍惜。」
微香頓時高興起來,原來對杜蕭來說,還有和女朋友同樣重要的人,知己——
多好听的稱呼,比女朋友這個名稱好听多了。
圍香開心地說︰「我喜歡——知己!」
「你就是我的知己!」杜蕭的心里很充實,因為他有了個知己,「我的好消息還沒告訴你。」
「什麼?」微香的心情同任何時候都不一樣了,因為她成為了杜蕭的知己,和女朋友同樣重要的人,她期盼著知道杜蕭更多的事情,期盼著能給他更多的幫助。
「我的第一部短篇作品已經寄出去了。」一說到這個話題,杜蕭就精神十足。
「寄出去就成功了嗎?」
「不,還需要得到人們的認同。」
「一定會的!」
「你比我還有自信。」在杜蕭的潛意識里,他已將微香當作自己人,因而與她交談時更為親切自然,絲毫沒有顧忌。
微香喜歡他這樣。
杜蕭走上陽台,撫模著白花的葉子。「自從把這株花帶回來後,我一直好運不斷,認識了你、找到了李思涵、還順利完成了一部作品,它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也該好好謝謝它。」他問微香,「你懂花的語言,你告訴我,它想我怎樣謝它呢?」
微香把手放到花葉上,片刻後輕聲說︰「它想你給它換些新鮮的、更加肥沃的泥土。」她抬眼一看,杜蕭正閉著眼聆听著什麼,「你在听什麼?」
杜蕭神往地回答︰「我在听花說話的聲音。」
微香緊張地問︰「听到了嗎?」
杜蕭睜開眼楮沮喪地回答︰「沒有。」
微香微笑,「你悟性不夠,只要你誠心就能听見。」
「是嗎?」
「是的,真心地愛它、喜歡它,它就會讓你听見它的說話聲。」
「我會努力嘗試。」
「謝謝你!」
杜蕭失笑,「你怎麼又謝我?」
「我感謝每一個愛花的人。」
「你是道地的花痴。」
「你不喜歡花痴?」
「以前可能不喜歡,現在倒覺得像你這樣的花痴很可愛,可惜我很難修到這樣的境界。」
「你剛剛才說過你會努力嘗試。」微香提醒他。
「對,所以我要找出最好、最新鮮、最肥沃的泥土來送給它。」
「我們一起去。」
「當然,你懂花,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們笑著一起出門。
☆
「到底哪里才有好的花泥呢?」杜蕭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
「等一等。」微香站定,仰起臉來細細地嗅著風里吹來的氣味。
「你在做什麼?」杜蕭覺得她這樣的姿勢美極了。
「花泥的氣味。」微香高興地說,「跟我來。」
他們迎著風跑起來。
杜蕭發現,微香被風吹得飛揚的長發是那麼的美,沒有人會有她這麼美的頭發和輕靈秀美的身姿。
他們跑了很遠的路,來到一個露天花圃的圍欄外,微香推開了虛掩的欄門。
花圃里的各種花千姿百態!不同類型的香氣水乳交融,令空氣芬芳撲鼻。
從沒見過這麼多花的杜蕭初次走進這麼美的環境里,倍感陶醉,驚嘆的道︰「種花真幸福!」
蹲在一叢花前忙碌的老花農听見聲音起身說︰「種花付出的艱辛你倒沒看見呢!」他看到微香,愣住了。
微香正在花叢間走來走去,不時模模這朵花的葉子,又模模那朵花的花瓣,笑得深情。
老花農神思恍惚,「花啊……」
杜蕭殷勤地問︰「請問老伯可以借些花泥給我嗎?」
老花農沒听見。
微香一扭頭,對老花農說︰「這株花就要生病了。」
老花農急忙趕過去,「我還沒看出來,孩子你指點一下。」
微香認真地講給老花農听,老花農不斷點頭。
杜蕭傻傻地看著微香,花叢中的微香看起來那麼神奇、那麼不可思議,他覺得圍香已經同那些花融為一體了。
這奇異的感覺讓杜蕭感到困惑,也讓他心蕩神馳!老花農把一包花泥遞到他手上時他也沒回過神來。
老花農大聲說︰「這花泥肯定適合你養的花,你拿回去吧!別說什麼借不借的。」
杜蕭驚醒,連聲答應。
老花農極其認真地說︰「要想真正養好花就要真正去愛它,像對待人那樣對待它!你別以為只有人才了不起,其實那些花也很了不起,說不定比人還了不起。小伙子,你別糟蹋了。」
杜蕭虛心討教,「老伯您指點一下,我從沒養過花。」
老花農理直氣壯地教訓他,「我養花就當是養孩子!陪它們聊天、逗樂,哪些花長得好了還要模模它們夸兩句,你別當它們只是植物,你要想到它們也是有生命的,你對它們好,它們就會對你好。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杜蕭被老花農訓得一愣一愣的,但覺得很有收獲。
杜蕭捧著花泥走出花圃,才出門就又陷入恍惚,一個勁兒地盯著微香看。
微香疑惑地問︰「我怎麼了嗎?」
杜蕭猛然省悟!連聲說︰「我明白了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你身上那種奇異的感覺是什麼了!」
「是什麼?」微香很想听听他的解釋。
「你整個人就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杜蕭興奮地提議,「微香,讓我把你畫進漫畫吧,一定很吸引人!」
原來是這樣,微香淺笑。「等你成功了我才讓你畫。」
「說不定一畫你,我就成功了!」
「不。」微香堅持,「不成功不能畫。」
「算是個約定嗎?」
「你認為是就是。」
「好!」杜蕭一挺胸膛,「等我成功了,你就做我的模特兒。」
微香陪著他一起開心。
杜蕭揚聲說︰今天晚上要輕松地睡個好覺。」
「做個好夢。」
「對!做個好夢!」
☆
夜深了,杜蕭倒在床上熟睡,他果然輕松地睡了個香甜的覺,微微打著鼾,從他恬靜的表情看來,一定正做著美好的夢。
微香卻不能入眠,坐在高高的欄桿上仰頭望天,一雙腳懸在陽台外輕輕晃動,因為老想著杜蕭的事情,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欣賞天空的變化了。但是望著望著,她不知不覺間陷入思緒中。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是知己。」微香喃喃的道,「女朋友能給他愛情,我給的是友情。」
「陷進去啦——陷進去啦——」夜風颼颼地跑開。
奇怪的感覺從心底涌上來,填滿心房的每一個角落,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那種奇怪的感覺不再是從外面進入身體,而是根植在心底,時時會冒出來。
不要!微香失望地搗住臉,她怕自己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了。
我只是想幫他,只有這樣的心情!她徒勞地安慰自己。
吻痕在她的額頭上燃燒,燒燙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