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媽媽在隔天晚上抵達女兒的住處,打開門,看到一屋子漆黑,還挺納悶的——佑寧這孩子到哪兒去了?
開了燈,才赫然發現小女兒就躺在沙發上,眼皮浮腫,臉上有著淚痕。她大吃一驚,坐下來小聲喚醒她︰「小佑,小佑,你醒醒,你怎麼啦?」
佑寧這才張開眼楮,看到老媽,她有點迷惑。
「媽,你不是明天才到?」
梁媽媽模模她的臉,「你不舒服嗎?」
「沒有啊。」佑寧閃避老媽詢問的眼神。
梁媽又問道︰「你今天沒去上班嗎?」
她很不情願的說出實情︰「我被解雇了。」
喔。梁媽媽總算弄清楚了。
原來小佑是為了被解雇的事傷心。看這情況,她大約是窩在沙發里一天一夜了。
「餓了吧?」梁媽問。
「不會。」
「不會餓也得起來吃點東西。看看我帶了什麼,有你最愛吃的蓮霧喔。還有這個,老爸烤的金黃土雞,媽來弄個面線,我們就可以開動了好不好?」
不忍拂逆老媽的好意,她只好點點頭。
梁媽以為小佑的心情欠佳只是短暫的,可經過了三天,她還是一副失魂落魄樣,這讓她開始緊張起來。
他們家小佑一向是個隨遇而安的孩子,遇到挫折,通常只要安靜地哭一場,過了兩天就會慢慢接受現實;可是,這次的情況似乎不大一樣,她經常處在一種恍神狀態,趁自己不注意時就會偷偷掉眼淚;暗示她再去找個工作,她倒是很堅決的跟她說︰「不必找了,我太蠢,人家不會用我的。」
女兒這樣講,真叫她心底泣血。
但是小佑才二十五歲,干什麼都好,整天窩在家里就是不正常啊。
不行!她得想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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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佑寧這麼難過的傷心地——
威宇會計師事務所在佑寧走後,沒人再提議喝下午茶,沒有三不五時冒出來的好吃小點心,沒人幫忙跑腿,在忙得昏天暗地的時候也沒人笑咪咪的主動幫忙,少了一對專心听人訴苦的同情眼神,事務所的氣氛變得無趣又奇怪。
黎先生原本就嚴肅,在佑寧走後,他變得更嚴酷。大家都在擔心自己是不是下一個要走路的人。
那實在也怪不了黎峻威。佑寧走後,他老覺得有哪里不對勁,連喝的茶味道都不對了。他問過咪咪,是不是買錯了他喝的茶葉,咪咪懶懶的回應︰「茶沒買錯,是泡的人不對,喝起來才怪怪的。」
此後,他索性自己泡茶。
那天下午,他渴極了,拿起茶杯,卻是一滴茶也沒有,他只好起身自己去泡茶。走到茶水間,突然瞥見佑寧放在窗台上的那三株小盆栽,看來奄奄一息,他順手幫它們澆了水。
不知道它們的主人過得可好?
那天她哭著跑出去的時候。他心里的某處有種被擰緊的疼。他原本以為那只是單純的不忍,畢竟大家相處有些日子了,多少有點同事情誼;可是照理說這種牽掛應該會隨著時間消逝而漸淡,但他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的念頭卻隨著時間消逝而變強烈。
看著她那空出來的座位,他的思緒便會拉回到當初的那一幕。他知道自己對她說的話合情合理,可是,他也親眼目睹她當下有多麼傷心。
早知道她是個自信心不足的女孩,也知道她很努力,就是因為如此,他不止一次反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對了?
如果他沒做錯,為什麼他的心總是因為見不到她而顯得空蕩蕩的?
他拿著茶杯,倚著窗看著樓下的花園,想起這花園剛打理好時,她那泛著光的笑臉,說也奇怪,怎麼才經過兩、三天,連那些花朵都垂頭喪氣了?
「黎先生,孫襄理在二線請你回電。」咪咪廣播著。
他轉身,走回辦公室接了電話,答應孫襄理到銀行走一趟。
走往地下室開車時,見到佑寧的紅色機車,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用手抹掉那座椅上的灰塵,意志終于潰散。
他閉上眼楮。
不行!
他得去看看她,哪怕是偷偷看一眼,只要確定她已經不再難過就好。
心里雖然這樣想,可是,他要怎麼去看她?
以什麼身份、什麼立場?
車子開到她家樓下的街道上,他來來回回的繞,卻始終提不起勇氣直接上樓。最後,他把車停在加油站附近,走到她家大樓對面的一家咖啡廳,決定挑個靠窗的位置看著對街。
心想,如果運氣夠好,也許可以遠遠地見她一面。
只是,當他走進店里,竟意外看見了佑寧!
她坐在角落里,垂著頭,看來無精打采,同桌的還有一名婦人,他不由自主地往她那桌的鄰桌走去,沒別的目的,只是希望听听她的聲音。
他點了一杯藍山咖啡,听見背後的婦人說——
「小佑,你別板著一張臉嘛,這樣對範阿姨很失禮耶,人家會以為你為了什麼事不高興。」
「媽,我是很不高興,你怎麼可以不經過我同意就幫我安排相親!」
「相親沒有什麼不好啊,如果看順眼了,大家交個朋友,也可以拓展你的生活圈子,更何況你都二十五歲了,也該為自己的婚姻大事盤算盤算了。媽又不能一直待在這里,只好積極點替你安排了。」
「媽!佐寧現階段也沒有男朋友呀,就算要相親,也該佐寧先吧?」
「你也知道佐寧只是‘現階段’沒男友,如果她想交就會交了,不必媽擔心,可是你就不一樣了。」
對!她知道,只要佐寧肯點頭,從來不缺男友。可能是佐寧一向亮眼,襯得一旁的她太平淡無奇,所以從來沒有男人會注意到她。也許就因為這樣,老媽才會擔心她。
可她實在不喜歡家人這種讓人備感壓力的關心。
「媽,沒有什麼不一樣。雖然我沒有男朋友,可是我一樣會好好照顧自己。這一次既然你和範阿姨約好,那就算了,但是我拜托你,這是最後一次,下次不要費心再替我安排什麼相親了。」
「你不要排斥這種事嘛。媽只是想說,反正你現在又沒有工作,整天悶在家里也不好啊,如果可以交個朋友,到處走走也不錯啊,對不對?」
听到這里,她總算弄清楚老媽的想法了。
佑寧嘆了口氣。「媽,你是不是認為既然我連找個養活自己的工作都不能,干脆替我找張長期飯票,大家比較省事?」
這確實是梁媽媽的盤算;可是這盤算放在心里是一回事,被女兒講成這樣,听起來卻又有點不大對勁。她想,是因為佑寧問她時那受傷的表情吧。
梁媽媽無言以對。
這孩子對任何事常常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大家也都習慣了。可是有時候她偏偏會忽然對某些事情很堅持,甚至變得敏銳,雖然這種時候並不多,可是一旦她認真了,自己便對佑寧完全沒轍,就像此刻。
可要不說句話,這孩子就會一直鑽牛角尖,于是粱媽媽對著小女兒很無奈地笑了笑。
「小佑,話不是這麼說。媽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你好,我們也從來不覺得你是我們的負擔,但不管怎樣,你總要踏出去,不能老悶在家里呀。」
她是踏出去了啊,可是卻跌得鼻青臉腫不是?
黎峻威看著玻璃窗里佑寧那勉強不過的笑容,听見她說︰「媽,你不要多心,我發發牢騷而已,你怎麼安排我就怎麼做。」
她這話讓粱媽媽放了心,黎峻威听了卻大為緊張。
他緊張是因為他完全听懂了她這話的意思,那意思便是她已經決定自我放棄了。
他卻不能眼睜睜看她這樣下去。
是的,他得想想辦法。
他沒有繼續坐下去,因為他突然間有許多事情要忙,所以趁佑寧起身去洗手間的時候,彎腰假裝撿東西,然後埋單走出店外去。
一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辭退佑寧是大錯特錯,那麼他到底該怎麼彌補這個過錯呢?
也許,從哪里做錯就從哪里重來會是最正確的辦法。他知道佑寧的缺乏自信是因為她完全把自己的長處弄錯了方向。也許她對數字不怎麼在行,但她在廚藝這方面卻很有天分,那麼就該從她的長處下手。
既然有了方向,一切便好辦了。
和孫襄理的約會,他遲到了將近一個小時,可是孫襄理卻一點也不見怪,因為黎先生答應買下兩間銀行自行拍賣的店面,位置就在事務所的隔壁。就是因為在黎峻威事務所隔壁,孫里理才會想到要說服他買下,只是初接洽時,黎先生興趣缺缺,今天卻一口答應,簡直讓孫襄理喜出望外。
離開銀行後,黎峻威馬上找了一家室內設計公司進行咖啡屋的設計案。想起佑寧在玫瑰園對他說的憧憬,遂告訴了設計師整個設計方向。
很快的辦好了這兩件事,他回辦公室拿那三盆垂死的小盆栽,騎著她的機車來到花市,買了三盆一模一樣的,再趕到佑寧家按門鈴。
是梁媽媽開的門,見到他時,她一臉困惑,「請問你要找哪位?」
「梁媽媽您好,我叫黎峻威,是佑寧的前老板。」黎峻威向她點頭問好,很大方的自我介紹。
梁媽媽好奇的打量著佑寧的前老板,長得真是體面啊。
「不好意思耶,我們家佑寧和朋友出去看電影了,你來是有什麼貴事嗎?」粱媽媽問。
看來佑寧真的听媽媽的話和下午相親的對象去吃飯看電影了。
他當下對梁媽媽一笑。「伯母,是這樣的。我對佑寧很有好感,如果您不反對,我希望能和佑寧交往。」
「啊?」粱媽媽大感意外。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他這麼好的條件要追求小佑當然好,可回頭一想,既然他對佑寧有好感,為什麼要辭退她呢?
這個一定要好好了解了解!
「黎先生快進來,別站著說話,快進來坐。」她忙著招呼他,又是茶又是水果的。
黎峻威把三株盆栽放在小茶幾上。
知道梁媽媽鐵定有許多話要問他,他全都準備好了。
梁媽媽送來水果,坐在他對面,開口便問︰「我們家小佑在你的事務所是不是犯了什麼錯?你怎麼把她給辭了?」
「伯母,辭退佑寧只是暫時的,那是因為佑寧對數字不夠敏銳,所以在會計師事務所里當我的助理她會比較累,而我除了會汁師事務所之外,還有別的生意。近日我的咖啡館就要開幕,佑寧在煮咖啡和做點心方面很有天分,所以我想請佑寧過來當店長。」黎峻威侃侃而談,完全解開梁媽媽心中的疑慮。
「對!我們家小佑對煮東西確實很有天分,你真是慧眼識英雌呢。」
梁媽媽第一次為佑寧感到驕傲。
「嗯,伯母您說的是,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請還請您答應。」
「你說,不要緊。」
「我希望您能允許我追求她之外,也懇求您同意我今天跟您說的話,請先不要告訴佑寧,因為我們之間還有些誤會,我想應該由我親自來解開這些誤會。」
「好,我同意你的要求。」
「謝謝伯母。那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梁媽媽殷勤的送他到電梯口。「黎先生你慢走,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