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一株株桃花爭先恐後地散發著濃郁的花香,帶給人們最暖的春意。
換上輕便的仕女服裝,韓妤綾雙頰氣鼓,對眼前滿目的春色美景視若無睹,此刻的她早就失了拈花弄草、啖飲春風的雅興。
一路上,丁慕寒就拿她與春桃當犯人似的,限制她所有的行動自由。
先別說他那礙眼的青色勁裝一直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就連後邊也緊跟著元仲與小刀子,將她主僕兩個當成了夾心餅似的圈著,為的就是怕她們半路逃跑。
不過,排除限制她們行動自由這點,丁慕寒一行三人對她們還算尊重,既不會過分冒犯她們,住、食也被細心的打點著。論道理,韓妤綾該是不會再對丁慕寒存有太大的敵意才是。
但韓妤綾可不是傻瓜,單看丁慕寒瞅著那出桃花村的崗哨停步不前,她就知道這男人的心里定是有鬼。
桃花村,位于祈縣境內,是一些京城內的權貴政要最愛流連賞花之處,又此縣與京城毗鄰,故而此處雖是小村小落,卻也有設下崗哨,也因此可以看見哨兵在盤查往來的商賈旅客。
打從丁慕寒瞥見有人在查哨開始,韓妤綾便發覺到他冷漠的神情下隱藏著一絲絲不安。
對!就僅是那麼輕輕地蹙起眉頭的細微表情而已,韓妤綾偏偏就是瞧見了,雖然他的表情似乎沒有太大的困擾,意即事情好像還不足以難倒他,可是這對她來說,卻是重大發現。
原來這個男人的心里藏著某種她所不知道的顧忌。
是什麼呢?
韓妤綾心情愉快的勾起她美麗的紅馥唇線,眼楮里滿是慧黠的靈光。
沒關系,就算她一時想不到這條反鉗制的線索,只要讓她尋到一個小小的弱點,那麼再往下挖掘第二個,甚至是第三個,也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了。
趁著丁慕寒撇下他們,不知道拉著元仲在一邊商量什麼的同時,韓妤綾、春桃,還有「牢頭」小刀子三人留在一株蔭涼的老樹下歇息。
春桃眼尖的注意到韓妤綾唇角蘊著微笑,她湊到她的身邊,壓低聲輕巧地問︰
「小姐,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開心?」春桃一臉好奇的表情。
韓妤綾不理她,自顧自地媚眼含笑,莫測高深的目光仍是緊緊捕捉著丁慕寒的一舉一動。見他攏眉沉思的模樣,她一手環胸,一手支著下巴,指尖在自己光潔的下巴上撫弄著,那舉措在春桃眼里看來,竟有幾分魅惑。
沒辦法,她家小姐在京城里可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兒,欲睹芳顏的登徒子光是排隊就可以繞上京城一圈;要不是她家小姐的脾氣嗆辣任性,恐怕早就出閣了。
撇開那些過往的回憶,順著目光看向那青衣飄飄、渾身散發著逼人氣勢的丁慕寒,春桃打趣似的用肩膀輕頂著韓妤綾的肩,揶揄道︰「小姐,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位丁鮑子了吧?」
也是啦!那位丁鮑子看起來儀表堂堂,即便神情是冷淡了些,可是那沉穩的氣勢,卻是予人一種十分心安的感覺,也因為如此,春桃可一點也沒有被綁架的自覺。
一記冷波橫目而來,春桃禁不住打起哆嗦,她下意識的先微退一小步,怯懦地看著她的主子,「對不起啦!小姐,我知道是我說錯話了。」
瞧主子的臉氣得隱隱泛青,春桃就知道自己又犯了伺候主子的大忌,那就是自作聰明猜測主子的心思,更笨的還是像她這樣,口無遮攔的亂說話。
丙然,韓妤綾的火氣還真的被撩撥上來,她隨意地擺手,做出夸張的手勢,像是亟欲撇清自己對丁慕寒所存有的情感,除了討厭還是討厭,再無其它感覺。
什麼喜歡上他?
拜托,那可是瞎子才會看不到他的惡劣,那個差勁的男人!
韓妤綾泄憤似的用她的雲底繡花鞋往春桃的腳板踩了一下,還用眼神警告她不得出聲,在春桃淚眼汪汪的硬是咬著唇,不敢吭聲喊痛後,韓妤綾這才放過她。
「壞桃子,我不管你是眼楮有問題,這是嫌日子過得太平淡,你居然敢說我喜歡那個家伙,我的品味什麼時候變低的,我怎麼不知道?」
像那種整天死板著臉、一張臉冷冰冰的、說起話來單調無趣的男人有什麼好?更何況他還限制她的自由,以保護之名,行綁架之實,他啊!那個丁慕寒,簡直跟強盜差不多。
「沒……沒有啦!我只是看小姐你一直在注意著丁鮑子,所以……小桃子才會誤會的嘛!」
注意到韓妤綾又掃來警告意味濃厚的一瞥,語末的話她愈說愈小聲,就生怕再說錯話,又要平白遭責怪。
唉唉唉!她主子怎麼這樣?
要不是幾次撞見她主子瞅著那位丁鮑子,一下子唇角帶笑,眼神嬌嬌媚媚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她小桃子又怎麼會胡亂猜測主子可能喜歡丁鮑子呢?
小桃子心下暗忖,也許是她這位主子面子薄,拉不下臉來承認,又或者……她根本也沒發現,她那柔媚的眼波有多麼動人吧?
「你啊!別亂猜,我注意那個家伙其實是有目的的。」
看在春桃跟她一樣,都是被挾持的無辜受害者,她才勉為其難的將自己心中的思量透露出來。
「咦?是什麼目的啊?」春桃眨眨眼,表情甚是不解。
韓妤綾漂亮的眼梢掠向不遠處的丁慕寒,又警戒性的打量監視著她們的小刀子,見小刀子露出狐疑的眼神想靠近,立刻被韓妤綾的目光逼退。
在確認她的眼神恫喝有效後,她才低低地與春桃耳語起來。
「小桃子,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三個男人好像對官府的人存有顧忌?」
「咦……有嗎?」春桃什麼感覺也沒有。
責怪的眼神再次免費奉送,還外加一記腳板丫伺候,春桃委屈兮兮的連忙點頭附和,表示她贊同韓妤綾的感覺。
搖搖頭,韓妤綾又繼續說下去,「記得他們之前不是才表明身分,說他們是季親王的人?如果他們說的話是真的,那為什麼看見這小小的崗哨,他們不亮出令牌通關,還把我們晾在這里,遲遲不過哨?你說,這是不是有問題?」
「咦?好像……是這麼回事。」春桃點點頭,開始順著韓妤綾的話推想。
「對吧?我就是觀察到這一點,所以才在思考是不是可以利用他們這個弱點,幫助我們離開。」
「所以?」春桃這回學聰明了,順著主子的話尾說話準沒錯。
韓妤綾略微仰起她秀麗的下顎,挑釁似地再次將目光放回丁慕寒身上,然後拉著春桃,大步向前走了過去。
而正在與元仲商量事情的丁慕寒看見韓妤綾面帶微笑的盈步而來,有那麼一瞬間,丁慕寒感覺心口微微一縮。
那種感覺很微妙,像是原本屬于自己堅毅心情的一部分,開始產生崩解的危機,只因為眼前那抹微笑。
但他什麼表情也沒有顯露,外表依舊平淡無波,氣韻依然沉穩,他明白,自己肩負著什麼樣險惡的任務,他的思慮必須縝密,他必須預防、杜絕任何意外的可能,這當然包括那一直下甘心被「綁架」的韓妤綾在內。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察覺到背後那雙探詢的目光。
他知道,韓妤綾是個既聰穎又美麗的女孩兒。
那天,看到她換下一身的儒衣,改穿一身月白素綢滾著水田青緞瓖邊的襦裙,那烏色的發髻中別著一支精致的水藍蝴蝶簪,雅致中又帶著一點俏皮的氣韻,那感覺很難以形容。
像是一只藍色的彩蝶投身在素雅的花叢中,她無意中所流露出來的甜美微笑,較之花蜜更為沁甜,他甚至還發現,當她微笑的時候,頰邊還會顯現兩個淺淺的梨渦,很是可愛美麗。
但她的微笑每每在兩人的目光交觸中消失于無形。
她看起來真的很惱怒自己,因為她很清楚,她被他!丁慕寒所挾持著。
因為太清楚她討厭自己的原因,所以丁慕寒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她會給他什麼好臉色,換言之,一旦他自她唇邊接到那抹笑靨,他就知道麻煩上身了。
元仲似乎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詭譎在韓妤綾與丁慕寒之間竄流,他望了那款款而來的主僕一眼,皺著眉,「慕寒,你說這韓家小姐是不是在打什麼主意啊」。」
他們剛才還在討論是否要出示令牌過哨,因為沒有把握這個舉動是否會驚動到瑞親王的人馬,也考慮到若以一般百姓的身分受查,只怕那位韓家小姐不會老實的配合演出。
罷才慕寒甚至遺還議,是不是要動用暴力,讓她失去意識好過哨。關于這點,老實的元仲可還真有點驚訝子他的想法,畢竟韓家小姐可是這次任務重要的關鍵人,能不動粗自是最好了。
但是,好像事情接下來的發展,也輪不到他想維持風度就能解決的了。
看著韓妤綾主僕兩人旁若無人的昂首挺脊往崗哨走去,這舉動簡直讓元仲還有被撇在一邊的小刀子嚇得冒出一身冷汗;唯獨丁慕寒外表依然那麼冷靜,甚至他還用眼神阻止元仲的攔阻,示意事情由他出面就好。
在韓妤綾刻意的越過他身邊,還想往前行時,丁慕寒面色微凝,橫臂一展將她攔下。
「不要鬧事。」丁慕寒湛黑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口氣沉穩冷冽。
韓妤綾主僕兩人頓住腳步,春桃畏懼于丁慕寒臉上那嚴峻的神色,首先垂下了臉,不敢迎上那凜冽的目光。而韓妤綾則全然不將那犀冷的氣勢斂入眼下,她靜靜地抬起眼,明媚的眼眸迎向丁慕寒。
「我沒有鬧事,我只是看見故人,想敘舊罷了!」她說得一派輕松自然,目光也瞅著那領著哨兵的小闢,表示她想敘舊的人是他。
丁慕寒瞥了那人一眼,「他是誰?」
巧笑嫣然,嗓音柔婉,「我爹從前的部屬,趙副官。」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所能容納的全部,唯有眼前的她。
她,又笑了,那唇邊的朵朵笑靨,為何總是能在不自覺間牽動他的情緒?他有些迷惘,但即便如此,他的外表仍是清冷如常。
注意到他專注的神情,韓妤綾竟有些不自在,她不明白為何在他那冰冷的注視下,她卻感覺心口莫名一跳?是因為即將出口的謊言怕被揭穿嗎?還是她畏懼著在那深邃的眼眸中她所讀不出的深沉情緒?
她真的不明白,為何會對一名綁架她的男人如此人心的觀察著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甚至還想猜測他的心思?
為什麼她想了解?她真的不明白。
見他沉默不語,韓妤綾自顧自地解釋下去,「你曾說你是季親王的人,奉命要來保護我,雖然我是不明白我的危險從何而來,但既然你是出于善意,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不過,今天恰好讓我遇見我爹的舊部,論情論理,我上前與其知會一聲,相信他會轉達我爹我在此的消息,若是如此,那麼我也就可以不再麻煩丁鮑子護送我回京,也可就此別過。」
她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說,如果之前丁慕寒說他是季親王府的人,此話屬實,那麼在她遇見爹親帳下的舊部之時,尋求合理的保護也算是合情合理。
反之,若丁慕寒之前所說全是胡說八道的混話,那麼,現下她的靠山就近在眼前,隨便一個呼喚,便能輕易的將丁慕寒等三人反制,也算是她所走的另一步險棋。
丁慕寒那極富深意的眼神仍是牢牢的鎖住她,此刻的他正以極快的速度在判讀她所說的話的真假。
「你知道嗎?你並不適合說謊。」須臾的思考讓他淡淡的吐出結論。
韓妤綾眼神閃爍,凝眸回視他。
淺淺一笑,那笑意宛如輕風拂過般輕淺,他道出她的疑惑。
「你在說謊的時候,眼皮子會下意識的眨個不停,最重要的是,那位守哨的小闢並不姓趙。」
罷才他已經先讓元仲去探路,知道那個人並不屬于京縣里的任何一支分署,而是單純的隸屬于祈縣府衙的捕快,名喚岳山。
青白交錯的臉色說明韓妤綾內心被揭穿謊言的無措與羞惱,但是在這個時候,她居然還該死的被另一項發現所吸引住。
那就是看見他唇角無意間流泄的那抹輕淺笑意,她居然頓住了。
訝異自己竟然被他冷然外表下潛藏的涓滴柔情所迷惑,且不諱言,她真的覺得他嘴角蘊笑的表情很好看,但是他那毫不在乎的道破她心計的表情,卻又讓她不由得覺得氣惱。
一種老羞成怒的情緒浮掠而上,她那任性的脾氣又壓抑不下了。
「你……你以為這樣捉弄人,很好玩嗎?」既然謊言被揭穿,她也就不用再演戲,大家把話攤開來說也省事。
「我並沒有捉弄你的意思,而且我再次聲明,不管你心中存有什麼不滿,你大可沖著我來,可是我不會任由你玩弄我的任務,還有我兄弟的性命。」
他的口氣算是嚴厲的了,他不喜歡她此刻言辭犀利的模樣,他覺得刺眼。
听出他話語里的不悅,韓妤綾只覺得有氣無處發。
現在是怎麼樣?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為什麼反倒變成是她在找麻煩、故意刁難他?
「你听清楚,我才不管你有什麼任務,基本上那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有一個最簡單的要求,那就是——我、要、自、由。」語末四字她說得鏗鏘有聲。
淡漠的俊龐有著壓抑的自制。
他早知道這趟任務不簡單,畢竟以季親王的意思,他是有意搶在瑞親王之前,先行將韓妤綾軟禁,藉此脅逼韓石將軍的合作。而他們也相信,若是瑞親王得知他們這一方的動作,定也會有所反應。
屆時,勢必形成兩位親王都想挾韓石將軍之女,做為談判的籌碼。雖說這種手段未免顯得不夠磊落,可是政治權謀之爭就是如此的殘酷與寡情,為了達到某些目的犧牲幾個人的性命,也會被處理成一縷輕煙般的無足輕重。
「除了自由我無法給你之外,我能承諾下管未來的情勢如何發展,我都會竭力保護你的性命安全,這也是我唯一能給你的保證。」
他話說得懇切,可惜未能切中韓妤綾所要的重點。
她揮舞著手,表達內心的不滿,語調也拉高了些。「我不管你究竟有什麼苦衷,我也不想知道你綁架我的真正用意,反正我就是要自由,就這麼簡單。」
語畢,她想也不想就要強行離開。
而丁慕寒勢必不會讓她走,兩個人就這麼一拉一扯問,吸引了崗哨哨兵的注意,那名領頭的岳山捕頭手按配刀,疾步而來。
「你最好是快點放手,否則驚動官府的人,你們就走不了了。」
韓妤綾將自己的最後一張王牌翻掀,她料定丁慕寒一行三人是見不得光、有案在身的人。
丁慕寒根本不為所動,僅用左手便輕松的扣住她的雙腕,「我並不怕面會官府的人,我只擔心會因此惹動另一股潛伏的勢力。」
「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說什麼,況且你說的那些又跟我有什麼關聯?」她不懂就是不懂。
似乎不管他再怎麼解釋,抑或者說再多保證的話語,也挽回不了韓妤綾在她心中對丁慕寒所形成的負面評價。
有幾個被限制自由的人還能對脅持她的人心存感激的?
了解到母言語已是無法溝通,丁慕寒在思考過後做出決定。
在韓妤綾沖著那位岳山捕頭欲出言呼救時,她忽然覺得頸後襲來一陣遽痛,只記得眼前一陣發黑,身子癱軟再也無法站立,整個人猛地往後栽倒,然後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
「怎麼了嗎?」岳山捕頭看了丁慕寒懷里的韓妤綾一眼。
一抹謙和的微笑泛開,「沒事,是內人有些受涼,我這就帶她回家。」幾乎在岳山問話的瞬問,丁慕寒就立時想出這番對話來。
也因為他說話的表情是這麼的自然,岳山捕頭自是不會起疑,而在後頭親眼目睹這一切的春桃等人則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大家心里只有一個共同的想法,那就是絕對不要挑戰丁慕寒的權威,否則下一個被撂倒的人恐怕就會是他們之一。
在丁慕寒的眼神催促下,他們一行五人終于順利的出了桃花村。崗哨兩旁的桃花夾道,那紅的、白的桃花花瓣在微風中正散發著微微的馨香。